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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我回科场捞人上岸[科举] 斜阳边鹤 4286 2024-11-28 11:11:32

这场暴雪, 一下就是七日。

京师苦寒。

最先出事的是城郊,数百房屋一夜坍塌,死伤无数。

再后来, 北几省陆续上报, 各地贫弱之民冻死者甚众, 以至于户有僵尸、路遗冻骨。

但直到雪止, 都不见神宗救灾诏令。

好似死一些老弱病残, 是再寻常不过的优胜劣汰。

小窗风雪无声,对床烛火多情。

顾悄披着暖裘,手边是新炭温酒。

一页页翻过御史大人案上密奏, 他无声叹息。

可他一个病患, 能做的只有廉价的悲悯同情。

“国库但真没钱?”

谢昭不答反问, “悄悄以为呢?”

早朝上, 不是没有朝臣请奏。

大宁的官员虽被磋磨,但多少仍存有一丝恻隐之心。

朝上斗胆请求赈济, 却被神宗一句话问住。

老皇帝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只漫不经心问。

“赈济?钱谁出?秦大人姬妾众多、奢靡无度,可甘心填这个无底洞?”

秦大人连忙退回班列, 再不敢伸头。

冷汗已然浸湿里衣。

也有二愣子如张延。

小小户部主事,不在队列末位老实听响儿,竟主动提议。

“陛下,臣有事要禀。

南直赈灾发行的国债,仍有银两结余, 臣以为,可用于雪灾赈济。

年关将近, 若不安抚灾民,京师怕是难得安宁!”

却见神宗黑下脸。

声音都冷下三分, “朕的太子拿命换的库银,你大手大脚,花得倒是不含糊?”

这话一出,满笼子鹌鹑脑壳又垂下几分。

张延腿一软,瘫跪在冰凉的青石板地上俯首认罪。

老油子们一听就知道,这钱神宗令有成算。

内心不由怨起张家,算盘珠子打到皇帝钱袋子里,找死也别拖累大家啊!

赈济一事,就这样被神宗轻描淡写揭过。

至于城郊塌房,只能靠百姓自救。

由乡绅里老召集村民,出钱的出钱,出人的出人。

用最原始的笨法子,在一片冻土废墟里,开始艰难地挖掘救援。

顾家素来仁爱,对这种事从不肯袖手旁观。

假姑娘战场下来,赋闲在家,闻风就主动请命,去做了救援现场的总指挥。

调动百十乡民他驾轻就熟,应急处理上他亦有不少经验。

与暴雪争时,不在话下。

他带着家丁护卫,只用一天一夜,就从废墟里挖出几十个幸存者。

后续的救治照看,自然也由顾家揽下。

京师百姓提起这一段,多是抹着泪哽咽着才说完。

在极寒的冬日里,血肉轻易就同残砖废瓦粘在一起。

顾情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同贫苦劳役们一道手挖肩扛,来时白皙修长的一双手,回去已然血迹斑斑。

青紫流脓的冻疮,只用几根扎带绑住。

有时扎带冻在铁锹手柄上,就咬牙连带血肉一起撕下。

不少家中青壮被埋的,获救后老迈的父母老泪纵横,跪着要替顾情立长生牌位。

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师承门第,只记得上一个救他们于水火、叫他们甘心立长生祠的人,姓云名鹤。

后来,长生祠被夷为平地,云鹤这个名字成为禁忌。

他们的噩梦,也开始了……

但顾家这点微亮,照不透大宁冗长浓黑的夜。

在风起云涌的京师,亦掀不起多少水花。

雪停日,边疆一封捷报风驰电掣入京。

“边疆大捷,边疆大捷!

陈将军首战旗开得胜,夺回东胜、开平二卫!”

