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头没尾没有理由的一句话,并且再没有别的解释就直接挂断。
宋观知道对方肯定会来,这是一个基本念头。不过即便说得如此笃定,但心里到底还是会冒出其他反复的不安猜测,比如,万一对方没来呢?
也没什么,不过就是等一晚罢了。
翻出红色颜料,在客厅地上写下万般醒目的鲜红大字——“去屋顶”。写完这三字之后,宋观就带着自己精挑细选出来的绳子离家,上了这栋楼的楼顶。
顶层那门一般都是锁着的,不过在不损坏锁本身的同时,把锁撬开,这对宋观来讲并不算难。
宋观将一切准备妥当,走到顶楼边沿,身手甚是敏捷地翻过栏杆。
夏日晚上就是闷热,稍一动作都能出一身汗。
看着脚下城市灯火,凌晨四点,街上没什么车辆也没什么人,宋观他算着时间,心中估摸着沈顾最快大约也还要再过一刻钟才能赶到,结果没想到顶楼的门就在此时,被人自楼内以极粗暴的手法推开了。
“宋观!”
来人气息不稳,声音也是颤的,想必出来甚为匆忙,身上衣服也未来得及换,穿着的那身衣服明显是睡衣。浅灰色,衣摆和短袖的袖口处是一圈黑边。宋观看得仔细,包括对方对方脚上的鞋——为了开车方便,所以没穿拖鞋,但是也没穿袜子,肯定是匆忙出门为了节省时间。
建筑的阴影遮住来人的眉眼,但宋观不用看也完全能在脑中描画出对方的面容模样。那些小细节都异常鲜明地浮现在脑海里,譬如对方脸上有一道大约半截小指那么长的疤痕,从右眼的眼尾开始,竖着向下,并不深,但也始终消不去,那是当年车祸时候留下的伤痕,有时候在光线不好的情况下,宋观总会不小心将此错认成泪痕。
又譬如对方脖子上的一点小痣,处在相对来说比较偏靠于左侧的位置上,一小点的红痣,仿佛不小心破了皮,渗出针尖点大的血。
宋观看着一步步走过来的沈顾。
他看着那一张熟悉得很陌生的脸,终于完全地呈现在了自己眼前。
脑子里多了那么多杂乱无章记忆之后,宋观无可避免的,是觉得两人这一次见面着实恍若隔世。
慢慢转过身,这个动作要做得很小心,栏杆外头的空间有限,一步踏空就成跳楼悲剧了,宋观彻底掉了个面,抓着栏杆又慢慢坐下。
沈顾脸上有显而易见的焦灼神态:“宋观。”
两人隔着栏杆已经很近了,宋观仰着脸,还是有点奇怪对方怎么这样快就赶到:“你这么快就来了?”
“你从不给我主动给我打电话,今天晚上必定事出有因,我不可能不快点过来。”
沈顾的脸色显得十分苍白,可能是这楼顶上灯光的缘故,又或者是本身脸色就已经很苍白了。应该是被吓到了吧。宋观想到自己在客厅地板上写下的鲜红大字,完全是如同恐吓一般的手笔,对方一见也不知会如何想。
宋观心情有些难言。
“宋观。”沈顾声音放得很轻,仿佛是怕吓到宋观而刻意放低的音量,只不过他气息还是很促乱,大概因为一路奔跑过来的缘故,他说,“宋观,你站在那边做什么?有什么话好好讲,总之你先过来。”
宋观摇了摇头,说了两个字:“诺亚。”
沈顾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片刻后,他才轻声问道:“你说什么?”
宋观说:“鸡蛋君都已经跟我交代——在它把我塞进空间门之前。”
当然没有这回事,死鸡蛋是有跟他讲了些东西,但说得不明不白,根本什么都没交代,所以他这话自然只是胡编用来骗沈顾的。
沈顾看着宋观。沈顾眉眼生得很好看,带一点古韵的那种好看,若是搁到古代,肯定就是温润如玉的贵公子了。似乎从小沈顾就各方面都压宋观一头,连身高也是,但凡两人同时出现,更受瞩目的肯定就是沈顾。小时候他们两个一个学校念书,明明不同年级,念着念着,其他不怎么熟悉的同学,提起他宋观就不知何时都变成了“沈顾弟弟”这个称呼。
简直噩梦。
此时沈顾因为奔跑上楼而变得急促的呼吸,也已渐渐平静。月色里,他面容此刻看起来是十足的惨白,但他声音还是很平和的,沈顾说:“宋观你说什么?”
