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温鱼便拿不准谢楼的意思。
如今依然拿不准。
他不知道楼哥到底在想什么,他只知道,楼哥看起来,并没有忘了他,也并没有生气。
他问温鱼还认不认识他,温鱼只顾着哭,说不出一句话,谢楼便拽过了他的手,把他带出了学校。
温鱼走一路哭一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谢楼没哄他,甚至还带着他上了公共交通工具,这很好地治住了温鱼,为了避免被所有人注目,温鱼自己慢慢地止住了眼泪。
他眼睛红红地站在谢楼旁边,有些可怜地从书包里找出来一块能量石,塞到了谢楼手里:“给你,车费。”
温鱼给出去,才意识到谢楼现在应该非常有钱,根本不缺这一两块石头。
他们更不门当户对了。
谢楼垂眸看了一眼手里的能量石,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温鱼:“哪里来的。”
“攒的。”
“自己攒的?”
公交车中途停站上下客,温鱼差点撞到谢楼身上,他死死握住了扶手,这才稳住没撞上去:“不,不是,和别人一起攒的。”
“别人?”
温鱼暂时没有提向尹的事情,他有些担心地看着谢楼:“你,不用回去吗?这样出来,会不会不太好。我听说你们今天还要给黎明大学的学生讲课……”
谢楼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带他离开黎明大学的,温鱼担心谢楼因此受到什么影响,但谢楼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他在问什么,执着于上一个问题:“别人是谁。”
公交车重新启动,温鱼道:“向尹。”
“向尹?”
“你见过的,就是那只丧尸,我们在商场遇见过的,那只有理智的丧尸。”温鱼说完,忽而有些不确定地声音弱了下去:“你还……记得吗?”
谢楼道:“你觉得呢?”
又是这样模棱两可的话,温鱼选择闭嘴。
公交车在基地医院停下,谢楼带着他下去,温鱼有些发懵:“来这里做什么?”
谢楼二话不说带着他进了门诊部,很快排了个全身检查的号,把单子递给了温鱼:“进去。”
温鱼双手捏着检查单:“啊?”
谢楼问他:“几年没做过体检了?”
温鱼攥紧了检查单,没说话。
“现在去做,别和我讨价还价。”
从见面开始,楼哥的语气和态度就不太好,温鱼只能老老实实地去做,也没敢多问一句。
他现在一点也不想要和谢楼绝交。只要楼哥还愿意和他做朋友,哪怕一直这么凶,也是可以的QAQ。
目送温鱼去体检了,谢楼转身,迈进了电梯。
十分钟后,谢楼非常冷静地坐在问诊台前,陈述自己一整天的经历,他的常用心理顾问就坐在他的对面:“针对这种幻觉,您应该已经有充足的经验来应对了。请您务必要无视他,要时刻记得上一次的戒断反应有多么惨烈,不要对幻觉投注任何情感,否则受伤的只会是自己。”
谢楼的脸在他的话里一点一点地变得血色全无,他的视线一直盯着问诊室里的时钟,以此来确保此刻并非幻觉:“但这一次似乎不太一样,他的模样变了,声音也变了,衣服裤子不是我们分开时穿的那一套,我从来没见过他穿这一套衣服,他好像真的成长了四年,我可以看到很多痕迹,很多,这真的是幻觉吗?”
心理医生不太认同地看着他:“您忘了吗?您的幻觉已经强大到可以陪伴您度过六个月的时光而不留下一丝破绽,如果您不吸取教训,后果真的会非常严重。”
“他现在就在楼下等我。”
“离开。”心理医生道:“当然,他可能会追上来,无时无刻不缠着您,包括您的身边人,都会成为幻觉的一部分,但您一定要保持清醒,不要再让他影响您的正常生活。”
谢楼没再说什么,起身准备离开,心理医生唤住他:“谢先生,我上次给您开的药,您用完了吗?”
