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观做了一个梦,这梦十分不真实。他明知道没可能的事情,那些追不回来的人事物,却又都在梦里发生了。那些人面目栩栩如生地问他,留下来吗?他迷茫了很久,最后说了“不”。
因为这些都是假的。
一切再美好又有什么用,还不都是假的。
梦里的时间失去了原本分明的界限,它们暧昧又模糊不清地混杂在一起。感知变得不可靠,这一梦在他看来似乎至短,这一梦却又似乎至长,宋观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十指狱里烦恼海,千里冰原。宋观彻底醒来的时候,是冷月如霜的夜景。他发现自己又被人浸在冰水之下,周身围困着各种密密麻麻的咒符,只要身子微动,就触动了当中好些个的咒符。他伸手拨开它们,于是幽冷冷的水波里,顿时一片星光点点的闪烁,仿佛天河之上的星子落尽了这万顷碧波之下。
宋观觉得自己此刻特别像水鬼,若有人类看到他,想必是会吓得大喊“救命”的吧。他这般想着,是有点类似于苦中作乐,闲得没事的自我瞎调侃。嘴里吐出了一串气泡,宋观慢吞吞地往上放游,虽然他如今待在水底下,是不存在呼吸困难这种问题的,且如今也不像当初泡在水里那般觉得冷。然而,那么多年作为一个没有超能力的普通人类,他果然还是觉得爬上岸最让人安心。
于是浮光明灭里,宋观破开冰层浮出水面,碎冰碰撞着发出泠泠的声响,他仰头这一眼望见的便是天空一轮残月如钩。
这冷冷月光万里,有落雪自天幕里飘坠而下,天空是黑缎一般的墨色。倘若一个人做出一个大决定的时候,那就势必要有一股更为强大的力量去支撑他去完成这个决定。是伤筋动骨。而最终结果,无论是喜是忧,在尘埃落定的刹那,大松一口气也好,又或者绝望无助也好,相同的是那时被掏取而空的感觉,尽力得仿佛透支。
眼前的荒原白雪映着孤冷月光,两厢照应得越发寂寥。宋观一个人看这样的景,也就更加寂寥。可这样的寂寥是最好的清醒剂,荒原上的朔风可以把所有翻腾的无用心思吹得静止。人是想得太多才会有三千烦恼。别想,别念,应当看准了最终的目标,旁的都只是些枝枝桠桠,怎么可以因小失大。那叫“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傻瓜才做的事。
宋观上了岸,一身青衣滴水未沾,银色如流水般的月光笼了他一身,此刻的雪似乎落得更急了些,他倒是不冷,只是飞旋的雪花有些迷眼。
举目望向四周,皆是荒原白雪,他不知道哪里是通往哪里。所以随便挑选了个方向,迈出一步,朔风吹着他衣角,宋观走了几步,心念一动,手中随之莫名凭空多出了一把伞。
这一周目各路鬼神见得多了,宋观对这种忽然出现忽然消失的戏码,已经很有些习以为常,可手里头这么一把突然出现的伞,却仍是让他愣了愣,毕竟这东西出现自己手里,和出现在别的地方,感觉还是很不一样。
也亏得这把伞的出现,让宋观歇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他不再想东想西,也没得对月感怀,只专心低头研究手里头这把伞的构造。伞是把样式极其普通的伞,从伞柄到伞面都是一体的纯色,没有花纹,亦没有别的多余装饰,而伞骨在月下呈现出一种喑哑的色泽,平心而论,这伞委实不怎么好看,不仅不好看,还有些让人瘆得慌,乍一瞧,像一捧苍白的白骨。
宋观却对这伞感觉很奇怪,因为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伞,就像是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真是让人特别见鬼的想法。
未及细想过多,这暗淡天色间,茫茫白雪当中,远处的天空里却陡然燃起一簇火焰。宋观一怔,握着那白骨一般的伞,抬目望去,只听远方一声凤唳长鸣,缥缈余音之下,整个天空都似乎被燃烧一般。火凤在天,展开翅羽似遮天蔽日,滔天的火势,那样华贵到了极致的模样,炽烈到了极点的颜色,这才是朱雀原本该有的样子。
这碧霄流响,是神仪六象之景,宋观仰头看这绚烂的场景,执着那柄苍白的伞,觉得自己像看了一场超一流水准的魔幻古风大片,让人想要怒点个赞。
此刻细雪落在伞面,发出簌簌的轻响,因那朱红颜色正在逼近这个方向,宋观需得仰头才能看到对方,所以微微抬高了伞面。他心中还在感叹着呢,转眼那原本瞧着还有些距离的明艳赤色,已经近在眼前。火焰近身,一霎间热浪扑面,周遭大片的雪迹都被蒸腾成白雾模样的氤氲水汽,而那赤红凤凰模样的火焰灼灼燃烧着,就在宋观一伸手就可以摸到的距离之外,停了下来。
如此近距离的打量,让人越发地能感受到朱雀身为神兽的,那原形的威仪,不过宋观关注点一向颇有偏差,比如此刻他就在心里头暗搓搓地琢磨,怎么这通身火焰的朱雀,原形的时候就没个眼睛呢,莫非之前变成那么糙糙的样子,就是为了拟出一双眼睛能被人看见?
