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试在即, 这些天过路书生不少。
这几个小鬼才开张三天,就抢了十四个。
刨去三个保结完好的幸运儿,剩下十一个, 个个打定了主意要碰瓷+讹诈。
原疏告示才贴上去, 他们就开始撸袖子, 扬言要给这群毛贼并顾总军师一并扭送到官。
有这么一位苦主, 颤着声、抖着唇, 告示念到一半,没忍住摔碎个臭鸡蛋。
别问春上臭鸡蛋怎么来的,农家子日子苦, 去年夏天攒下的鸡蛋, 老母亲存到现在才舍得拿出来给他补身体。
蛋碎了, 那人胸中一口郁气更难消, 扑腾一声赖在地上嚎啕大哭。
就像个一百五十斤的孩子。
原疏一时慌了手脚,虽说他天天哄哭包, 可顾劳斯那是小雨淅淅润物无声;眼前这个,打雷暴雨还伴随四级地震,叫原疏真正见识到了, 什么叫男儿有泪不轻弹。
弹一下,就是核武器级别的,重愈千钧,天崩地裂。
好在壮士查平是个好人,及时伸出援手。
他全程参与了捉匪, 一目十行看完告示,他抹了把眼尾, 又看看哭哭啼啼不休的人,柔声劝道, “兄台,别哭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告示说的确实是实情,只能说你我今年,时运不济!”
旁的人不干了。尤其他那俩同乡。
一个咄咄逼人,“查平,你特么逞什么圣人呢?什么实情?那群小鬼口口声声叫顾家二世祖夫子,这实情告示怎么不敢说?”
“就是,你自己无用,不敢得罪休宁权贵,可不要带上我们!” 一个理直气壮,指着顾悄,“我是定要叫他给我个说法的!”
顺带,他还把行李往客栈前台一甩,“小二,来间房。我可就住这儿了,瞧我不盯死了他们几个。”
小二斜睨一眼,“不好意思爷,咱们店满了。”
“你这店里,这般冷清,哪来的客满?”他吊梢眼一厉,拍桌发狠,“怎么,以为我付不起钱?”
小二抄起扫帚撵客,“去去去,哪来的泼皮书生,稀罕你那几个臭银子?满了就是满了,府试在即,上头来的提学使、阅卷官可都落脚咱们同悦楼,历来咱们都不接书生住店。”
昨日还带头撂狠话叫嚣的几人,闻言立马怂了,“你……你说谁住这?”
小二一脸鄙夷,土包子三个字明晃晃挂脸上,嘴里连珠炮也十分倨傲。
“我说咱们这店,被府里包圆了!
你们是头一次来考吧?瞧这样子府城里定也没个像样亲戚。
但凡有点门路,都该晓得每年两试,外县调来的考官都下榻我们楼里,来拜谒的书生能把同悦楼门槛踏平。”
“那……提学使他们,已经到了吗?”一人小心翼翼询问。
毕竟昨日楼下公然吵嚷,动静太大,他们自知无理声高的那番话,实在不太大丈夫。
小二却嘿嘿一笑,“你猜?”
众人只能干瞪着他,有火不敢撒。
原本想撒泼强住的几人,眼珠子一转,尤不死心,闹着要紧迫盯人的那位,指着原疏几人,“那他们怎么可以住这里?”
