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往后的一个月里,林研情绪状态都还算稳定,白天顾成阳出去工作,他便独自待在家里,整日抱着手机,有时候是看音乐剧,有时候是看电影。但更多时候他还是戴着耳机听歌,曲风也不仅仅是中外的说唱歌曲。广泛涉猎各种曲风的音乐对于一个制作人而言是很有必要的。
在听到某一首给予他灵感的歌曲后,他都会在手机上用那个简易的编曲软件上做记录。这段时间他的灵感很丰富,在短短的一个月内,那里面就多出了几十条记录。
从敞开心扉的那天开始,顾成阳就住进了里屋那个房间,晚上和林研睡在同一张床上。
起初顾成阳还心存顾虑,毕竟林研睡眠本就不好,稍有动静就会被吵醒。
顾成阳担心自己的存在会影响他的睡眠,但林研却告诉他:“你睡觉跟躺尸似的一动不动,要不是你还在呼吸,我都以为你死了。”
言下之意就是林研并不觉得顾成阳会影响自己睡觉,相反他还挺乐意和顾成阳一起睡在屋子的。
但即便是如今林研的状态和正常人无异,但顾成阳还是发现他在晚上似乎依旧睡不着觉。
每次临近清晨醒来,顾成阳都会看见他一个人坐在床头,一声不吭地盯着那雪白的墙面发呆,目光涣散毫无焦距。
顾成阳问他为什么醒这么早,林研告诉他:“白天睡太久了,晚上睡不着。”
同往常一样顾成阳每天早起去上班,出门之前林研倚靠在门口的墙边无声地目送着他离开。
直到有一天顾成阳匆忙出门,林研依旧站在门口的墙边,神情木然地垂下眼皮,然后往回走去,轻声对自己说:“无聊的一天又开始了。”
林研知道自己不适合像顾成阳那样去外面工作,也知道自己离开音乐就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他从来都自认不讳一个事实,那便是除了音乐之外,自己无法做成任何事情。
看着林研眼里的热情又渐渐退却,顾成阳生怕他又回到原先低沉的状态,于是没有多加思索就做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决定。
他找工作地点的老板提前预支了下个月的工资,再加上前两个月存下的钱,将金额仔细核对过一遍后,他就带着林研出去买录音设备。
当天下午两人去了乐器行和一些品牌授权的专卖店。
与顾成阳满怀期待之心完全不同,林研的反应其实很平淡,也没有流露出半点喜悦。
他们买了录音制作必需的设备,台式电脑、麦克风和声卡,以及监听耳机和音响,还有一个用于编曲的电子键盘。
将所有设备搬回家中之后,还有一项最为重要的东西,就是制作音乐的软件。
林研坐在电脑前,付了费后将那个叫做“FL Studio”的软件安装完成。顾成阳坐在边上,看着他打开一个深灰色的界面,拿着鼠标操控点击,熟练地在里面完成一些基础设置。
顾成阳认真地看着他的操作,半晌,略有些迷茫地问:“怎么全是英文啊?”
林研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似觉得他这个问题白痴,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他:“这是国外的软件,当然全是英文。”
顾成阳看得有些眼花,大多数英语单词他都不认识,最终问林研:“那可以调成中文吗?”
“目前版本还不支持简体中文。”林研调完了基础设置,放下鼠标拿起旁边的水喝了一口,淡淡地瞥向顾成阳,“这很难懂吗,你好歹也上过高中,连这几个单词都不认得?”
顾成阳垂下头笑了笑:“实不相瞒我英语成绩很差,最让我头疼的一门学科就是英语了。”
“哦,难怪你从来都不写那种半英不中的歌词,原来是没那水平啊,”林研看着他,半晌后朝他点了点头,“这样也好,我最讨厌rapper在歌词里放洋屁了。”
hiphop在中国属于外来文化,很多说唱歌手早期的音乐启蒙也都是国外的说唱音乐。又因为这块土地上并没有这种文化的根源,以至于很多说唱歌手在创作时都会有意无意地借鉴国外的曲风和歌词内容。
那种描述只有女人和豪车的纸醉金迷世界的歌词还尚能容忍,最为离谱的是有些国内rapper会在歌词里写一些例如枪支毒/品弹药等等不存在于这片土地上的内容。这也就违背了hiphop最为核心的精神内涵,即为真实。
顾成阳知道林研对于这种音乐深恶痛绝,平日里随机听歌,听到这种类型的歌都会忍不住骂一句的那种。
林研曾形容这类说唱歌手为“脑子有坑的奇葩。”
但此刻顾成阳脑海里却一瞬间闪过一丝灵感,他拍了拍林研,认真地对他说:“哎,我突然有个灵感,唱给你听啊。”
林研一瞬间有些意外,但还是转过身面对着他,神情也变得认真起来,颇有耐心地对他说:“唱吧。”
顾成阳将水瓶握在手上充当话筒,开始即兴freestyle:“我有很多money,诶,每天都要出去shopping,boring life need much funny,诶~生活变得更加happy,skr~”
看着林研的表情一寸寸变得僵硬,最终整张脸都阴沉下来,顾成阳唱到最后都差点笑了场,停止了在对方雷区蹦迪的行为。
林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意识到自己被眼前的人愚弄了,气得手都有些哆嗦。他拾起自己放在桌上的水瓶,狠狠地就朝顾成阳身上砸:“顾成阳,你他妈是不是找死啊!”
