他答应得突兀,倒叫贺延发了一半的火就这样断在了半截,一时之间,竟找不出合适的应对来。
“许晟……”
顾耀飞快地暼了一眼许晟苍白又面无表情的脸,开口想要阻止这无趣的交锋。
“同学吃顿饭,我一直推三阻四,就显得不近人情了。”许晟却笑了一笑,伸手拉开门,率先走了出去。
“他怎么能这么嚣张!”贺延目瞪口呆地看着许晟的背影,回过头来冲顾耀道,“当初到底是他甩了你还是你甩了他啊?”
“和这些没关系。”
“什么没关系,我听不懂。”贺延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你和他,还是他和你?没关系了你还想着去创造点关系是吧?”
“你别瞎说。”
“我瞎说什么了?”贺延嚷嚷起来,“你就能跟我横,当着许晟你就该演什么睹物思人的戏码了……柠檬看得懂人事都要骂一句晦气。”
“……差不多得了。”
“你就会这一句!我差得多!……瞪我干嘛啊!瞪我就能掩饰住你心里有鬼?”贺延不甘示弱瞪回去,“行了,走吧。鬼都走了你不走?”
他丢下这一句就出去了,背影只有四个字斗志昂扬,看得顾耀头疼。他忘了今晚的饭,见到许晟,就把别的都忘了,所以也没想到贺延会这么早过来公司。
这数十年如一日爱恨分明的脾气,和许晟此刻见面的确不是什么好时机。
只是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无用,一时也没有别的办法,抬手按了按眉心,跟了出去。
“你们回吧,如果有人回律所就帮我把行李放我办公室。如果都直接回家,就留在车上吧,我明天再取。”
上次同许晟来的律助也在,几位律师互相看了一眼,多少觉得有些奇怪。但许晟的神色太自然了,探听上司八卦显然也不是职场生存的长久之道。比起满足自己一时的好奇心,守好边界显然才是此刻的明智之举。
“我回律所。”先前来找许晟的律师接过了话茬,“正巧还有文件没有看完。”
“麻烦了。”
“小事。”
顾耀走到门边,许晟还在和同事说话。安排好了自己的行李。又听律助问他,说明天上午和某个公司的合作洽谈是否需要改期,或者安排别的律师去。
“如果您这边需要倒时差的话。”
“不用。”许晟摇头,“按原计划来就行。”
他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顿了一顿,又交代了两句。等下属都进了电梯,才转过头来。
“许律师这么负责啊?还真是一下飞机就过来。”没成想这并不是个借口,贺延短暂地愣了一下,倒也不妨碍继续阴阳怪气,“也太辛苦了。”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应该的。”许晟对他语气中的嘲讽置若罔闻,“要去哪里吃饭?我没开车。”
“没事啊,我今儿也打车来的,顾总开。”贺延摸了摸下巴,眼睛看向顾耀。
“还是算了吧。”顾耀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许晟所谓的刚回来,竟然是今天。他眼下淡淡的青色于是显得更加刺眼,“以后再说。”
“以前都不说,还以后呢。”刚看见许晟时的冲击大概过去了,贺延充血的脑子或许是渐渐冷下来一点,况且又在大门口,所以声音降了几个分贝,冷嘲热倒依然不改,“干什么?你是不愿意给老同学开车,直说啊,我开也行。”
电梯下了又上来,再次停在了七层。许晟一言不发走了进去。眼睛只盯着显示牌,没有看他们任何一个人,但指尖的确是抵着开门键等着的。
不明白许晟为何突然改了主意,但显然今天这顿饭是非吃不可了。顾耀心累地掏出车钥匙甩给贺延:“那就你开。”
于是的确也是贺延开的。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他技术不大好,又在下班的车流高峰期,一路上忙着骂各种超车的,和滴他喇叭的司机,倒是没有分出精力来嘲讽他们了。
新老城区的交界处有家融合菜的馆子,以苏菜做基础,最初还是顾耀在N大念书的时候,项目组一起去过一次。环境味道都不错,离软件园的距离也不算远,逐渐成了个固定的聚餐点。
顾耀坐在副驾驶,接了个电话,又回了两个紧急的工作微信,退出聊天框,看见宋一杭五分钟前发了信息过来,问他们到哪里了。
路程已经过半了,后视镜里,许晟安静地靠着椅背,一手支着头,望着窗外,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顾耀垂下眼睛,贺延今天光顾着震惊加生气了,恐怕还没来得及,告诉宋一杭这件事。
理智上,自己提前同他打个招呼,待会儿碰面恐怕能好些。来来回回斟酌了好几遍语句,删删改改,翻来覆去,最后发出去的却只有简单的五个字,‘许晟也来了。’
只是还没等到宋一杭回复,车已经停在了餐厅门口。
包厢在二楼。服务员领着他们往楼上走,有外人在,贺延收敛了点没说话,板着张脸,跟谁欠了他八百万似地,在前头走得飞快。三个人就这样一路沉默地走到了包厢门口。