朱雀不知道宋观心底在想什么,也好在朱雀不知道宋观心底在想什么,不然他非和宋观打起来不可,因为这是他的痛脚。
只见虚空里,那大片的火焰正逐渐敛形状。火焰一点点团缩起来,终至化作一个人形,所有的热浪在火焰消散之后平息,唯见空中残留了些许火星,然经风衣吹,卷入了细雪之中便再没了痕迹。朱雀一身红衣如火,此时此景,两人着实算得上是经年未见,只不过一场大梦醒来的宋观,并不知晓时间的流逝情况,他不知道他这一沉睡,是沉睡了两千年还有余。
却见这风雪夜,荒原,残月,宋观真心觉得突兀地现身在此地的他与朱雀,都很像鬼。一个青衣从水里爬出来,是水鬼;另一个骤然身在空中,一身红衣,分明是个厉鬼的形象。这两“鬼”相见面,真是要让人感叹夜间多魍魉,鬼魅何其多。
自打从梦里醒来之后,宋观就一直脑洞开太大地在心里瞎逼逼,这主要他刚从梦里醒来,整个人感觉都不是很好,心态很有点失衡,虽说他还不至于被形容成是一条疯狗吧,但眼下宋观的确就是逮着什么就咬着什么地一通吐槽。唉,不过,人生已经很艰难了,算了还是别拆穿他吧。
将手里的伞移了一移,宋观瞧着朱雀,说来这还是第二次见到朱雀人形,前一次是在被主角攻打到昏倒之前的时候,不过他都没细瞧,这回看见了,不免仔细看了一番,然后觉得,这朱雀果然是长得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宋观问道:“你这怎么来了?”
朱雀是一直望着宋观的,听到这声问话,他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突然扬起一个笑,那乍然绽开的笑容,便如阳春昭雪那般惊艳。朱雀手里还揣着一坛酒,此刻一步迈到宋观跟前,果真是同鬼一般的悄然无声的贴近动作,速度也是够快,他这一步迈近,整张脸几乎与宋观贴了个正着,声音很轻,还难得的很温柔:“醒了?你知道你睡了多久?”
只这距离实在太近,宋观十分不适地往后退了一步,他心中一突,觉得眼下见到的朱雀,看着十分不正常。宋观拿着伞打了个哈哈:“你这么快出现,还真是吓了我一跳。”至于睡了多久这个问题宋观还真不知道,不过再长也长不到哪里去吧,所以他是这样猜测的,“我睡多久了?一天?两天?”又笑,“总不至于是一百年吧?”
“一天两天?”朱雀闻言含笑着点了点头,却在下一秒变脸变得跟唱京剧似的,手里头的酒坛子照着宋观的脑壳就磕下去,连说话的声音都要凝出冰渣子地糊人一脸,“我去你他妈的一天两天!”
这一酒坛砸下去,朱雀的一串行动当真如行云流水一般,流畅得让宋观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而等宋观反应过来的时候,头上已经见了红。他被这么砸了有些懵,一时连伞都有些没有握住,感觉有什么液体从头上流下来,另一只手一摸额头,果然就见了一手温热的血迹。
宋观抬眼看着朱雀,不可思议:“……”
卧槽!是不是人啊!
