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和今生的记忆如同洪流一样涌来, 混乱交缠,让江与眠颇为费解。
他好像置身于事外,又好像确确实实经历了那些。
上辈子他过得平淡, 再看到那些人和事心里没什么大的波澜,让他在意的,是那些藏于黑暗中的东西。
是他从未见过的人,从未经历过的事,却无比真实。
江与眠原本浮于这些记忆的上空, 以旁观者的角度注视着,但不知不觉间,他忽然就置身其中了。
他站在一个没见过的宫殿里, 似乎在和什么人对峙。
耳畔是听不清内容的暴怒声,有什么东西被摔碎了,发出刺耳的声响。
眼前迷雾逐渐散开,江与眠看清了那个身着黑色华裳的男人。
裴溟。
他疑惑不已, 裴溟为什么会变得如此陌生。
长高了,也变得成熟了,不再有十八岁时的年少和稚气, 轮廓更为深邃俊美。
成长本来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但江与眠此时并不这样想。
裴溟虽然长高成熟了, 但神情暴躁,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血煞气, 和他记忆里那个笑眼如星辰般灿烂的少年人完全不同。
裴溟在发脾气,脚下砸了一地东西,到处都是飞溅出去的碎片。
而本该带着笑意的星眸在看向他后变得凶狠急切起来,像极了野兽的眼睛。
江与眠还没弄清这一切是怎么回事,画面一转, 他又到了另外的地方。
漫天都是箭雨,他看见高台之上有个穿着黑袍的男人,下意识的,他知道那是裴溟。
万支羽箭冲着裴溟而去,在第一支箭穿透裴溟心口之后,余下的箭紧随其后,眨眼就见裴溟身上出现许多血窟窿。
江与眠脸上血色尽褪,苍白无比,他想上去救人,但脚如同被盯住一样无法动弹。
他眼捷微颤,不知裴溟犯了什么错,要受万箭穿心这种酷刑。
可即便是有天大的错,他这个做师尊的还没过问,这些人,他们凭什么动手!
他一身灵力逐渐染上灰色雾气一样的东西,正是魔魇之气。
但他一无所觉,眼里只有高台上摇摇欲坠的裴溟。
他终于能动了,灰雾蔓延到他双眼,遮蔽了一切清明理智。
万箭穿心停下了,裴溟心口处被一支羽箭贯穿,接着就从高台坠落。
江与眠没有了一切知觉,所有挡在他前面的人都被他杀了,沿着一路血迹朝裴溟坠落的地方走,无人能挡住他。
他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听不到,只知道往那里走。
殊不知自己早已陷入心魔幻境之中,他看似杀了很多人,然而一切攻击都是在冲击他识海。
自攻识海,是和自杀无异的行为。
但他已经没办法停下来了,每当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坠落在地死去的裴溟就会出现在他眼前。
理智就再次崩溃。
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杀戮让他越来越虚弱,也越陷越深了。
识海被彻底搅乱,若是有实质的话,称一句伤痕累累也不为过。
江与眠不是没有感到痛楚,识海是最为敏感的,稍有损伤就会让人陷入痛苦之中,可即便是这样,也无法比得上裴溟死在他面前的痛。
灰雾逐渐缠住了他神魂,紧紧的,几乎让他喘不过气,难以挣脱。
又有人挡在了他面前,他挥剑攻去。
“师尊。”
有人在焦急地喊,但江与眠听不清,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说话。
“师尊!”