顾成阳双手护着头,承受着他的连环攻击,神情却依旧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林研看他这副样子心里更来气了,咬牙切齿地吼道:“你要死就死到外面去,别他妈的在这里碍我的眼,傻逼。”
顾成阳闷笑着,对林研说:“没想到原来你也会说脏话啊。”
林研也微微一愣,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样自然地将这种脏话说出口。
在原先他的母亲灌输给他的认知体系里,这个世界上的人都分三六九等,优雅和风度意味着上等,说脏话则意味着下等。上流阶层的人不需要用脏话来控诉秩序的不公,因为他们本身就是秩序的制定者。
而hiphop这种起源于贫穷,起源于对不公的控诉的文化,则是下等中的下等。
他的母亲曾因为他不经意说了一句脏话,就跑到他的学校里质问他的老师,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的所有任何老师以及同班同学都训斥了一通。
以林研的性格在学校里原本就没几个朋友,而那天以后他仅剩的几个朋友都开始对他敬而远之。他们不敢再与林研做朋友,生怕再被他的母亲狠狠教育一顿。
自那以后林研在现实里也变得愈发沉默孤僻,不再与任何人交好。
可如今林研做着最不入流的音乐,吃着他母亲口中下等人才吃的食物,说着下等人才会说的脏话,每一件事放在过去都是能令那个女人暴跳如雷的程度。
但林研却很开心,这是他最真实的状态,他出生在上流阶层,却天生就渴望融入那平凡又粗俗的一切。曾经他会因为展现真实而受到惩罚,如今则再也不会了。他尝试到了叛逆的甜头,并不准备回头。
林研不再打顾成阳,而是朝他狠狠瞪了一眼:“你要是真敢写这种东西,就别想我给你做歌了。”
顾成阳看着面前那些斥巨资买来还崭新的设备,立刻败下阵来举手投降,然后连声道歉,好说歹说才把他给哄好。
将制作音乐的设备买来以后,林研就不再无事可做,他整日坐在电脑面前做歌。顾成阳其实也很想学习如何制作伴奏以及如何采样,可他看到满屏的英文就头大得很。林研起初还耐着性子教他这些是什么那些是什么,无奈这个人记住了后转头就忘,这让林研气得炸毛,直接丢给他一个四十多小时的油管教程还有翻译软件,说:“这都学不会,别让我教你了,你他妈自己去学吧!真是气死我了!”
顾成阳于是只能灰溜溜地自己去看教程学习。
但后来林研看见他好几次戴着耳机听教程,听着听着就仰头大睡,比数学课还奏效。最后一次林研索性扯掉他的耳机,直接把他叫醒,冷漠地看着他:“你别学了,这辈子都不用学了。”
这样下去学一百年都不可能学会的,还不如早点及时止损。
但顾成阳却会错了意,他迷迷糊糊地醒来,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用慢吞吞的语气认真问林研:“所以你一辈子都会给我做歌吗?”
林研没想到顾成阳会想到这个层面,刚想用一贯的态度回怼过去,告诉他想都别想。
但刚睡醒的顾成阳和平时有着些许差别,他的神情温吞慵懒,就像一只乖顺的大型犬,在睡得正香时被人类吵醒也不会恼怒,好像稍微给他一点好脸色,他就会开心地摇起尾巴。
于是话到嘴边,林研忽然改了口,他冷哼一声,告诉顾成阳:“看你表现。”
顾成阳果然欣喜地笑了起来,将手机里的视频教程关掉,郑重其事地冲林研点了点头:“好,我不学了,我一定会让你一辈子都给我做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