他之前还被人打得快死掉了,现在是大病初愈吧!就算没有热泪盈眶的兄弟祝福,这一酒坛子砸人头上算什么事啊!
宋观无比错愕:“你……”
“你什么你!”朱雀冷笑,红色的衣袖一抬,直接一掌糊过去,“我今天没揍死你都算轻的!”
卧槽,这货肿么了,宋观被震慑到了。这货是要变态的节奏吗?他捂住脸无往后大退一步,有些话虽然说了没有用,但还是要表个态:“你不要乱来啊!”
“乱来?”朱雀轻笑着重复了一边,笑得眉眼弯弯,他随便地将手里还拎着的残破酒坛丢在地上,只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冰冷,“比起你做的那些事,我做的,又哪里称得上是乱来了。”
之前宋观一个人对着荒寂冰原的时候,还在担心自己瞎想太多,现在他终于没工夫瞎想了,因为朱雀在开头的这么几句话说过之后,直接撩开袖子就这么追着宋观打——妈蛋这货是真的打啊!可疼了有没有!
宋观被打得抱头鼠窜,手里的伞也不要了,直接掉地上。只见那看上去一点都不漂亮的伞落地之后,也不知是个什么原理,转瞬便没了踪影。
而宋观被朱雀追打得简直要泪流满面,他顶着一头的血在风雪里跑成一个傻逼。死朱雀!卧槽尼玛!此刻对于宋观来说,这世上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于被人追着打,还跑不掉,然后在明知跑不掉的情况下,眼睁睁地被人揍得脸上开花。妈蛋!同为四神兽的他为什么会弱成这个逼样,这是要被揍成傻逼花的节奏啊!以后还能不能一起愉快地玩耍了!
最后宋观一身是伤地被朱雀拖回青龙坑,没错,全是被朱雀揍出来的。玄武来了看到时候,很有些被惊到:“宋观他这是?”
朱雀拖着宋观就跟拖死狗一样,将宋观往床榻上一丢,凉凉道:“欠揍。”
玄武看了看宋观,再看了看朱雀,他话本就不多,此刻劝架也劝得颇有些困难:“似乎……揍得有些过了。”
朱雀冷笑:“再不揍他,我看他下次能把天捅出个窟窿。”
玄武想了想,觉得似乎有道理,没再继续劝说。
连主角受也被惊动了,来看了宋观一回。阿衍瞧着宋观那被揍成如此凄惨模样,颇有些不忍,“宋观……”只是一句话起了个头,终究欲言又止。大概眼下这些事情的发生,皆是因他而起,阿衍心里感受十分复杂。其实他有很多话想跟宋观说,但又无从说起。一直一直,好像都是如此。
譬如宋观“喜欢”他这事。
宋观“喜欢”他,他知道。宋观为他做了那么多事情,他当然也知道。那样直白而浓烈的感情,轰轰烈烈得让人觉得不真实。他想起曾经朱雀问过宋观,彼时是宴会,朱雀打趣地说,宋观,你怎么那么喜欢阿衍呢。宋观当时没有任何停顿地回答说,因为阿衍救过我啊。
那是父神死时他们“二神四神兽”初诞之际。他和仐靊凬最初之时便是人形,可其余的人并不是,都是孱弱的兽形,尤其是宋观。
天地能量分配并不均衡,宋观诞生之初,便是个营养不良到奄奄一息的模样,万没有日后风光。彼时小青龙瘦瘦小小的缩成一团,眼睛都睁不开,呼吸都是微弱的,一身青鳞暗淡得看不出青色,几乎褪成白色,是个生下来就快早夭了的模样。
那时他觉得小青龙很可怜,就割破了手指喂了血给了对方。瘦弱的小青龙虽未长成,眼睛也没有睁开的迹象,可闻见了他那浸染着纯粹神力的血液,本能地挨挨蹭蹭过来抱住他的手指,尖尖的龙吻凑上来,贴在他的伤口上吸食着血液几乎不松手了。一旁仐靊凬见着了,两三步走过来,随后拎起那咬着伤口吸食着停不下来的小青龙,直接一扯用力丢出去,然后斜眼看过来,对他说,你倒是大方,是想被他吸血吸干了?