一石惊起千层浪。

不止顾悄震惊,官道两侧所有闻讯之人,无不在怔愣三秒后,惊诧狂喜。

甚至不少人起身追着驿马狂奔欢呼起来。

众人讨论的,再不是冬雪又压死几人,而是鞑靼战损多少。

又何时投降求和。

大宁与鞑靼这一战拉锯太久。

久到不仅军士士气受挫,举国上下也一片低迷。

这封战报,无疑一扫京师上下暴雪后的阴霾。

怪味楼里,小伙伴们面面相觑。

他们可不如老百姓好忽悠。

顾悄更是一脸懵逼。

“陈将军,不会就是那个陈皇后硬塞进苏家军的脓包吧?”

先时,谢家同顾家定下婚期,神宗借机召回苏青青。

与苏青青交接的,就是陈皇后一力推荐的宗族新秀,陈宽。

此人弃文从武,凭一身蛮力在武举中倒也如鱼得水。

随后投身行伍,按部就班,三年一升。

直至两省民乱他奉命围剿,奈何还没动手,太子一人就搞定了所有。

眼见着无功可立,他硬是凭着民乱起时斩杀过几个闹事凶的,一举得荐,挣了个四品将军衔。

尔后,陈皇后又拿准北境焦灼、皇帝意欲换将的心思,几阵小风一吹,就叫他再提从三品参将,还握住了实打实的领兵权。

当然陈皇后不傻,知军将调用一事,她手不可伸得太长。

如何不着痕迹荐人,就要讲几分技巧了。

柳巍乡试的试题,恰好给了她一个极好的由头。

彼时,年近花甲的皇后端着一碗温补暖身的汤水,深夜走进御书房。

神宗一心搞事,年轻时就不近女色,年迈更是几乎不入后宫。

但对这个结发妻子,他还是很有几分感情。

毕竟太子出事之后,他心中无尽的伤痛和苦闷,也只能同老伴唠一唠。

苦水倒多了,情感上自然愈发依赖起来。

御书房的自由进出权,似乎昭示着这位铁血多疑的皇帝,终于在风烛残年,对自己的皇后彻底卸下心房。

神宗接过汤水,手中南直舞弊案的卷宗随手就递给了皇后。

陈皇后聪颖,一看就明白怎么回事。

她不会轻易表达看法、踩帝王忌讳,但不影响她半是调侃、半是顽笑地化作已用。

“原来苏将军作战不力,朝野已是有目共睹。

虎贲云集,三军亮剑,战场终究是男儿天下。女子本就弱质,顺境或可冲锋,逆境便只想守成,这是阴阳天性,刚柔岂能颠倒?”

“可惜前几科的武举小将,不得机会,若是能放出去历练一番,勇猛血性必远胜这女将。”

见神宗并无不愉,她点到即止,“话说回头,这倩代能被点卷,确实有几分才华,只可惜心术不正走了歪路,可叹可叹。”

也正是她这般不着痕迹的提点,才叫无将可用的神宗想起,哦,他还有武举。

当年谢时、谢景行可都是少年时一战成名,怎么他的武举就不行?

于是皇帝连夜令兵部送来军中新将名录。

七翻八翻,就锁定了履历写得最漂亮的陈宽。

论·求职简历的重要性。

顾情手上仍缠着厚厚的扎带。

大约是消息太过震撼,伤口碰着热杯盏,烫得他嘶了一口。

“脓不脓包我不清楚,但苏家军可不服他。”

他说话声音不小,很快引起隔壁包厢一声嗤笑。

“我怎么听着这话,酸气冲天?”

另一人附和,“卫青不败由天幸,李广无功缘数奇。

苏家军倒是服苏青青,怎么没打赢?难道是老天不赏饭吃?哈哈哈!

“诶,怎么陈小将军去了月余,老天就赏饭了?

这可真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空白头,酸破了天也没用啊!”