宋观道:“你是诺亚是么,你……”
“不是!”沈顾突然暴喝。
二十年来,他从来没用过这样的语气跟宋观说过话。
即便宋观对他一直很不好。
那些这辈子的回忆和繁杂的十八个世界记忆交错在一起。宋观望着沈顾,有些出神。一旦全部记忆故事串起来之后,事情就变得很显而易见了,沈顾就是一个“特殊存在”。宋观一字一字道:“你是。”
正好天上有一片云缓慢地飘过,遮住月光。
沈顾盯着宋观,眼眶竟略微有些红。宋观必须承认,自己小时候特别爱去欺负沈顾,就是因为对方快被他欺负哭时的那个模样,十分惹人怜惜。他就是贱得慌要去招惹。虽然这个原因他本人一直都没明白过来,并且,如果不是因为如今这一出,他以后应该也不太可能明白过来。
就像宋观说得那般一字一顿,沈顾也同样一字一字地回复宋观道:“我,不,是。”
哪怕已经尽力克制,这话里到底还是带出了情绪,仿佛是恨。
宋观抬目:“为什么不肯承认,你就是诺亚?”
回忆和沈顾相处的蛛丝马迹,宋观猜测对方应该也是一开始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和他遇到的情况不一样,对方想来是在长大的过程里,慢慢想起来了。
沈顾厉声道:“我根本不是什么诺亚!我就是我,别的人我谁都不是!”
宋观看了沈顾半晌,说:“不管怎样,你肯定有诺亚的记忆。”
楼下有车辆驶过,呼啸着一下就跑远了。
“是。有了又怎样?”沈顾竟然没有否认这一点,只是他此时的神色很冷,“我有他的记忆,我就必须要是他?我还有其他很多记忆,难道我必须得是他们吗?”
宋观望着沈顾出不得声,他从来没有在沈顾脸上看到过这样冷厉的表情。
好半天,宋观才说:“你是诺亚。”
沈顾眼眶红得越发清晰了,他冷冷道:“诺亚?除了诺亚,别人的记忆多得去了。你爱的,你恨的,甚至你根本不在意的已经忘记了的。我还有淮真的记忆,你最恨的淮真——那个在最后把诺亚切成一块一块的淮真。”
宋观呼吸凝了一下,良久,他说:“也不算非常恨。至少多亏他,我才最后又见了诺亚一面。我原以为我再不可能见到诺亚的。”
沈顾十分冷漠的:“哦,是么。”
宋观凝目看沈顾,嗯了一声,说:“就觉得能再碰到他,虽然没和他相认,可也满足了。”又故意补充一句,“就算是当时死了,也不觉得可惜。”
“是吗?那还真是感人。”沈顾冷笑,“可这一切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早说了的,他们中间哪怕任何一个,都同我毫无干系。”
宋观忍不住叹气:“你真是。”
沈顾道:“那些记忆算什么!这么多人的记忆我难道要一个一个清算过来?凭什么要把这些记忆加诸在我身上?我为什么要为他们负责?我就问你凭什么?我就是我,他们哪怕任何一个都休想影响我!”
宋观道:“你敢说你喜欢我不是因为那些记忆影响?哪怕一点点的影响都没有?”
沈顾不答。
宋观又叹气:“其实把你叫上来,就是想着,要是事情不对,我好去跳楼。”
听了这话,沈顾怔了一下,随后厉声道:“你不就是想知道我是不是诺亚?好啊,我现在可以明确告诉你,我,不,是。你想死就死吧。你尽管跳。我就在这里看着你死。”
宋观没忍住,笑了一下,然后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低头,道:“你抓着我的手抓那么死,我还怎么跳?”