小青龙一直体弱,首次化成人形的时候,也是个头发泛黄面色苍白的小孩子模样,比之朱雀玄武白虎,瘦了整整一大圈,整个人都不长肉的,有时走路走着走着就摔倒在地上了,爬起来都是两腿颤巍巍的样子。
有一次和朱雀不知因何争吵了起来,朱雀倒是不紧不慢地逗着小青龙玩,结果这小孩真的被气得半死,直接捂着胸口倒地,吓得朱雀当时整个人都傻了。明明身子不好,动不得大情绪,却是个急脾气的暴躁小鬼,也只有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安安静静地一坐就是一整天。
那时候小青龙身子骨差,光用神力输入调养也不能将身体顾调养好,于是他每天都割破了手腕喂宋观喝血。青衣的小孩那时候还没有改名,还叫做阿青,时常抱住了他的腰将头埋在他怀里,小孩子的声音软得像糖,同他说话的那个时候却带了一点哭音,就这样跟他说,阿衍阿衍,你手疼不疼呢?我让你疼了对不对?我是个坏孩子。
后来对方长大了,再不是当初那病弱小孩的模样。可他总觉得对方还是那个孩子,始终未曾长大。还是个小孩子。这个孩子许多事情都看不明白,凭着自己认为的那个想法,一腔热血地勇往直前。他喜欢他,因为他当年血液的续命。可他真的喜欢他?也许只是误以为罢了。也许到最后,小青龙就会发现,曾经以为的钟情,不过是一时被迷了眼。
救命之恩是救命之恩,喜欢是喜欢,两者是两码事,而小青龙不懂事,到现在都还混为一谈,日后知晓了,会后悔的。所以他不能回应他。不能。很多时候他对着宋观,有很多话想说,却总是无疾而终。就像也许跟宋观说一些重一点的话,重一些,再重一些,重得可以让对方彻底地绝了那份心思。可是他又要怎么说得出口呢,他是这样看着他长大。明知道快刀才能斩乱麻,可是那把刀举着迟迟斩不下去。他总是记得青衣小孩搂着他腰的模样,那个孩子仰头看着他,黑漆漆的瞳仁里便只映照出他一个人,就好像他是他的全世界。
要怎么说,那些话。言语都变成苍白色,语塞之下,什么都开不了口。他和宋观曾经比谁都亲近,如今却是最疏远的人。阿衍垂了眼帘,床上的人还在昏迷不醒,他看了半晌,最终只说了一句没有人听见的:“你好好养伤。”
此时的青龙坑外,一片图兰花海。朱雀和玄武特意出了门,是为了给阿衍和宋观留下点独处的空间,尽管现在宋观还是被打昏的状态。玄色衣袍的玄武望着远处的山岚寂静,一侧的朱雀倚靠着栏杆,玄武看了半晌,突然出声:“我其实之前一直对宋观醒来不抱有希望。”
朱雀闭着眼,是一声:“嗯。”
玄武又道:“你还记得以前我们骗得白虎中了‘心魔结’?”
