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萧萧, 步入初冬的天更冷了。
红日逐渐西尘,荒野上一棵孤零零的树伫立。
几片枯萎的叶子终是抵不过寒风的吹拂,没挣扎几下就飘落在地。
远处村庄还有余下的炊烟, 有个手里提篮子和短锄的姑娘匆匆往村子的方向赶去。
篮子装了几个带着泥土的褐色块状物,看起来是从地里挖的食物。
深秋过后,在野外能找到的吃的无非就是这些,也算是农户人家的一份口粮。
穿布衣的姑娘行色匆匆,她来到树旁, 正欲走过此地时却忽然抬起头。
一个抱着剑的年轻男人踩着树干斜靠在树上,俊朗高大,见她看过来便粲然一笑。
那双笑眼如天上星辰一样闪耀。
第一眼反倒是让人忽略了他极为出色的容貌, 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眉眼里似乎还带了几分天真稚气。
农家姑娘许是被无声息站在树上的男人吓了一跳,脸上没什么血色。
她微驻足后又低了头,模样像是少见外人的羞涩女子, 眼看就要快步经过这里。
“姑娘请留步。”树上的年轻男人笑道。
说着裴溟就跳了下来,他身量高腿长,言语行动里颇具少年人的轻松恣意。
农家姑娘低着头想直接走过去, 却被伸出胳膊的裴溟拦住了, 只得再次停下来。
姑娘依然没有抬头, 似乎并不敢看他,小声问道:“公子有事?我爹娘还在家里等我, 我若再不回去,连我兄长也要找来的。”
她似乎很害怕,所以搬出了家里人给自己造势。
裴溟轻笑一声,说道:“姑娘不必害怕,我不过问你几句话罢了。”
农家姑娘不语, 只悄悄抬头看他一眼,又很快移开了目光。
“我想问姑娘可是从东南方向而来?”裴溟问道,握着剑的右手拇指缓缓在剑鞘上摩挲。
“正是。”农家姑娘点头道。
裴溟又笑道:“那姑娘可曾见过逃向那边的妖怪?”
见她状似惊讶惶恐地看过来,裴溟笑而不语,只等她的回答。
“有妖怪?”姑娘声音越发小了。
裴溟点头说:“是,不过姑娘不必害怕,我乃修道之人,此番正是来捉妖的。”
姑娘勉强镇定了一下,摇头说道:“我不曾见过什么妖怪。”
她顿一下又说:“许是跑到其他地方了,道长再找找,我先回家去了。”
既然如此,裴溟颔首道:“打搅了。”
姑娘于是提着篮子往村子的方向去了,她走得快了些。
“敢问姑娘,裙摆上这点血污可是伤到了?”裴溟在她走出去没几步的时候突然出声。
她停下来,转头看了眼身后的裙摆。
“许是用锄头挖地时伤的那次,不小心沾上了。”姑娘敛了眼眸说道。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姑娘是受伤了,正想问要不要我送你回去。”裴溟笑着说道。
见没有妖怪的踪迹,他转身就要离开。
身后几步远的农家姑娘忽然抬眸,眼中一道精光闪过。
一点白光悄然出现,无声无息朝露出后背的裴溟而去。
姑娘眼神紧盯着,几乎闭住了气。
就在这时,快到成为白光的骨钉却穿过了一道虚影。
姑娘当即转身,妖气也不再收敛。
然而还是迟了,出现在她身后的裴溟已然近了身,一掌打向她腹部。
一具白骨和皮肉分离,朝后飞了出去。
没了骨头支撑的皮肉跌落在地上,裴溟看也不看,极快的一剑过去,就砍下了白骨妖头骨。
余下的骨头散了架,哗啦掉在地上。
裴溟将森白头骨托在掌心看了看,随后就捏碎了这颗头骨,只剩下里面阴气很重的一枚骨珠。
拿回去给裴洺玩,也能帮他养养阴气。
要不是为了这枚骨珠,也不用和白骨妖虚伪周旋一番。
被对方察觉到杀意后,骨珠要么就是被用作最后一拼,要么就会和有防备的白骨妖一同灭亡消散,需趁它松懈大意,不曾动过用骨珠相拼的念头时直接砍下头颅。
裴溟收起骨珠,回头看了眼地上的人皮。
他眼神淡然,妖魔肆虐之下,生死就不由人了。
想抬脚离开的时候,他又忽然转过身,眼捷微垂面似怜悯,抬手就用灵力掀起旁边的地面泥土,很快一个土坑就出现了。
他脱了外衣用来盛殓农户女儿被剥下的人皮,放在土坑之中埋了,堆起个小小的坟墓。