这阴阳叫顾情攥紧了拳头。

指尖冻疮很快痂裂,渗出脓血来。

顾悄无声握住他的手,向他摇了摇头。

那头显然也是学生。

另一人跟着嘲讽。

“我读遍经史,历来名将皆英豪,女子就该在家老实绣花。”

那是你见识少。

顾悄默默吐了个槽。

妇好墓还没挖出来,尚能原谅。

平阳公主、梁红玉、冼夫人都看不见,那就纯粹是眼瞎。

原疏也气得不轻。

他抓起书包,掏出纸笔,手起刀落裁出一二三四五个纸片人。

然后将纸片递给朱庭樟,“快,朱道长,给我狠狠画符诅咒他们。”

朱庭樟:……

这业务拓展得多少叫我有点措手不及。

经他这么一闹,大家郁气都消散了些。

京都水深,出门在外,可不能像在徽州那般无脑莽勇了。

隔壁见他们始终不再吭气,又稀稀落落笑话几句,便又论起京中形势。

“唉,这吏部尚书空悬,外官朝觐到底由谁做主?”

“当然是谢御史。唉,何止吏部空悬?户部方尚书总被锦衣卫请去喝茶,听说户部早丢了主心骨,也是一团乱麻!要不能叫张家那个小主事,日日各衙门打点逢迎?”

“说起方尚书,你们听说了吗?先前因乡试舞弊一事,户部就同兵部闹得不愉快。

好似柳尚书家里,还曾闹到过方家府上,为了一个什么图册。这下兵部举荐能将,立了大功,方家在京中孤掌难鸣,可不越发如履薄冰?”

“也不算吧?那捅了柳家马蜂窝的画册,不就是谢家送出去的?

我看为争那个位置,大概率是方家已同谢家结盟,柳家已同陈家结盟,如此鹬蚌相争,不知最后花落谁家哦。”

顾悄淡定喝了口茶。

谢家要能同方家结盟,谢昭第一个提刀。

柳家要能同陈家结盟,那便是柳尚书脑雾一日间尽去了。

都是不能够的事。

他听了片刻,便无聊地回归正题。

他拉小伙伴出来,可不是无聊喝茶的,京都落脚后,不惑楼当然要同步过来。

这一次,不惑楼还将大变样,加挂大宁科学院。

嘻嘻嘻,总算是扛回一块国家级牌子,看谁以后还敢狗眼看人低。

将科学院同不惑楼放在一处,也是为揭榜挂帅方便。

大宁毕竟落后,指望平头老百姓里出奇才,简直等同于天降红雨。

他不惑楼连锁了十八家,至今只有周芮揭了一回榜。

所以想要专业人才,还得自行培养,从有一定文化基础的书生里择优,是当前最快的捷径。

学校和研究院合并,选址的要求自然也就高了。

前楼后院,还得有足够大的空间。

京都宝地,寸土寸金。

各家酒楼生意兴隆,李玉寻了许久都没有盘到合适地方。

这间怪味楼是唯一符合要求、老板又愿意转让的,可价格也出奇的高。

一间楼,就要三千两白银。

分文不少,还点名不收户部新发的白币,宝钞就更别论。

就离谱。

幕后老板排场还大,顾悄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人。

“琰之,我再去催催。”

李玉瞧着天色,乌沉沉的眼看又要落雪,他也有些急了。

一急就容易坏事。

推门的瞬间,他不慎与迎面走来的一位儒生撞在一处。

书生身形不稳,连退几步,又被后头上楼送茶水的小厮泼了一身热水。

他肤色白腻、衣着鲜亮,一看就非富即贵,自然也不好惹。

李玉理亏,一边上前扶人,一边低声道歉。

“实在对不住,您的衣裳小的包赔。”

那人见李玉一副下等服色打扮,顿时怒意高涨。

他嫌恶地甩开李玉搀扶的手,“不长眼的东西,我缺这身衣裳吗?烫着我你赔得起吗?”

见李玉一副垂眉耷眼的晦气相,他更气不打一处来。

看到李玉正背对着楼梯口,他竟趁其不备,恶意满满地一把将人掼下楼去。

“真是晦气。”在儒衫上擦了擦手,他向着小二怒斥。

“叫你们掌柜也要掌掌眼,别什么贱骨头都放进来,这可是方……”

他话说一半,又收了回去。

见场中无人顾及他,这才放下心。

变故发生得太快。

等顾悄几人赶出去,李玉已经佝偻成一团,躺在大堂桌角处,昏迷过去。

他额角磕出一道血口子,染红了眉眼。

最严重的是胸口那处贯心的箭伤,又有了撕裂的迹象。

罪魁祸却不知趁乱溜进哪处包厢,早已不见去向。

原疏揪住那个哭丧着脸的小厮,“说,刚刚那混账是谁?”