朱雀睁开眼:“记得。”那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彼时主角攻还没中二爆表,六个人都还待得好好的,“其实那时也不知道‘心魔结’是什么,只是觉得似乎很厉害的样子,本来只是想捉弄一下死人脸的,却没想到后果那么严重。我还记得那时候阿衍很生气,那是他第一次发火骂我们。”
玄武道:“的确。不过后来你不在了,所以没看到——仐靊凬当时在,我和宋观在他的牵引下,有那么一会儿入了白虎的梦。”
朱雀侧过脸:“一直不曾听你们说过。”
玄武轻声道:“也不是什么好的画面。”
朱雀笑了一声:“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好奇你们看见什么了。仐靊凬的‘心魔结’,一直以来号称没有人可以破解。心魔心魔,即是心念成魔,倘若心念能成魔,那必然执念深重,既然执念深重,那又怎么可能轻易放下,所以世间能逃脱心魔者,少之又少。之前凡是中了招的神君,到如今基本都殁了,不是殁了,那便是到如今都不曾醒过来。”
玄武道:“在宋观之前,白虎是唯一走出来的。”
朱雀扬眉,未说话。
“当时梦里的画面很乱,我们进入的那一节梦里,有很多人跪在白虎面前,我和宋观离得远,听不清楚。不过白虎将梦里的人屠了个遍是真的。我当时和宋观都瞧见,这梦里头,有和我们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而白虎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就全杀了。”是难得的长句子,玄武闭了闭眼,“我在想,宋观他……”
“这样也没什么。”朱雀截断了玄武的话,他折了一侧的图兰花枝,姹紫嫣红都在指尖碾过,“宋观是这样从梦里走出来的也好,不是这样从梦里走出来的也好。如果这是唯一从梦里出来的方法的话。那么这样做,就是正确的。”
玄武默然半晌,他侧过脸看向朱雀,光从语调里,很难听出他的感情色彩,也许是真心诚意的赞同,又或者只是随便的敷衍,但玄武的确回答说的是:“你说的不错。”
至此之后,朱雀玄武俱是未再开口,风吹过图兰花海,那些好像没有重量的花瓣,就这么轻飘飘地被吹得漫天飞舞,仿佛下了一场轻软无终的姹紫嫣红的落雪。
而待宋观之后醒来,知晓自己这一睡就睡了将近两千五百年的时候,简直眼珠都要掉出来。喂,他在梦里感觉都没经历多少事啊,这你妹啊,开了加速器也没像这样的吧。三千年的时间,直接被砍得只剩五百年……这种仿佛开了作弊器一样的感觉,有点让他想点赞怎么破!简直让人心花怒放好么。
这是他到这个世界之后,听过的最动听的消息了。连带着朱雀给他包扎伤口的时候,朱雀那故意下手颇狠地往他伤口上按,直按得他龇牙咧嘴的行为,宋观也都不在意了。
这两千年未觉的时段里,发生了很多事情。许多事情,宋观当时昏过去,就什么都不知了,如今醒来断断续续地又知晓了部分。比如夷光仙子的弟弟死了,夷光仙子受得打击颇大,有些精神崩溃,主角受阿衍将人带回来收做了侍女,算是一番庇护。
再比如当年其实事态相当凶险,倘若不是因为“抽骨”,指不定宋观他就死了。所谓“抽骨”,便是将青龙本尊壳子的龙骨给抽出来,融进这分身的壳子里。据说那过程是能把人疼个半死。但宋观对此没一点感觉的,有也都被系统屏蔽掉了,倒是主角受承了青龙的本尊壳子,在“抽骨”过程中,为此流了三天三夜的血,据说当时烦恼海的水都被染红了,场面颇为惨烈。
宋观想起了自己这两千多年后醒来,那柄心随意动出现的伞,果然这个念头冒起,手里就多了那柄伞。难怪初时他看着就觉得这伞古怪,像他身体的一部分,还看着像白骨,原来这就是本尊的壳子的龙骨所化,这是“抽骨”的一个结果。经朱雀介绍,此物具有镇魂安神的功效,还能提高□□壳子的修为,除此之外还能随着宿主的心意,幻化成各种形状的器具,比如说伞啦,剑啦,拐杖啦,锤子啦……实在是居家旅行的必备产品。
当然,宋观睡过去的两千多年里,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白虎失踪了。
宋观一听,神色十分紧张。语气说是紧张白虎的安危,倒不如说是紧张剧情的发展走向,他很担心,不知道白虎的失踪,是不是因为自己先前的那一番举动,才导致的一种偏差。
因为大纲给出的一向很含糊,于是宋观不知道,白虎失踪这件事的发生,到底是顺应了剧情的所需,还是剧情之外的一场变故。失踪这个词汇,实在太过不清不楚。甚至都无法确切知道,白虎到底是蹲点在了某个旮旯里,没被人发现,还是其实白虎早就已经被人弄死了。