开门宋一杭看过来的瞬间,大概是已经提前知道了的缘故,脸上的震惊倒不算太多,只是目光依旧免不了在顾耀和许晟之间来回转了几圈。
“热菜可以上了吗?”服务员尽职地询问道。
“都上吧。”宋一杭说,“你们一直没过来,我就先点了,还有什么要吃的,不够再加。”
“够了,看一下午的戏,一肚子的气还没消化呢,我看不用加了。”
包厢门一关上,贺延率先拉开椅子坐下,冷笑道。
“看什么戏,我看就你演猴戏。”宋一杭打断他。
“别介啊,王宝钏守寒窑这种戏码我就不擅长。”
“你先喝点水。”宋一杭妄图暂时息事宁人,又问许晟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贯宋一杭都是他们中间更冷静的那个,最初那点打量的意味过去之后,神情和语气都恢复得很自然,恰到好处的客套里带着一点熟稔。
“六月底。”
“这么久了?”宋一杭倒是微微惊讶了一下,又看了顾耀一眼。
“回来之后,英国那边又有些事情,就又去了一趟。”
“你管人家久不久的,跟你跟我有什么关系。还能专程通知你不成?”贺延冷哼了一声,“至于顾耀知道了,为什么你也不知道……问他咯。你也别气,反正咱俩一个待遇。”
“我不气,我看这桌上就你气。”
宋一杭话说一半,立刻被贺延毫不掩饰地瞪了一眼,大有你个叛徒,竟然胆敢不同仇敌忾的架势。
好在在他说出更难听的话之前,服务员推门上菜了。宋一杭记性一贯地好,记得每个人的喜好,十多道菜一一摆好以后,服务生轻声道:“还需要什么酒水饮料吗?”
原本是为了替顾耀庆祝一期项目的顺利上线,宋一杭还专程从家里带了瓶酒过来,现在这架势,也是不好再拿出来了。
“酒就不用了,随便上壶果茶就行。”
“百香果柠檬茶可以吗?”
不晓得哪个字又触到了贺延脆弱的神经,他哼笑了一声,服务员一脸的莫名。
顾耀叹了口气:“有薄荷茶吗?……上一壶,降降火。”
“我降什么……”贺延眼睛一瞪,宋一杭赶紧把筷子塞他手里,“吃饭,先吃饭。饿死了。”
餐厅的装修走古朴的路线,包厢不算很大,但只有四个人,怎样位置都是宽裕的。况且尽管已经过了最热的时候,冷气也依旧得很足,可莫名地,许晟坐在他身侧的位置,顾耀却总恍惚,还能感受到他的温度。
垂下眼,喝了一口薄荷茶。
能骂的话,翻来覆去就那么多,也讲的得差不多了。暂时没有找到新的发挥空间。又有宋一杭一直和稀泥,除了时不时抬头冷笑两声,外加把碗里的鱼块戳了七八个洞,贺延一时倒没再说话。顾耀心里乱,实在也不知道说什么。最后桌上竟然只剩下了许晟和宋一杭在交谈。
两个体面人,说来说去,话题总是在安全范围内的。简单聊起许晟在德国的学习和英国的工作,又说起他去年经手的某个上市企业,恰好和宋家也有些合作的关系在,甚至还聊了几句N市近年来的经济发展情况。最后终于又绕回到许晟身上,这次问了个稍微越界的问题,“还是一个人吗?”
一瞬间,顾耀握着筷子的手不由得收紧了。忽然发现在宋一杭问出来之前,自己竟然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夹着的青笋落在了碗里,第二下也没能夹起来。
“嗯。”
实际大概也就几秒钟,总感觉过了很久,终于听到了许晟肯定的答复。顾耀慢慢呼了口气,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那看来咱们这群人里,注定是我先结婚了。你们三个都还单身。”宋一杭不露声色瞟他一眼,笑着又把话题转开了。
“什么时候?”许晟于是问。
“年底先订婚。”
“恭喜。”
“谢谢。到时候你可以和顾耀一起来。”宋一杭微笑道,“我是说,如果你们到时候都在N市的话。”
对此,许晟没回答,掩饰似地抬手盛了一勺正好转到面前的豆羹,然而勺子还没碰到唇,腕却忽然被按住了。
“你不能吃,里面加了花生碎。”顾耀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很快地收回了手去,垂眼喝了口茶。
上一次花生过敏是在德国,登山的途中,吃了导游递的饼干,还好不多,只是也起了一身的红疹。
上上次是什么时候许晟记不清了……在顾耀面前犯那一次他还记得,在校医院,他陪自己挂了一周的水。
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能记这么长的时间吗?而记忆是否也因为在脑海里留存得太久,所以融进了骨血,成为了身体的一种本能,哪怕隔了十年,依然保留着无法隐藏的习惯。
许晟张了张嘴。此刻他或许应该说一句谢谢,偏偏嗓子堵得很,什么也说不出来。
“许晟忌口啊……我不知道。”还是宋一杭出来缓解这个局面,“不好意思啊,我叫服务员进来重新点个汤……”
“别叫了,叫什么,要点去前台点。”贺延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站起身的同时,拉了把宋一杭,“走,出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