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门就是人挤人谁出门谁倒霉的国庆假期,林研在走过几个地方后,突然回了趟C城,当然是在瞒着所有人的前提下。
半个月之前在丽江的客栈,林研认识了一个年轻女孩。女孩大学毕业没急着工作,而是学外国人给自己来了个gap year,从七月份开始,就在这个客栈里做起了义工。
她每天的工作除了打扫卫生,接待客人,还得遛狗。没正经上过班的年轻人就是精力旺盛,林研在那儿住的几天里,经常看到她牵着一条比自己体型还大的阿拉斯加犬从前院跑到后院,累地气喘吁吁还乐此不疲。
女孩性格开朗,跟每个旅居的客人都能聊上几句,那天傍晚她在种满花草的院子组织围炉煮茶,林研在一人一狗的盛情邀请下也被迫加入。
夜色下,她问所有人从哪里来的,问到林研的时候,只从他口中听到了“C城”两个字后,女孩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这座城市给予她的印象。
她说起高中时的毕业旅行,说起C城丰富多彩的市井生活,说起她至今都对临江东路与城市广场的美食念念不忘。侃侃而谈之后,她说下回有机会一定要再去一趟C城。
这段时间林研辗转去过很多地方,看过鲜花怒放的古城与巍峨绵延的雪山,看过烟水交融的瀑布和绿如翡翠的湖面。
可留给他印象最深刻的画面,却是在那个夜幕低垂的客栈小院里,那个作为义工的女孩,说起C城时眼睛里透进的光。
林研以前不觉得自己会对某座城市产生别样的感情。可或许是真的在这里待了太久,也留下了太多太深刻的记忆。
以至于短暂离别后,再一次回到这片土地时,竟也给他一种回归故土的亲切感。
他没能想到顾成阳当年理想中的城市,最终却成了他的归属。
在这将近快十年的时间里,C城的旅游业发展迅速。临江东路是他很多年都未曾踏入的地段,林研过去在这儿附近住过四年,后来多次搬家,便也没机会回去。
再一次来到这里,这条路俨然焕然一新,如今是C城著名的繁华路段与商业街。
与多年前相比,很多沿街商铺与店面都改头换面,林研在手机上搜索,发现很多年前他常吃的一家章鱼烧至今屹立不倒。
在某种强烈的直觉引领下,林研跟着手机上的导航来到了章鱼烧的新址。
过去狭小逼仄的店铺如今变成了整洁宽敞的门面,可见老板是真的赚到钱了。
正值假期,章鱼烧的门口排起了队,里头的老板也忙得不可开交。
林研要了个中份,付完钱就站在一边等。
戴着口罩的老板做完打包好,抬起眼看到眼前的顾客。忽然愣住了,迟迟都没有把手里的章鱼烧递过来。
“是你。”他眼神片刻不离地看着林研,“你终于回来了。”
林研觉得莫名其妙:“你认识我?”
当初他的确跟顾成阳来这里买过几次,老板也依旧是几年前那个中年男人。但林研不觉得只有几面之缘,对方竟还能记得自己。
老板顾不上后面排长队的客人,把工作交给了身后的两位帮工,然后就擦了擦手,让林研跟他进去。
在最里头的桌子前两人面对面坐下。章鱼烧老板从身后柜子的一个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放在桌子上推过来:“这个人是你没错吧?”
一张手掌大小的照片,边缘处已经泛了黄。这是一张正脸照,不知是何时拍下的,照片里的自己坐在饭桌前,眼睛却没有盯着镜头,显然是偷拍的角度。
林研从小到大都很少拍照,他的手机相册里几乎没有任何自己的影像资料。
这是他头一次认真看自己过去的照片,就像是跨越时空跟多年前的自己对视。
能猜到原因,但林研依旧问:“你这张照片哪来的?”
