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挟恩图报, 纪文轩,这个‘恩’从一开始,就不是我想要的。”
纪文轩“嗯”了一声, 似乎是在表示赞同,然后他说:“萌萌,你知道的, 我收手了。”
我当然知道,他收手了。
我跟在他身边大半年了,也算见识过他是怎么应对商场上的对手, 以及背叛自己的下属的。
冷酷无情都算是夸赞他了,他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在保留一些道德底线的前提下,称得上不择手段了。
我有听过他将他是怎么“拿捏”那个试图用感情来软化他、利用他的男人以及男人“真爱”的故事。
我一点也不怀疑, 他能再次做出这种事来。
其实刚刚我很绝望,不止绝望于我自己处在这种尴尬的境地, 更绝望于我高估了我自己在他眼中的地位、也高估了我们之间的感情。
可能在他的眼中, 我就应该听他的摆布, 而他做什么, 也不需要考虑我的感受, 我和路边的蝼蚁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但在我绝望地快要屈从的时候,他又改了主意,选择放过我了。
可能这又是一种以退为进的招数, 但也可能,是他真的舍不得让我太难过。
我思考了一会儿, 感觉后者的概率比较大。
人非草木, 纪文轩对我有情, 所以他选择放了我一马。
他愿意因为我的缘故再帮谢薇一些。
这个人情纵使是他硬塞给我的,我也得还。
但我不想拿感情来还。
所以, 我只能说:“抱歉。”
“应该说道歉的人是我,是我让你那么难过,现在还在祈求你原谅我、给我一个机会。”
我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暗忖他竟然能说出几句人话了,这和刚刚的他完全不同,要不是我非常了解他,几乎要怀疑他有双重人格了。
我想了想,说:“我现在挺尴尬的,是真的,你看你这么对我,我应该甩头就不干了,这样比较有骨气。但我还是做不出这种事,一方面是出于感情的考虑,一方面也是出于莫名其妙的责任心,如果照顾你是一份工作的话,我起码得找到接任我的人,交接好工作,不至于出什么乱子,然后再离开吧。”
“如果一直找不到呢?”
“……那就是天意如此,从提出离职、然后到了一个月的交接期,该走还是走吧。”
纪文轩竟然露出了苦笑,他说:“但我不想让你走。”
我瞅了他一眼,说:“我也没下定决心要走,再说,你刚帮了我这么一个大忙,现在就走,也不太合适。”
“那就别走了。”
“但很尴尬哎,”我尽量用精准的话语来描述我的感受,“纪文轩,你把我架起来了,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相处了。”
纪文轩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换一个人,我会让对方不得不‘感激’我的。”
“但我是我,我不是别人,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纪文轩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可以试着虐待我几天,假装你报复了我,然后顺理成章地消气,把这件事揭过去。”
“……我做不到。”
“做不到虐待你。”
纪文轩仰着头看我,说:“所以,我说,你和大多数人都不一样,你竟然对其他人没有施.虐.心。”
“正常人都不会有这种心理吧。”
“不必考验人性,听过斯坦福监狱么?”
“没听过,也不想听。”
纪文轩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说:“打我。”
我莫名其妙,反问他:“我打你做什么?”
“惩罚我。”
“……我有什么权利惩罚你?”
“我伤害了你。”
“那我就要伤害回去么?”
“……”
纪文轩看样子有些无语,他催促了好几次,我还是下不去手打他。
“你不愿意打我,到底是因为我是个残疾人,是因为我是你朋友,还是因为我是你雇主?”
“都有吧,反正我下不去手。”
“或者换个方式,我把我的卡送给你,你去刷爆它。”
“我刷爆你的卡做什么?”
“消耗我的金钱,权当我的赔罪。”
“我不需要这种赔罪,我也没有浪费金钱的习惯。”
当我说完了这句话的时候,我能很明显地在纪文轩的身上看到无可奈何的情绪。
纪文轩的手迟疑了一会儿,攥住了我的衣袖,他说:“可不可以抱一抱我?”
当然——
不可以——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缓慢而坚定地抽出了我的衣袖。
“我该去做晚饭了。”
我找了个完美无缺的借口和理由。
我转过身,尽量压着我的脚步走得不那么快,我的心脏砰砰直跳,直到我的手触碰到了书房的门锁。
——要自由咯!
下一瞬,我听到了“嘭——”地声响。
我没有转头,但我知道,那是轮椅翻倒的声音。
纪文轩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没有呼痛,没有求助。
我和他都心知肚明,轮椅翻倒绝对是他故意的杰作。
我听到了布料摩挲着地毯滑过的声响,无需闭眼、无需回头,我能想像得到他撑着身体、拖着双腿、向我的方向爬行的模样。
我知道我可以推开门、我可以离开这个房间,不去理会他的把戏、他的卖惨,凭什么我的善良要成为他操控我的□□。
也知道我可以转过身,我可以把他从地毯上抱起来,让我的善意肆意泛滥,选择原谅他的过错,但我做不到把我自己放在那么卑微而圣母的位置上,我多多少少,还是会埋怨他今天对我捅的这一“刀”,那么精准、又那么痛。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温热攀附上了我的右脚踝处,伴随着纪文轩的轻笑。
他温声说:“萌萌,抓住你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