这份不安一直到宋观见到了许久不曾见到过的夷光仙子,然后到达了一个顶点,宋观从对方身上感到了一种隐约违和感,就像当年夷光仙子的弟弟那样。而后一次无意间,他看到夷光仙子眼中一抹转瞬即逝的紫光流溢,宋观呆了呆。主角攻果然没死,主角攻竟然在这里。
敌人就潜伏在身边,而且似乎除了他以外,大家都没察觉出什么。这简直就是不详征兆的大序幕。白虎不会真的被人给搞死了吧?如果白虎死了,那之后的剧情可要怎么办!而且白虎实在平时和大家都没什么接触,他想弄个调查来判断白虎到底被怎么了,都信息残缺,宋观真想吐血。期间宋观和朱雀婉转提过一次,朱雀回答道:“你说白虎,他?与其在意他遇到什么事了,你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的伤势。”
最后辗转几手,宋观入手了一块据说是沾着白虎神识的玉佩,而通过这点微弱神识,倘若出现在白虎方圆千里的之内,他便可探知出白虎在哪里。宋观总归是不放心。兴许白虎遇难,兴许没有。但万一白虎正在遇难的“途中”呢。搞不好他去与不去,就成了这一周目的关键之笔也不一定。这个念头冒起,宋观坚定了去寻白虎的心,死要见尸活要见人啊朋友。
待一身伤好得七七八八,宋观同朱雀玄武还有主角受告别了,就打着游历八荒的名号,实则去找白虎。朱雀倒是不想让他去的,只不过宋观溜得快。也亏得如今神力加持,他花个一百年的时间,也能将这八荒六合游遍。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这时间总得花出去。
宋观是认了这事,他一路西行,倒是什么都没碰到,三十载过去,只是没成想,沧澜海畔,九嶷山侧,宋观在经过此地时,突觉自己散放在外的神识,触及了什么。即便面对如此变故,宋观也是神色不变的,他只是警觉地摆好了要开打的姿势。如今哪怕是遇到主角攻,他也是不怕的,因为身带龙骨的他,已经不是原来的宋观了,而是打过了补丁的升级版2.0宋观,主角攻那种元神切了又切,而且还没花上足够时间进行休养的渣渣,目前是无法打败他的!
但这般想着的宋观,却委实没有料到,自己犹自戒备着四周景物,却听得“喀拉喀拉”的一串碎响,他僵硬地低下头,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怀里揣着的那块白虎玉佩,转眼间毫无预兆地碎成了渣渣。
宋观:“=口=……”
卧槽!
宋观看着怀里碎裂的玉佩,一时淡定的表情是完全绷不住了。他不知道这玉佩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碎掉的,但想必不是因为“玉在人在,玉碎人亡”这样的设定。因他知道这玉佩只是白虎用过的一块普通玉佩,并无特别之处。
这样一想,宋观便镇定了许多,也不像玉碎的那一开始那般,那么惊慌失措。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巾帕,将那碎玉都包裹住了,感应了一下,果然再无法感受到白虎的气息。宋观呼吸一滞,隐约有点火山爆发的迹象。
他拼命地深吸了两口气,宋观按住胸口告诉自己,冷静点,冷静点,就算此刻自己暴走,也完全无济于事啊。
等心里那翻江倒海的情绪平复了些,宋观深吸一口气,便攥着那无用的玉佩,准备离开这到底之地。然而让宋观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他想要离开此地的时候,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诡异的法阵之中,竟是出不去了!
卧槽!
宋观大怒,真是岂有此理,他一通发泄般的一堆法术乱打出去,偏偏这结界就是纹丝不动。
这法阵自成屏障将整个九嶷山都笼在其中,从外头看的时候,是不见踪迹,而从里面看外面,却能看到外面的隐约痕迹,这一方天地的天幕呈现出一种微妙的扭曲景观。然后宋观再试了下,卧槽!真的不管用!
宋观惊呆,这些养伤的时日,他倒是潜心好好学了一番法术,同时也在研究青龙本身的“言咒”一般的能力。法术的使用能力,宋观是涨了不少的,对自身天赋能力的研究,也隐约有了一些眉目。然而,但是,他对法阵是完全没有研究的。朱雀强迫他养伤的时候,倒是让他见识了一下法术的威力。破解法阵宋观他着实不在行,不过一般的,他强行突破就好了,可是这回卧槽尼玛这个法阵很高级啊!
很!高!级!
宋观一口老血梗在喉间,他告诉自己冷静点冷静点,法阵高级点也没什么,他大不了多花点时间,总归还是能出去的……
也正是这时,宋观突然听见一把细细的嗓音从一侧的草丛里传来,还带着抖音,惊喜而不能置信地叫唤了一声:“帝君?青龙帝君?”