谢楼侧眸。
心理医生道:“希望您谨遵医嘱,如果已经用完了的话,我也不能给您开更多了,那已经是足以致命的剂量,因为您是顶尖的异能者,我才敢这样给您开,再这样下去,人类的药物或许对您产生不了任何作用,您的后半生,注定要在幻觉和梦魇中度过。”
——
温鱼已经很久没有进过医院,和向尹待在一起的这几年,他偶尔也会生病,但每次生病,要么靠自己扛过去,要么靠一些来之不易的药物。
他对体检有些犯怵,视线一直不停地朝入口处瞟,楼哥不知道去了哪里,已经好一会儿没有出现了。
因为害怕抽血,温鱼做了所有的项目才去抽血,抽完血,他再次回到入口处来找谢楼,正好遇到谢楼从电梯内出来。
“做好了。”温鱼几步走过去,谢楼的眼神在他身上停驻了几秒,忽而挪开视线,仿佛没有看见温鱼似的往外走。
温鱼愣了愣,有些疑惑地瞧着他的背影,赶忙追上去:“我们现在去哪?”
谢楼不语,只顾朝前走,他身高腿长,温鱼要小跑着才能追上他的步伐,两人又走回了公交站,公交车还没有过来,等车的人很多,温鱼不动声色地朝谢楼旁边凑,踮脚看了看路线:“我们是要回学校吗?”
谢楼闭上了眼。
温鱼微微仰头瞧过去,悄悄地抓住谢楼的衣摆扯了扯:“你怎么不和我说话?我在问你。”
谢楼依然对他不理不睬,公交车晃悠悠地过来时,谢楼总算睁开眼,温鱼要跟着他上车,他这才开口:“你别上来,你就在这里等着,哪儿也不要去。”
温鱼水润的眸子露出一点茫然,谢楼眼睫轻垂:“我忙完再过来接你。”
“要忙多久啊?”
“很快。”谢楼忽然伸出手,摸了摸温鱼的脑袋,温鱼心尖一颤,默默地退了回去:“好,那我在这里等你。”
谢楼转身上车,温鱼隔着车窗冲他挥了挥手,转头坐到了公交站台下。
保护区内的公共交通恢复了没几年,设施还算崭新,万里无云的阳光洒到温鱼身上,他坐在那里,就像是在发光。
公交车缓缓启动,谢楼看着那道身影渐渐变得模糊,太阳穴不受控制地开始突突狂跳。
通讯器响了起来,谢楼接起通讯器,方知信的声音响起:“怎么个事啊?那个何一帆和我说,你带走的那个人,叫温鱼?”
谢楼一言不发地摁断了电话。
又开始了。他现在需要去地下城,买一点药。
——
谢楼离开一个小时之后,温鱼有点饿了。
今天早上着急进区,进区之后又着急找人,他不仅一口水没喝,甚至还被抽掉了三管血。
温鱼有些怏怏地靠在公交站台,垂头翻了翻自己的包裹,包裹里没有吃的,只有能量石。
他有些纠结自己要不要去买点吃的,但这附近什么吃的也没有看见,他要买东西的话,来回至少要花上五分钟,如果谢楼在这五分钟之内回来就不好了。
温鱼否掉了去买东西的想法,继续埋头等人。
正午时分,天色暗沉,温鱼抬头看了看有些不祥的天色,心里隐隐约约觉得不太对劲。
已经一个上午了,楼哥还没有回来。
但楼哥既然说了要回来接他,那就不可能不回来,楼哥从来没在这种事情上骗过他。
难道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吗?
