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特挪过来了,但也没坐下,而是手扶在一旁,维持着半倾身的姿态和宋观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以示尊重。
宋观指了一下身旁的空位,示意温特坐下。
在明白了宋观想要表达的意思时,温特露出了一个笑容,很明亮灿烂的帅气,正如那一头金灿头发给人的印象。青年身上的束腰罩衫,完美地勾勒出了这副年轻身躯修长完美的身形。不似昨日所见骑士装那般繁复,如今温特的衣服要轻便简单得多,而且薄。大抵年轻的生命都是充满生机与热量的,所以青年依着宋观意思坐下之后,二人这般凑近了,隔着薄薄的衣料,宋观感觉到那年轻的壳子所散发出不可忽视的热力。
像坐在一个小太阳旁边。
十分倚老卖老地往人家小年轻身上一靠,宋观没半点不好意思地将人当成了靠枕。被老人靠着的那一刻,温特整个人有一瞬僵硬,但立刻就故作若无其事地是将身体放松了下来。靠着温特,宋观调整了一下姿势,感觉这下是显然比前头没得靠时要舒适多了。
不过没有防震功能的马车总归始终颠簸得很,有了个人肉靠垫也减不了震,宋观坐了没一会儿,又觉得不太舒服,可他翻来覆去地挪换着身体倚靠的重心,也没找着个可以让他“一劳永逸”的位置。
他的尾椎这儿疼得慌。原主的尾骨也不知道怎的,竟长出一截。每次马车一颠,那长出一截的骨头就要磨一遍。所以寻常人坐马车是受罪,搁在老人这儿就是加倍得受罪。
宋观实在受不了这壳子的“小尾巴”。
亏得原主能面不改色地顶着个不动如山的姿态,反正宋观忍得特别辛苦。车程到后来,他没憋住,起身站起来了一回,结果温特以为宋观发现了什么,就让人马车停下,宋观自然让人不要管他,继续前进就是。但顶着个老人壳子,站了才没一会儿,他两条老腿就颤颤发抖无法再自持,只能重新坐下。
马车又是颠了两下,尽管宋观已经竭力避免,但“小尾巴”还是被蹭到了。一时痛得宋观都想爬到旁边的主角受身上去,特别想把主角受两条腿给掰到微微分开,这样他就好坐在主角受的腿上,然后把“尾巴”放在对方腿间分开的空隙位置里,凌空防震。
不过这姿势光是脑中想想都觉得很羞耻,一个位高权重的老头子要是那么个样子坐小青年腿上,像什么话?成何体统?真要这么搞,原主那长着老年斑的老人脸要被他全丢光了,还怎么在主角受面前立威走剧情?
好不容易路过一个小镇,宋观立刻使唤主角受下去买靠垫,并把主角受赶下车去和车外的那群中年叔叔们一起走。车里剩了宋观一个人,这下宋观是解放了,不用顾虑老人原本的形象问题,想什么姿势就什么姿势,直接把新买的靠垫铺成一排,自己翻了个身趴在上头,摆了个咸鱼翻身的姿势。
因为小镇并不富裕,没有商店,集市上能买到也只是食物,所以宋观要的靠垫,还是温特挨家挨户收购来的。这些靠垫品质良莠不齐,有些一看就不怎么样的,宋观都没带进马车而是直接丢回给了温特。不过,便是这一部分他觉得可以留下的,也多是做工十分粗糙,且这会儿他靠着一个垫子,就因离得太近闻着了一股细微的酸臭味,像食物腐烂似的味道,仿佛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洗过了。
并不是不能忍,只是闻着不太舒服。
不过宋观也不是在意。猪圈都睡过的人,这有什么好怕的。倒是空闲里,他翻了一遍马车里各处的小抽屉,没想到的是居然从中搜出了好多盒装糖果,五颜六色的,看起来十分缤纷。
这不免让人觉得奇怪,因为上了年纪的人按理来说基本都不吃糖的,就怕那“三高”。这位倒好,私藏了那么多,也不怕吃出糖尿病?不过想想也不定就是给原主吃的,搞不好是专门用来投喂主角受的零食小零嘴。想想原主的鬼畜人设,还挺合理,这个猜测没毛病。
结果接下来两天,宋观就发现了自己错了,这糖还真的原主专属。老头儿低血糖十分严重,时不时的就要喂两颗糖给自己才成。听闻有些老人倒霉起来可以既得糖尿病,又得低血糖,幸而原主这老胳膊老腿还不算最惨,只是低血糖而已。
含了一颗糖在嘴中,宋观算计了一下剩余的糖果还能吃多久,发现最多也就能支撑个七天。虽说看起来是大大小小的盒子塞了一马车,但每个糖果盒揭开盖子,里头装着的分量都是一双手能数过来的,根本不够吃。
只是这几天都在外头露宿,途中也没经过城镇,看来就是想买糖果,也只能等之后再说。
傍晚,一行人停车生火准备晚饭,结果遇到暗杀者,并且还很厉害。而在刺杀发生的第一时刻,宋观就已经被几个随行者迅速地护在中间,作为重点保护对象。宋观冷眼旁观战局,从口袋里摸出糖盒塞了一颗糖进嘴里。不远处的金发青年和前来刺杀的人之一缠斗在一处,看起来战况十分激烈。前来刺杀的有十一个人,宋观粗略用法术探知了一圈,明处的有九个人,还有两个躲在远处树丛里隐匿了身形。那两人想必是远攻暗杀的类型,出手肯定就是“必杀死”。
护在宋观身旁的一个中年大叔,在挥剑击退一个刺客之后,“啧”了一声:“怎么来的这么不是时候,万一打完鱼烤焦了怎么办?”