倒是不想这古怪之地,竟还有人,且还能叫出他的身份,想来不普通。
只是也不知这来人是敌是友。
宋观并未应声,回头看过去,只见一个大花猫一瘸一拐地从草丛里跑出来,两眼泛着泪光,那模样瞅着宋观似乎是已经激动到不能自已的情态了:“帝君大人,您是听闻了这山上有妖物作祟,所以来救我们了吗!”
九嶷山上有妖物作祟,布下了这奇诡法阵,使此地有进无处。
大花猫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扑在宋观脚跟前:“小神也是无意间路过此地,不想就被困在此阵之中,帝君大人请你救救我们啊。”
原来这只大花猫是上界神君,名为“朗怀”,不小心进了这阵之后,就被困着出不去了,而且不仅不出去,还被那山里头一只极其凶残的妖物,给揍得不能维持人形。朗怀神君哭得停不下来,想他堂堂一代神君,何时混得这么凄惨过,他扑倒在宋观跟前,直道那山头的妖物十分凶恶,而且留着人不杀,喜好折辱人,实在太坏了,太坏。
大花猫痛哭流涕的哭诉了一会儿之后,他背后就跟着,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了一堆品种各异的小动物,全是含泪的模样,都是被那个妖物揍过的,每一个都维持不了人形,每一个走路都是统一的一瘸一拐姿态。
一群小动物嘤嘤嘤地哭成一团,当中一只长相颇为可爱的狐狸趁机扒拉住宋观的衣摆,还未开口,就先被大花猫抽飞。朗怀神君以炸毛之势将宋观护在身后,猫眼大睁,怒道:“帝君大人岂是你们可以冒犯的!”然后爪子一抹眼角,望着宋观道,“这山头都是些未开化之仙,帝君大人请不要和他们这些蛮仙计较。”
宋观:“……”
然后宋观就在这一群小动物间,享受到了帝君的优待。
很快他的面前就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贡品”,一只小鸟娇羞地抓来毛毛虫,放到宋观跟前:“帝君大人请享用。”
宋观:“……”
宋观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开过口,因为实在是被这一群小动物给惊呆了。半晌,他将那些“贡品”推给了大花猫,扶额:“我不用这些。”
据说此举伤了很多小动物的心。
总之,宋观他暂时便在这群小动物的大本营里住下,他的计划是决定好好探查一下那传闻中的山中妖物,然后找出破解此地法阵的方法,赶紧滚出去。
而宋观遇见传闻中的“大妖物”时,是正午十分。那时天空万里无云,宋观近日一直在找寻“妖物”却始终不见妖物现身,因刚路过河边,他就顺手抓了几尾鲜鱼装进了竹篓里,准备带回去给小动物们吃。
便是在回去的路上,宋观他遇见了一只兔子。
是的,一只小兔子。
一只雪白玲珑可爱,毛色水滑,估计叫女孩子看了,大半姑娘都会捂着脸说“好萌好萌好萌啊”的那么一只萌兔子。
宋观不记得自己见到的小动物中有这么一只,正要开口,而这个时候,小兔子用红得剔透的眼睛盯着他,先一步开口问了道:“你是谁?”小兔子的声音细细软软的,却依旧带一种春日天幕寒星的冷意,“我没见过你。”
宋观闻言不由地低头看那只小兔子,觉得这年头连个小兔子都这么diao炸天的模样,真是不科学。
他还没有说话,那只小兔子却已经冲上来,一个弹跳已经落进了他怀中的竹篓中,宋观只觉得怀里沉了沉,那只小兔子一口叼住一条鱼,含进嘴里吐出来就是一把鱼骨头。如此转眼间已经没了七条鱼,唯一剩下的那么一条,小兔子一口咬住了鱼身,衔在嘴里,就那么身手矫健地往外一蹦,空翻两周,落地稳健,姿态潇洒真是要打个满分。
绒毛白色体态娇小的小兔子落地之后,还不忘回头看了宋观一眼,然后头一扭,就这么拖着从宋观怀里抢来的小鱼,飞速地逃跑了,只见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山林之间。
期间宋观施展的几个法术,都被那小兔子精准地避开。
宋观:“……”
我艹,这都什么兔子啊!
不对……这种生物怎么可能是兔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