温鱼胡思乱想之际,一颗豆大的雨水落到了他跟前,他往回收了收脚,躲开了猛然下起来的噼里啪啦的暴雨。
公交站台下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吵嚷了起来,温鱼本来抱着包缩在角落里,淋不到雨,但他又担心谢楼回来看不见自己,于是主动挪了出去,没一会儿就被挤到了最外围,衣服裤子淋湿了一大半。
九月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暴雨倾泻了不到半个小时,天空重新放晴,人群陆陆续续离开,温鱼重新坐了回去,甩了甩脑袋上的水,又拧了拧衣服,但用处不大,他已经成了一只落汤鸡,只能等着重新出来的太阳慢慢把自己烘干。
等到后面,温鱼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了,肚子里的饥饿感已经饿过了劲儿,衣服也已经半干不干,路灯的光把他的影子照成有些乱糟糟的形状,温鱼开始百无聊赖地撕手掌上的死皮和倒刺。
好无聊好无聊好无聊。
天都黑了,楼哥怎么还不来接他啊。
温鱼望眼欲穿地盯着路口,公交车经过无数趟,司机都已经把他认了出来,最后一次路过时,司机提醒他:“我这是最后一班了哦,你上不上?后面没车了。”
温鱼冲司机摆手:“我不坐车,我等人。”
“你没和你朋友约好时间吗?你这都等了一天了。”
温鱼垂眸看了看脚边的积水,又转过头去看杳无人烟的路口:“应该快了吧,叔叔你先走吧,拜拜。”
司机开着车走了。
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保护区的娱乐活动不多,大家夜里没事可做,都不会在外面乱逛,除了一些酒鬼。
温鱼目送公交车离开,当第三批酒鬼从他面前经过时,他终于看到了谢楼。
天色全黑,谢楼换了一套休闲常服,头发稍长,远远地看不清眼睛,只能看见稍显清癯的半张脸,但温鱼还是一眼就把他认了出来,他着急忙慌地搂着书包起身,朝着谢楼的方向跑了过去:“我等了你好久啊,你去做什么了?”
下意识的抱怨听起来不像抱怨,更像是撒娇,放在以前,哪怕等谢楼超过十分钟,他都会发好大一通火,但现在等了谢楼一整天,他也没有什么火气,反而会因为见到谢楼而高兴。
谢楼手里拎着一袋药,在温鱼凑过来时,他不怎么明显地微微蹙眉,往后稍退,和温鱼扯开了半步的距离,语气似乎有些无奈:“怎么还在这里。”
温鱼听清了他的话,有点茫然地道:“你叫我在这里等你的啊。”
他看向谢楼稍显清冷的眉眼,再迟钝也感受到了,楼哥并不是很欢迎他的出现。
楼哥对他的回来,一点也不热情,甚至可以说是冷淡。
谢楼的视线掠过他,不知道落在哪里,总之是没有落在温鱼身上,嗓音清浅:“现在等到了,可以回去了吗?”
“回去哪里?”
“你该去的地方。”
温鱼怔住了。
楼哥这话,就是明着在赶他走。
所以白天,也是故意让他等这么久的吗?
温鱼默默地咬紧了牙:“楼哥……”
谢楼的声音很轻,似乎很累似的:“也不要这么叫我,小鱼,回去吧。”
温鱼眼眶一红,看起来快要哭了,谢楼受不了他这样,哪怕是幻觉,他也受不了。
他有些着慌地偏过视线,不去看温鱼,从白色塑料袋里掏出一瓶药,零零散散倒了一把药进手心,当着温鱼的面就要干咽下去。
“你吃的什么药?”温鱼来不及委屈,急忙拦住了谢楼的动作。
谢楼道:“维生素。”
“维生素也不可以吃那么多啊,一次性补充太多维生素也会生病的。”温鱼说教,谢楼任由他把自己手心的药全部抠了出去,就那么瞧着他在自己眼前说教,嗓音低哑:“生病了,然后呢。”
“什么然后?”温鱼道:“这还需要我和你解释吗?你这些年都是怎么照顾自己的啊,你不会一直都这样吃药的吧???”
他看起来有一点点生气,就差举起手指着谢楼的鼻子骂人,最后只递给谢楼一片:“一天一片,不能再多了。”
谢楼没有动。
温鱼抬起眼眸去看他,第二次从楼哥的眼底,看见了不可名状的化不开的哀伤。
为什么,楼哥看他的眼神,会是这样的。
温鱼有些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手:“我,我这次没给你下药,这是你自己买的药,你……”
他话音未落,谢楼从他手里接过了那片药,转过身,把所有的药悉数塞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温鱼呆滞:“只是说不要过量,不是说不能吃啊。”
“不吃了。”谢楼重新朝他走过来,似乎在顷刻间做出了什么决定,眉眼温和地向他勾了勾手:“小鱼,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