原本宋观没想动手,准备随这两拨人去打,反正他就看着吧。但此时听见这话,想起一会儿大家还要吃饭,如果厮杀过后弄得场面血淋淋乱七八糟的,让人怎么有胃口吃得下去?这身壳子又低血糖那么严重,少吃一顿,还不得闹毛病出来?
于是就出手了。
不是用的言灵之术,而是实打实的法术——原主的招牌成名之术,“冰封千里”。
尽管“言灵之术”确实用起来更加简单方便,可顶着这么个老头的身子,总怕自己万一不小心用力过头,就导致此身老人壳子提前“驾鹤西去”,所以宋观还是脚踏实地按照“大纲”上给的法术用了出来。
阴冷的寒凉一瞬间弥漫整个扎营的平地,草木结霜。
冰凌以宋观脚底为中心,一瞬间扩伸出去。
十一个刺客成了冰雕,维持着身前一切细节模样,包括脸上的表情。
周围猛地静下来。
随行的五位立刻肃了容收敛了表情,全都单膝跪下,他们一手握拳抵在心口,低头,整齐划一地沉声开口:“是我等无能,令大公出手。”
感到自己MP消耗巨大的宋观,顿了一下,侧脸看向主角受所在的方位。
方才打斗时,温特和人对峙上,所以并不在宋观身旁,甚至离得还有点远。
此刻金发青年脸上的表情是愣怔的,仿佛没有醒神。
而在宋观看向他的时候,他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甚至踉跄了一下,简直有点狼狈,然后温特垂目单膝跪了下去,因为这姿势,脸上的表情便叫人瞧不清楚了。
宋观看温特的反应,微微皱了一下眉,心里琢磨着,刚才主角受是不是借着和刺客缠斗的假象,实际上是在向革命军传递什么信息?
如果真是如此,是他坏了主角受的计划。
算了,下次别乱出手就是。至于这次……革命军如果真的有什么要做的,此次不成,之后肯定会再来一次策划。
宋观有点不耐烦地扯了一下领口,因为感觉很热。那么一个“冰封千里”下去,他几乎用掉了这身壳子一半的魔力,现在这具身体的体温骤然升高,热得让人感觉好像正在蒸桑拿,身上一下子出了汗,衣服被汗水浸透就贴在了皮肤上,生出一种令人倍感难受的黏热。
努力辨认了一番,宋观从五个随行中年人里挑出了那个说“烤鱼”的人,吩咐:“先烤鱼。”
晚饭有活鱼可吃,自然是因为扎营之地旁边有小溪。众人吃完之时,天色已经彻底昏暗,跨入了夜晚的范畴。宋观让温特带上换洗的衣服还有浴巾跟着自己去了溪边。脱掉衣服,迈入小溪里。其实在当时解决完刺客之后,宋观看着自己的手,就发现自己的手已经从一双老人的手变成了青年的手,眼下脱掉全部衣物,不过是进一步发现了,如此变化并不局限于他某一部分的身体,而是全身。
满天繁星,月光如霜将四下里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溪边自是草木稀疏,宋观低头看着因为盛着月光而波光粼粼的水面,那里头映出这身壳子变得年轻的脸,只不过因为水面波纹而显得波折扭曲,于是叫人看得不是那么分明了。看来原主的法术非常特别,具体原理是什么还让人不知道,但显然大量消耗了魔法之后就会变得年轻。
宋观漫不经心地这样想着,潜入水里。尽管现在这副身子看着是变年轻了,可内里还是老头子的骨,动起来挺吃力。匆忙洗过之后,宋观也不愿水里多待,就上了岸,让久候的主角受给他擦身子——当然,只是后背。
贵族的皮肤颜色向来是很苍白的,而月光之下,变得年轻了的大公,其肤色看起来更是尤其得苍白。温特拿着浴巾擦拭,他看到大公背上红色的抓痕印记,他知道,那是大公洗澡时,大公自己全然不留神给自己抓着的。
这上头抓痕交错,仿佛下了很重的力道才抓出来。实际上并非如此,这只是宋观如今的壳子上了年纪,凝血功能不好,容易留痕而已。随便磕磕碰碰都容易青紫了,偏宋观还很不以为意,是用“抓”的手势给自己搓背。他自个儿没觉得疼,但后背看起来条条红印,颇为严重,简直就像是……遭了人凌虐。
温特手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