一个身影由远至近,缓缓落在他身旁,正是江与眠。
“师尊。”裴溟恭敬道。
“嗯。”江与眠点点头,说:“我见你三日未归,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
其余的他没有询问,坟里的人皮和一旁弥漫着妖气的白骨足以告诉他一切。
两人在坟前还没站多久,就看到远处来了个穿着布衣的男人,二十来岁的模样,晒得黝黑。
他神色匆匆,嘴里还喊着一个名字,明显是个姑娘的乳名。
裴溟想起了刚才白骨妖说的话,他倒是有些讶然,原以为是白骨妖嘴里胡诌的话。
白骨妖修为并不弱,又懂隐匿气息,他之前才会跟丢了。
正是如此,所以他没有看到,在白骨妖化作一个男人出现在农户女儿面前时,她惊慌之下说的正是兄长会来找她的说辞,却被白骨妖现学现卖了。
布衣男人驻足在不远处,他看到了那个新堆的坟墓,神色便是一怔,今日之前还不曾见过这个坟。
汉子寻妹心切,虽然见江与眠和裴溟衣着打扮和气度显然不同,手里还拿着剑,但还是开口询问:“两位道长,可曾见过我妹妹,大概这么高,圆脸,眼睛旁边各有一颗小痣,带着篮子锄头。”
他比划着妹妹的身高,眼神忐忑。
江与眠看向裴溟,他没见过坟里人生前的模样。
裴溟微不可查地点点头,确实是那个姑娘。
江与眠神色黯淡了几分,他垂眸看向坟墓,妖魔横行,最惨的是没有任何修为的凡人。
裴溟低声向汉子说明了前因后果,黝黑的汉子眼神茫然,愣愣看着新起的坟堆,就再也说不出话。
扶摇扇一轻扇,两人脚下就卷起风。
等飞出去很远了,江与眠回头,发现小黑点一样的汉子还站在荒原上的树旁。
“师尊?”裴溟也停了下来,顺着江与眠目光看过去。
“师尊,生死无常。”他试图安慰江与眠。
“嗯。”江与眠闷声道,随即又踏上归途,裴溟紧跟在他旁边。
风声在耳旁响起,两人都不说话了。
裴溟见他情绪不佳,有心想帮他排解排解。
但这事又不好说玩笑话,思量许久后才道:“师尊不必忧虑太甚,不说旁人,我定当以除妖为先,能救多少就救多少。”
谁知江与眠并没有对他的话表示出欣慰或是赞赏,反而思索后说道:“我跟你一起。”
这下换裴溟惊讶了。
虽说江与眠是为除妖而来,但多数长老门主都是在后方坐阵的,一旦发现大妖的踪迹,弟子们解决不了了他们才会出手,一般是不会在外面东奔西跑抓这些小妖的。
江与眠也是如此,除了昨日解决了一个厉害的魔物之外,只在回太初城的路上杀了一些为祸的妖怪。
他在太初城里三天都没有裴溟的消息,担心徒弟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就一路寻着符灵印记找了过来。
“无论大妖小妖都是作乱的祸害,在太初城待着也是待着,不如出来,早点解决了妖魔祸患,东洲也能早些归于太平。”
江与眠淡淡说道,显然已经做好了决定。
裴溟素来知道他心软,也知道他主意已定,就没有异议,反而说道:“既然如此,师尊,我们也不用回太初城了,随便寻一处清净的地方打坐,我歇一晚就好了。”
他出来已经有五天了,头两天的时候还往太初城传了消息,但后面追杀妖物跑得越来越远,直到最后就剩了他一个,消息不好传递,也就没有再往回传了。
听完徒弟为什么三天没有消息的解释后,江与眠点点头表示理解。
除妖是大事,没法分心也正常。
这五天都没怎么睡过,饶是修士也得歇一歇,两人就近找了个山头落下。
裴溟拿出个蒲团,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坐下,并不挑剔。
江与眠为他布置阵法结界,以免打坐时受到干扰。
天很快就黑了,山上偶尔闪过几点灵气光芒。
江与眠也在阵法中坐下,他没有拿出任何照亮的东西,抬头看了眼夜幕。
星星很少,零散几颗闪着微弱的光。
夜里的风更冷了,但被结界阻挡在外。
见裴溟打坐吸取灵气,但东洲灵气并不稳定,他又拿出灵石来布了个聚灵阵,好方便徒弟修炼。
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