沈顾依着宋观的话,视线下移,果真就看到自己穿过栏杆握着对方手腕的手。
他闭了一下眼,有心要再说一些狠话,越狠越好,但,让他就这么放开宋观的手,他又是万万放不开的。可如果不放开,那狠话又要怎么说才好?说得再狠都要打折扣。
宋观突然道:“不想死了。”
沈顾抬头。
宋观望着沈顾,他这身皮囊是多情长相,尤其眼中神采潋滟,不笑亦含是情,却又不显轻佻,没个坏人模样,是很容易让人卸下心防的。这么个样子,若是其本人再有刻意哄骗他人的意思,怕是大多数人都要被哄了。所以李新乾说宋观能骗到很多小丫头,这话说出去,见过宋观的人都很相信。
另一只手攀上栏杆,宋观说:“我以前对你这么差,你都没什么表示,怎么这会儿才说上这个,你就如此凶神恶煞了。”
沈顾不语。
宋观道:“你以前对我凶过吗?”
沈顾手一颤。
宋观又道:“仔细扶我起来,我感觉自己好像腿蹲麻了。”
沈顾眼帘低垂,他这会儿除了眼眶微微泛红,再开口时的模样已和平时没有区别了:“你不是要跳楼吗?”
宋观道:“吓你的。”
沈顾握着宋观手腕的手紧了一下。
宋观继续道:“就你眼瞎,没看见我给我自己脚上拴上那么粗的绳子吗?我要想死,我何必多次一举。”
沈顾愣住。
如果不是宋观这会儿说了,他还真的完全没发现。
宋观嘻嘻笑道:“行了行了,别这么个死了全家表情,快扶我起来。”
夏日的天色向来亮得很早,柔软的曙色渐渐涌向世间。
翻过栏杆的时候,宋观没站稳,靠在沈顾背上。他忽然想起当年的那场车祸,那次车祸他被沈顾从车里挖出来,最后爆炸发生时,两人其实还没有完全撤离到爆炸范围外。是沈顾将他压在身下。他没什么事,但沈顾背后被炸伤,留下大片疤痕,有无法复原的烫伤痕迹,坑坑洼洼的,像鱼鳞那样。
他还记得沈顾背上一度创面感染,沈顾在病房里饱受疼痛折磨后不自禁泄露出的叫声,一度反复回荡在他梦里。
那时他只觉得沈顾死了,不然也是马上就要死了。
人真是奇怪的生物。有时候明明能接受对方对自己的不好,甚至原谅对方对自己的亏欠,却无法承受对方为自己做出的牺牲。
他后来对沈顾那么坏,是不是源于一种这样的恐惧?
宋观靠着沈顾的背,顺势搂住对方脖子。他安静地趴伏了一会儿,然后凑过去在对方颈上的那点小红痣上吻了一下。
沈顾惊得差点没把宋观推下楼:“你?”
宋观说:“早就想这么做了。”
——
“主神空间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同他们接触更多么,你应该比我知道得多。”
“他们哪里会跟我解释,我还以为你知道更多。”
“为什么这么想?”
“把他们空间都弄崩塌了,不该因此知道很多辛秘吗?”
“这你就想多了。”
“或许我们也只是他们所掌控的某个世界之一。”
“是吗?就算是如此,也没什么好怕的。”
“哈哈,有了那些记忆之后,现在感觉自己是世界中心。”
“你觉得是,那就是吧。”
“可有时也会觉得,说不定这一切都是假的。”
“……总还是有我陪着你的。”
“对了,我是想问,当时我离开解说空间之后,那个空间,你?”
“坍缩了。所有的一切坍塌。压缩到最后应该就是诞生成了我。”
“什么?!你一开始就认得我?!”
“不,后来才慢慢想起来的。也不是很清晰,就是模模糊糊知道你是你。”
“你这么说,这时间好奇怪啊。所以我和你这样,到底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说不清。”
“可惜最后没看见鸡蛋君孵出来什么样子。”
“它——你想着它做什么?它有什么好看。”
“吃醋了?”
“没有。”
“哥哥。”
“嗯。”
“沈顾哥哥!”
“什么?”
“我喜欢你!”
“……”
“你是不是应该跟我表示点什么。”
“我,我……”
“好了,说不出口就算了,万一昏过去就不好了。”
“……我、我也喜欢你的。很喜欢。很喜欢。”
“哈哈哈!”
“笑什么?”