小厮哪敢说?

只含含糊糊道,“小的如何认得贵人?只知他是监里学生,来头……来头不小。”

原疏扔下小二,“最好别叫我知道你在说谎!”

小二瑟瑟缩缩,连声道“不敢”。

原疏不甘心,等大夫的功夫,跟着顾情把二楼包厢从头到尾踹了一遍。

可那玉袍书生却跟凭空消失了一样。

他们动静闹得极大,惹得众人十分不满。

一来二去,竟又沦为众矢之的,楼上原本看热闹的人,都加入了对他们的申讨。

“我看那杂役就是个贱籍,踹死了就踹死了,怎么地?

怪就怪他没眼见,什么人都敢冲撞!”

隔壁猜出他们身份的,亦添柴拱火。

“难怪偌大的忠勇侯府落败成这样,瞧瞧苏侯后人都干的什么事?为一个灰衣仆从在这里喊打喊杀,也不见你们边疆杀敌这么卖力?”

各处指指点点,污言秽语,忍者神龟来了都忍不住要抄家伙。

顾悄按着李玉胸口,只觉肝疼。

气愤,憋屈,又深感自己无用。

百味杂陈,胸腹痛感一时窜上来,竟“哇”的吐出一口黑血。

这下可把顾情和顾影朝点着了。

柱香之后,林焕被知更生拉硬拽着拖进酒楼时——

酒楼已经不叫酒楼了。

一群废墟里,老大夫层层拨开被揍到不能自理、嗷嗷叫唤的重伤残,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目标客户。

晕过去的还好,脉象不算差,止个血躺两天问题不大。

干瞪眼的这位问题就大发了,那脸色灰中泛青,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林焕一边抖着手把脉,一边骂骂咧咧。

“谁叫你们惹他的?这下气急攻心,十年寿命愣是折成八年,谁来赔?”

那自然是有人赔。

第二天,酒楼就被抄了。

头一天在楼里碎嘴闹事的,三位亲爹喜提刑枷一对,五位被革举人功名。

其余各位,分别获得几日到十几日不等的铁窗泪沉浸式体验票一张。

谢御史更是亲自领着人,将怪味楼翻了个底朝天。

那玉袍书生,确实是国子监监生,还是方白鹿的老相好。

锁定嫌疑人身份,再顺藤摸瓜,很容易就在楼下的暗包,找到云歇雨停后如破布娃娃般被轻易丢弃的范钦。

彼时书生玉色衣袍散落一地,腻白身体上遍布痕迹。

有啃咬的齿痕,有细皮鞭的抽痕,也有大力留下的青紫掐痕。

府兵踹开房门时,他还陷在情玉顶峰的颤抖里意乱神迷。

只无意识地望向门外,果露的躯体在寒风里微微打了个颤。

那双桃花眼因流泪过度,红肿不堪。

失神空洞的瞳孔,黑黝黝的,好似对来人别样的挑衅。

罪魁祸首,已然不见踪迹。

暧昧昏黄的地下室,只书案上留下一句狂草。

似是匆忙之间留下,亦似恣意不屑所书。

“首辅新婚,区区薄礼,还请笑纳。

这件货哭起来,滋味可不输新夫人。”

落款独一个方字。

是倨傲的宣战,亦是扭曲的嫉恨。

落笔之狠,叫特级羊毫生生划破了上等生宣。

谢昭面色冷凝。

皇帝老儿想钓的鱼已悉数上钩,他也是时候收网了。

离开前,他淡淡吩咐,“烧干净。”

军卫面面相觑,烧干净?连……连人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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