“大概是三四年前,就这块地方,有一个跟你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隔三差五就会出现在这里,拿着这张照片问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章鱼烧老板隔着玻璃窗望向人流络绎不绝的广场,说:“他经常来的,所以这里所有店铺的老板都认得他。第一次来的时候,他头发很短。脑袋上有一个很显眼的疤,把我的小娃娃都吓哭咯。可能看着比较凶,我还以为他是个社会人,这疤是打架留下的。我那时候脾气也上头,看到他这幅样子就骂了他两句。他马上跟我道了歉,也没解释啥。之后每次过来他就都戴上了帽子。来的次数多了,我发现他人其实还怪有礼貌的,每次来都买很多东西,然后就是找照片上的这个人。一来二去我也跟他熟了起来,后来问起,我才知道他脑袋上的疤不是打架打的,是做开颅手术留下的。早说嘛,搞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我问他为什么一定要找照片上的这个人。是不是女朋友哇?他说不是的,是他男朋友。我想,哇,你们现在这些小娃娃真是时髦。”
“他说他做了手术,好几个月都躺在床上醒不来,醒来后又下不来床。刚刚恢复就马上过来咯,他说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C城。可他醒来后却怎么也找不到你了。”
“前段时间不是管控了嘛,小本生意不好做。很多店面都关了。就我这一家搬了个地儿才活了下来。”
“那个时候我还担心这么多店都关了,万一你回来了他不知道怎么办?结果没过几天他就过来找我说,找到你咯,就在C城。我问他那你们有没有见面,他说还没有嘞,他要先去首都参加个比赛。之后他就再没来过咯。”
窗外的街道上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的国庆假期里,这座城市接纳并热情招待着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
像是跨过了时间的洪流,林研透过厚厚的玻璃窗,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一刻不停地奔走。
他跨过白昼与黑夜,盛夏与寒冬,终于在某天他驻足停了下来,隔着透明玻璃窗,与多年后的林研对视。
那模糊的眉眼间有歉意,有喜悦,也有悲伤。
林研收回了眼神,问面前的老板:“他最后一次来。是什么时候?”
沉思片刻,老板说:“大概是去年三四月份吧。”
与章鱼烧老板告别,林研也结束了一天的出行,回到酒店里他明明不想去在意,却总是不由自主想起白天的对话。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去年的十月,三四月份是林研给新大陆做歌还不足半年的时候。那个时候他还从未在网络上留下过自己的照片,就连制作人id都没有注册。
对方是何从得知的呢?
第二天,佩奇全副武装,戴着口罩与帽子,避开人流来到了临江东路一家酒店顶层的房间。
就像谍战片里接头的地下党羽,作为唯一一个知道林研改道回C城的人,佩奇定然不负使命,没将这个消息泄露给任何人。
本以为对方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交代他。可林研一见面,就问他第一次认识顾成阳是什么时候。
佩奇于是回忆起来,他说是去年五月份录节目海选,两个人在同一个标间住了一个礼拜。说起这个,佩奇还记得最初他的室友并非是顾成阳,只是因为自己睡觉打呼磨牙说梦话,住进酒店的第一晚原先的室友就跑了。后来没有人愿意与他住一间,只有顾成阳主动提出换房与他住。那个时候佩奇就坚定不移地认为对方是好人。
那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佩奇回忆起来却还觉得历历在目。
“不过说起来第一天认识的时候,荒原就问我,你们是不是有个新的制作人,还问我你长什么样。我那时哪能想得到你们以前的关系啊。手机里也没有你的照片,我就跟他形容是你留着长头发,长得很好看,业务能力一级棒。他那个时候只是点了点头,没什么别的反应。在那之后他总是闷头写歌或者练习比赛曲目,我跟他聊天接触其实不多。所以后来他能答应跟我合作单曲我也挺意外的。”
在絮絮叨叨说了一堆之后,佩奇也恍然意识到林研把自己叫过来的用意,也同样诉说着自己的疑惑:“所以他那个时候就知道你是我们的制作人了是吧?可他是怎么知道的,他那之前也没见过你啊。难道是听编曲听出来的?可多莉那小子是你死忠粉,都没有听出来,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啊?”
送走了佩奇,林研不再好奇顾成阳是怎么知道新大陆的制作人就是他的,他只觉得这人又蠢又拙劣。
没有命中注定的相遇,只有精心策划的重逢。这个人参加比赛,签订合约,拿到冠军,收获无数听众与粉丝,只为以最好的面貌出现在他们重逢的时刻。
他以为把自己收拾干净,打扮成人样,不再像过去那个灰头土脸被赶走的丧家犬,林研就会因此多看他一眼。
他那时太过于在意自己是否能站上更大的舞台,能否取得更高的成就。可他不知道,其实林研从未厌弃过那个尚且一无所有的穷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