“没有,哥哥太可爱了。”
“……嗯。”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终于终于终于终于终于完结了!
撒花!感谢一路陪伴至今的小伙伴们,天啊啊啊仿佛终于解脱。
热泪盈眶,“全文完”真是全天下最气吞山河的三个字!
先写一下创作这篇文的心里路程。
坦白来讲,动手写这篇文的最初,其实没抱很认真的态度,就是想着自己随便爽一下。大纲有,并以我萝莉时期乱写的半残废故事作为基础——所以大家看到的那些雷雷的周目原剧情,就是我早年上课开小差写的玩意儿啦。至于前半部分正文番外的各个主题,则都是我看我文艺癌晚期好友QQ签名找的灵感哈哈哈哈。炮灰攻是我人生第一次写长故事,也是第一次入v。彼时心情很激动,我还记得第二周目刚入v我就断更了——激动到脑袋空白直接灵感枯竭。那会儿还有人xq吐槽说我是她平生第一次所见入v就断更的作者。
写这篇文一直就断断续续停更,心情超差,基本是在想要动笔创作的热情和严重的自我否定折磨中度过的。到第九周目时状态最为糟糕,我基本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东西。虽然全文评论被清过一次,以前的已经没有,但时至今日,我仍旧清楚记得有一个“金尼皮卡”的读者给我一条留言,大意是好的作者养读者就像是养蛊一样,养好之后,就算写的狗屁不通也还会有读者神志不清地夸作者写得好。不知道这算夸还算骂。总之心里感受十分复杂。我硬着头皮写到11周目,收到一条评论“观哥大多数时候挺萌的,但我不得不承认,他有时候被作者写得就像个智障”,终于情绪崩溃彻底停更回头去修文。
13年的年初动笔写这篇文。13,14,15,16,到现在17,一共五年。
写文的过程里,认识了很多很好很好的人。第一次收到长评啊,同人文呀,地雷呀,同人图呀,简直高兴得在床上打滚,相关事件全部截图存电脑了,现在回想起当时的感觉还是忍不住想笑。
再来就是要多谢各位包涵包容了。如果看过我以前私人wb的小伙伴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嗯,我这个人脾气超烂的,现实里看着没问题,网上完全就是放飞状态,非常非常刻薄傲慢,分分钟把人气哭的那种。diss过很多事物,包括几乎全部流量小生,红文,众口好评的动画,民族主义etc。有些小读者被我吓呆,取关的不少。印象最深的是因为某动画和一个姑娘掐起来,当那个小妹子最后语气崩溃地跟我私信说,大大我真的很喜欢你啊,就算你骂我脑残我还是喜欢你啊,我是不是很贱?讲真我是被严重吓到了。心情很难形容。回去反省了之后直接把wb注销。
也谢谢另一位惦念我的小天使。就是那位在我注销原微博不久之后,顺到我姐姐wb的姑娘。整件事是姐姐打电话转告给我,她说有一日在自己的wb收到评论,看到有个姑娘留言,说,几日不上微博,突然发现十三眼黑猫的wb没有了,不知道哪里还能再找到十三眼黑猫,只能在这里时不时看一眼,看看有没有提到十三眼黑猫的事。
……必须要说,我三次元谈恋爱也没遇到过有谁对我如此情愁百转。
万分感念。
唠唠叨叨讲了很多,关于文章本身倒是很少,写了太长时间,此时回忆起来更多的都是除了文章本身以外的记忆。至于宋观这个故事,想说的都在文里面,一个人物角色的漫长成长经历,主题是“得舍”。
五年写了这么个长篇,多有缺陷,但心里挺高兴的。谢谢大家陪我。尤其谢谢那些从开坑一直陪我到如今的小伙伴。五年的时间怎么说呢,大概是一个人从出生活到如今年岁的六分之一,五分之一,甚至是四分之一的时间。这文完结以后,我不会再写。十三眼黑猫就在今天跟大家说再见啦。想想还是十分感慨的,我想我以后的人生,也不可能再有这样一个五年了——和一群人相识于少年微末,一路磕磕绊绊,终于走到终点。
感谢大家这一段时光的陪伴。
勿念。
敬颂大安。
2017-09-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