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八九月的C城燥热不堪,出租屋的客厅里原本没空调,房东知道这件事后说楼上的空房间有台二手空调可以提供给他们。可房东只负责提供空调,搬空调的费用要他们自己出。
房东本想把搬空调的师傅的联系方式给顾成阳,但顾成阳却说不用,他自己会搬空调。
把空调搬过去后,顾成阳又把客厅的破床搬走,然后着手把原先的客厅改造成了一间小小的录音室,他改造了客厅的旧衣柜,贴上了隔音棉,将麦克风与立架放进去,形成了一个简易的隔音间。
林研看着毫发无损的空调,与经改造后宽阔明亮的录音室,简直大开眼界,于是问他:“顾成阳,你还有什么是不会做的?”
顾成阳认真想了想,回答:“不会用编曲软件。”
林研于是嗤笑了一声,骂他:“废物。”
后来林研就整日待在电脑前做歌,旋律和鼓点从监听音响里传出来,为了确保每一个音都准确无误,他通常会把声音拉到最大。
屋内的空调大开着,音乐声震耳欲聋,林研一旦投入进去就会完全忘记时间。当他做完来到C城后的第一个伴奏,时间已经走向了夜晚九点。
直到将音乐声音关掉后,林研这才听见外面风雨大作的声音。而他忘了关窗,暴雨透过敞开的窗户灌进屋内,将地板都弄湿了一大片。
他连忙小跑过去关上窗,窗外一片漆黑,暴雨犹如洪水般倾斜而下,忽然间天空划过一道闪电,紧接而来的是轰鸣的雷声。
林研被这雷声吓了一跳,心脏也为之一颤,他立刻拉紧窗帘,远远地离开窗边。
可雷声依旧不停歇,像是盘旋在头顶般,一下下地轰击着他的耳膜。
林研惧怕雷声,于是抱着双腿坐在电脑前的转椅上,捂着耳朵,将头深深地埋在膝盖里。下一刻他忽然猛地想起什么,看着电脑上的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整,而顾成阳还没有回来。
林研心里愈发不安,他拨打了顾成阳的电话,电话那头嘟了几声后,响起一道女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平日里林研从不会在意顾成阳回来的时间,但也知道他从不会这么晚还不回来。
顾成阳不辞而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唯一的可能就是回来的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恐惧不断地在内心里攀升,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那扇紧闭的大门依旧毫无动静。
林研从未设想过如果顾成阳死了,他应该怎么办。
窗外的雷声不间断地响着,林研只好打开电脑将音乐放到最大,才堪堪将那雷声掩盖住。
直到过了晚上十点,转动门把手的声音响起。
顾成阳失魂落魄地出现在门口,从头到脚都被雨水淋得湿透了,他浑身脏兮兮的,裤管上沾满了泥水,球鞋也泥泞不堪。
林研立刻站起身,顾不上穿鞋就光着脚跑过去,一把将他抱住。
顾成阳浑身冰凉,看着扑在自己怀里的林研,想说自己身上很脏,会把他的衣服也弄脏的。
可终究他只是张了张口,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林研的举动。他极少能见到林研这样温和的一面,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同样搂住他的腰。
一只手臂就能将那纤细的腰环抱住,他头一回觉得林研在他跟前是这样娇小。
林研抱了他一会儿,就狠狠将他一把推开,质问道:“你他妈的跑哪里去了,你再不回来我真的以为你死了!”
他的眼眶微微发红,神情也脆弱不堪,像是某种缺乏安全感的小动物。
顾成阳被他推得一踉跄,险些跌倒。他没有说话,转身把门关好,不由得嘶哑着声音问林研:“……我如果真的死了呢?”