小二闻言,白眼都翻天上去了,“这位爷,您攀比前也打探打探,咱这楼老板姓什么。”
这群鼠目寸光的呆书生,他实在不想搭理。
“实话说了,咱们老板姓黄。原爷他们也不是住店,是咱们东家的贵客。”
那些个考生脸色顿时五颜六色起来。
领头人眼见着没得闹,话锋一转。
“原兄,莫要以为贴出这么一张告示,说什么稚子懵懂,你们无辜,就能慷我等之慨,将这事抹过。
咱们不问前因,只看恶果。
昨日我去府衙礼房问过,书吏只认结状才给录亲供发浮票,并不同你说什么可怜无辜。
既然顾兄仁义认他们作弟子,那就仁义到底,也为他们恶行负责。
咱们的要求也不过分,只要你们补齐结状,并赔偿损失,咱们就答应放过那几个小杂碎。
可若你们执意推诿扯皮,那咱们自然也有法子叫你们进不了考场。”
叫他们买单不够,竟然还想讹一些带走。
这强盗逻辑直接给原疏干笑了。
他也不甘示弱,“既然你们坚持栽赃,那咱们就各凭本事吧。”
顾劳斯也点头,“你告你们的,我告我们的。
几位借题发挥讹诈我顾氏的状子,想必这会我那小厮也已递到府衙了。吴大人近日忙着府试,约莫压到放榜之后才有功夫料理。
但有一事我须事先提醒你们,免得回头吃了亏你们又哭着说我顾三仗势欺人。
若为这点小事闹到府台,不论理在那边,咱们都要先挨十大板。但是不巧,那时我是新秀才,可以免罚,你们就说不好了,不止要挨打,可能还要挨双倍的打。”
他站在二楼,居高临下慈祥一笑,“四十大板哦,望知悉。”
众人直接无视了四十大板,闻言满脸都是:新秀才?你也是真敢吹!
正当顾悄甩手准备回房时,先前嚎啕大哭那位仁兄突然打着哭嗝喊住了他,“顾兄……嗝,留步。”
这一米八的魁梧大个儿,竟靠着弱鸡似的查平搀扶,才勉强站起来。
“我……我没打算栽赃。”青年衣着朴素,仔细瞧那一身青衫,腋窝处还打着不显眼的补丁。
他眨着一双通红的鱼泡眼,神情有着稚子的纯真,小声哽咽道,“我小时候,也同他们一样,偷……偷旁人书看,我,我不怪他们,是我命不好。”
查平赞同地点头,“算起来,我们身强体壮,有些还是结伴而行,却能叫一群小孩劫走行囊,我不怪别人,只怪自己疏忽大意。
那些书,就当我送他们的罢,只是希望原兄能替我带句话,读书先得正心,这样才能不入歪门邪道。”
原疏心道,这俩真活宝,捡回去应该不亏。
他向着二人招招手,“跟我上来,咱们细说那保结该如何补救。”
峰回路转,二人一愣。
倒是楼下闹事的几个一听,欣喜若狂,跑得比当事活宝还快。
原疏连忙张开双臂拦住人,冷漠摇头,“喊的是他俩,可不含诸位,哪里来的这些个大脸。”
顾劳斯也补一刀,“既然你们这么喜欢讹诈,小顾我拭目以待,等着你们讹成功。”
诚然,他们同这些寒门书生比起来,门路确实多些,保结之事处理起来不难,但帮忙和胁迫,可是两个概念。
这群人凭什么以为,能靠泼脏水的蠢办法,叫顾劳斯这位钢铁直男弯腰?
这番话挑衅味十足,楼下人闻言,一个个就像江里河豚涨起肚皮,恨不得原地炸开。
他们甚至忘记小二警告,也不顾有没有提学使、阅卷官,一窝蜂围住查平和猛男泪包,剩下几个就要上楼逮顾悄二人。
全武行还没演齐活,一阵掌声不急不慢响起,伴着一阵阴阳怪气,“啧,这徽州府可真是龙生虎猛,今年是打算文考武考一并开张?”
顾劳斯低头一看,客栈正门处站着三人,也不知听了多久。
为首那人相貌风流,脸上带着吊儿郎当的神情,目光却精准落在二楼凭栏处的顾悄身上。
挑衅且嚣张。
就听他切了一声,侧首调侃,“带头闹事的,好像正是大人您的新晋小舅子?”
他自是知晓谢顾不睦,调侃得也甚是轻慢随意。
顾悄循声望去,就见那人身后,左边陪着的正是吴遇吴知府。右手边,却是……
怦怦……见到那熟悉的服色,他的心脏骤然躁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