连续几声呼唤让他逐渐停了手,遍布灰雾的眼睛茫然看向四周。
他好像听到裴溟的声音了。
原本离他较远的声音在他停手之后就靠近了很多。
然而在他眼里,出现的却是杀了裴溟的人,明明看不清对方的脸,但他知道,就是这个人杀了他徒弟。
他又动了手,很快就将对方逼到远离了他。
在周围没有打扰他的人之后,江与眠站在原地不动了,他其实什么都看不到,但还是徒劳地在四周寻找裴溟的影子。
刚才都听见了他喊师尊,怎么现在没了。
“师尊。”
有人轻叹一声,低低的嗓音如同呢喃一样,由远至近,江与眠对这个声音无比熟悉。
就在他松懈的瞬间,有人掐住他下颌吻了过来。
软塌上的江与眠忽然睁眼,但眼里依旧有灰雾弥漫。
他闷哼一声,就被侵入了齿关。
一滴血被送入了他口中,顺着咽喉滑下,其中蕴含的强大力量蔓延到他全身,形成了一个血色符文、
连同神魂带身躯,他整个人被血色符文困住,打上了属于另一个人的烙印,是生死契。
而这次,裴溟为主他为仆。
主人口中的每一个字都是血仆的命令,无论对方让他做什么,他都无法拒绝。
江与眠停下了一切内功心法的运转,被裴溟封住的灵力不再外泄。
他眼中灰雾依旧没散,无法看到眼前人,但是在听到裴溟的声音后,就不再有攻击周围一切的念头。
甚至神魂和身体里都有对方的烙印,让他清清楚楚感觉到属于裴溟的鲜活的生命力。
“你在哪里?”江与眠眼神没有焦距,他知道裴溟就在跟前,但看不到,不免焦急起来。
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说道:“师尊,我就在这里。”
江与眠摸索着,碰到了裴溟的脸,温热触感从指间传来,让他确定裴溟还活着。
一阵清风从他身上拂过,不用问就知道是裴溟施了净尘术。
江与眠素来喜洁,此刻身心都轻松洁净下来,让他也能舒一口气。
可刚才那些,到底是什么。
他怔住了,触碰裴溟脸颊的手缓缓往回收。
那只手忽然被抓住,被紧紧握着,不等他询问徒弟怎么了,唇齿间就多了另外一个人的气息。
漫长而温柔的吻几乎让江与眠有种溺水窒息的错觉,他喘不上气,竭力想要张嘴呼吸,却陷入更为艰难的境地。
他倒在软塌上,身上压了个人,重量不容忽略。
他在无力地挣扎,右手无意识伸出去,想抓紧什么东西做救命的稻草。
然而裴溟抓住了他的手,很快就变成十指紧紧相扣的姿态。
这样混乱不堪的一幕持续了很久才停下。
江与眠喘着气,被灰雾遮蔽的双眼还没有恢复,他茫然盯着虚空。
眼睛看不见了,其他感官似乎有所加强,他清楚地知道,有人在亲吻他脸颊和颈侧,久久不愿离去。
这样痴迷、连续的吻让他从心底生出种战栗感。
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拂过在微颤,他害怕了,原本熟悉正常的一切都变了,变得无法控制,也不知该怎么控制。
他想起身,可来自另一端的血契命令让他只能躺在那里,但裴溟没有禁止他说话。
“够了。”他沙哑开口。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比之前更为漫长的亲吻,直到裴溟彻底平复下来后,才从他身上下去。
江与眠感受到身体里有一股力量正在修复他经脉,是裴溟之前送入他口中的心头血。
他躺在软塌上没有动,就算双眼看不见,也还是闭上了眼睛,妄图掩饰被徒弟亲吻这么久的狼狈。
“师尊。”
裴溟半跪在软塌前,见他这幅眼不见心为净的模样,就知是自己越界太过了。
于是小心翼翼的,想抓着他的手求情告饶。
江与眠抽回了手,开口道:“出去。”
他声音沙哑,又受了伤,裴溟不敢让他生气,起身犹犹豫豫离开了。
听到房门关上了,江与眠才又睁开眼。
视线里还是灰蒙蒙的,看不清周围,他躺在那里发愣,想了很多事情,又像什么都没想,脑子里一片混乱。
为了逃避刚才发生的事情,他将注意力放在之前的记忆里。
他曾经怀疑过前世的真实性,也想过这个世界是真是假,但在经过刚才的深吻之后,他确定了这是个真实的世界。
不会有这么真实的梦,真实到让他几乎到了难堪的境地。
在涵虚洞天的时候他能将那两次吻归为裴溟失去了神志,可今天裴溟是清醒的。
江与眠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又在想那些亲吻。
他头一次有了恼羞成怒的情绪,在软塌上狠狠翻了个身,又重重闭上眼睛,告诉自己睡一觉醒来或许就会发现什么都没有发生。
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过现在就去面对裴溟。
而这样十分情绪化的举动,是江与眠二十几年来少有的失态。
*
房外。
裴溟一手捂着心口,因为血契的原因,他隐隐察觉到江与眠的情绪。
无措,紧张,甚至是害怕。
他靠在房门上,闭上眼睛低低叹一声,随后就在跑出来看情况的裴洺视线里睁开眼。
“师尊。”裴洺能说出来的话本就少,这会儿一着急就只能指着江与眠房间用动作示意。
“没事了,识海受损,养一段时间就好了。”裴溟安慰他道。
裴洺这才放心,拍拍胸口做出个长舒一口气的动作。
这让裴溟在无奈中又觉好笑,伸手摸了摸他脑袋,开口:“时候不早了,你先回房修炼,我帮师尊收拾房间。”
裴洺刚才听到他那一声低沉的叹息,知道哥哥心情不好,就乖乖自己回了房。
他年纪小,说懂事也算懂事,但还是不明白大人之间的事情,只以为裴溟是因为江与眠受伤在担心。
在门外徘徊许久之后,裴溟才轻轻推开江与眠房门。
灵气震荡涌动的时候,江与眠房间里的一切东西不是被击飞就是被震碎了,狼藉不已。
云遮峰只有他们三个人,裴洺太小,又不能让江与眠自己动手,所以他还是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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