“你不准死在我前面,”林研立刻道,语气强势霸道,“我不允许。”
顾成阳深深地看着他,紧绷的肩膀陡然放松,他的神情不再失魂落魄,而是朝林研露出一个颇为勉强的笑容:“好,我向你保证,一定不会死在你前面。”
林研虽然性情阴冷且固执己见,但也绝非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他也看出来顾成阳今天的状态和往日大不相同,仿佛是丢了魂一般,令他前所未有地感到陌生。
于是他关切地给顾成阳递上一条擦脸的毛巾,好声好气地问他:“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顾成阳拿着毛巾擦着湿透的头发和手臂,闻言动作一顿,低头沉默了片刻,最后冲林研摇摇头:“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林研看着他,冷冷道:“鬼相信。”
“真的没什么,”顾成阳低声笑了起来,用冰凉的手去触摸林研手腕上那条凹凸不平的疤痕。
“下了暴雨,我没有赶上公交车,又不小心在路边跌了一跤,手机也没电了…总而言之就是发生了很多意外,心情不可避免地有些糟糕。”
林研听完了他的解释,很想说些安慰他的话,但憋了半天都说不出口一个字,最终只是说了一句:“…那你也是有够倒霉的。”
顾成阳始终垂着眼,半晌后低低地说了句:“我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理解你当时的心情了。”
林研看着顾成阳紧盯着自己手腕上的那条疤,立刻明白了对方在想什么。
他不理解顾成阳为何直到如今还在为这件事情耿耿于怀。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从顾成阳身边离开,径直回到电脑前的转椅上坐下。
“顾成阳,你不用去试图理解我在想什么,你没有经历过我经历的事情,就不要擅自共情我的感受。”林研背对着他,毫无波澜地说着,声音不疾不徐,“收起你那可悲的怜悯之心,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和理解。同样你的一切痛苦也都和我无关,你的心情好与坏、寻死还是觅活都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此刻的林研早已褪去了方才的脆弱和不安,又恢复了以往那副冷漠、骄傲固执的模样。仿佛骨子里就带着深入骨髓的冰冷和不近人情。
但顾成阳知道这才是林研最令他感到熟悉的一面。
顾成阳脱去自己脏兮兮的衣物和鞋子,去浴室洗了个澡,蒸腾的热气拍打在他的身上。
他耳边依旧环绕着那个将死之人的痛苦呐喊,救护车呼啸的鸣笛声和家属歇斯里地的哭泣。
下一刻他忽然抬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心中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不能再去想白天所发生的一切了,不能再露出像刚才那般脆弱疲惫的模样。
因为这不会是林研喜欢的模样。
等到顾成阳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了。
林研坐在电脑面前,闻声转过头朝他招手:“你洗个澡怎么这么墨迹啊,赶紧过来听我新做的beat。”
顾成阳快步走过去,电脑屏幕上编曲软件的分轨栏里空空荡荡,只有一条分轨。
顾成阳虽然对于编曲制作一窍不通,但基础的知识还是知道的,一首完整的歌里往往由十几条甚至上百条音轨组成。怎么可能只有一条?
林研看出了他的疑惑,轻笑道:“别急啊,我给你看个好玩的。”
他点击那条内容,将隐藏的二十多条分轨样式显示出来,右击点了某个选项,设置好颜色后,再将分轨拖到主页面里。
二十多条分轨一下子齐刷刷地出现在面前,每条分轨的颜色不一,组合在一起形成非常好看的彩虹渐变色。
顾成阳新奇地瞪大了眼,林研则双手环胸,得意地挑了挑眉:“怎么样,好看吧。”
林研说着按下了播放键,钢琴的声音响了起来。只听了一句之后,顾成阳就知道林研采样的是那首《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hook是由林研录完保存在伴奏里的,这是顾成阳头一次这么清晰地听他唱歌,他将原曲的节奏变快,唱腔也更加轻快。
而verse的部分只有伴奏,顾成阳在钢琴和鼓点的掩盖下,隐约听到一道悠扬的声音。
还没听够,三分多钟的伴奏恍然就结束了。
顾成阳盯着屏幕,汲汲寻找着里面一道特殊的音轨:“我听到了口琴的声音。”
“没错,就是口琴。”林研立刻找到那道音轨,单独点开播放了起来,绵长悠扬的音色在屋内响起。
“拿你那把口琴录下来的,”林研从抽屉里拿出那把口琴丢给他,说,“本想等你回来让你自己来吹的…可你迟迟没有回来,我就自己上手了。”
顾成阳脸上露出了惋惜的神色,林研对他说:“你要是想的话,也可以重新录一轨,我没意见。”
顾成阳有些受宠若惊,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说:“不用了,你吹的比我好多了。”
但既然林研愿意让他在自己的音乐上做出改动,很大程度上也是对他的一种认可。
对于顾成阳而言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