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盛夏,帝京被热毒的暑气笼罩,太阳炙热得仿佛要融化一切。
中原大旱!
旱情笼罩四郡八州之地,农田绝收十之八九。
文帝率领百官祭天,斋戒七日,天空依然干净得没有一丝云彩,甚至连半点风也没有,整个帝京就连空气都凝固了一般。
人心逐渐惶恐。
就是在这个时候,齐云军攻陷卢丰县的消息传回,百官每日早朝围绕这个问题争执不休,却谁也不敢给刘湛拍板定罪。
说到底刘湛还没有叛国,要是逼急了真的叛国,这个责任谁能承担得起,就连周澶也不敢下定论。
对此赵恒甫和刘同新的心情当真复杂。
他们去信问刘湛何意,刘湛的回信很直白,谁打下的城池归谁,他不可能把城池拱手送给周澶,并直言让两位别管随便朝廷如何处置。
赵恒甫十分不赞同刘湛的做法,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封信批评刘湛。
很快到了八月,中原依旧大旱,整整三个月的酷暑没有下一滴雨,河道枯竭,农田开裂,秧苗坏死,已经可以预见今年明年的饥荒。
就是在这样的惶恐不安之中,西夏灭国的消息像惊雷一般落下。
彼时刘湛正在卢丰县视察防务。
张小满带着探子得到的消息追过来回禀刘湛。
“西戎胡人每过一地实行三屠政策,男女老幼无一幸免,短短一年竟将西夏国内百姓屠戮一空近乎灭种!西夏王带领残部逃到漠北,却被鲜卑胡人所杀,西夏王族已然绝户。”
风吹低了荒野上的枯草,远处工地传来鼎沸的人声。
刘湛面色冷凝。“回晋阳告诉宋先生,把商行撤出汉中互市,西戎要南下了。”
在此风雨欲来之时,大楚朝堂却在争执给先帝的二皇子上封号一事。
赵恒甫力荐应当按礼制予以郡王爵,以彰显天子的仁爱。
周澶一口回绝。“二皇子意图谋反证据确凿怎能晋爵!”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当年是怎么回事,如今文帝登基已两年,周澶也稳坐大丞相之位,二皇子还在冷宫幽禁不见天日。
赵恒甫义愤填膺。“天子乃万民之主,应当心怀仁义,若连亲兄弟也无法善待礼遇,何谈内圣而外王,何谈修身齐家平国治天下!”
“谋反便是谋反,如此大罪如何能赦!”周澶油盐不进。
“大丞相,你这是要陷陛下于不义!”赵恒甫气得大骂。
周澶冷哼。“帝师莫是年纪大了老糊涂了吧,老夫是陛下血亲,怎会陷陛下于不义!”
因周澶的坚持,文帝的沉默,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赵恒甫确实真心为文帝的名声考虑,然而他忽略了一点,文帝与先帝一样天性多疑,当年争储兄弟之间已经结下死仇,文帝打从心底不愿意给他晋爵。
也是在这个月,燕军南下!
“报——!燕军大军已过栎阳关。”
刘湛稳坐中军。“传本将将令,胡旭令领一万兵固守通天关,曹鸣领两万兵留守晋阳,曹壮领左军营三万兵,李小连领右军营三万兵随本将出征!”
阔别一年,燕王派左将军耶律龙吉率领十万兵马南下,一为复仇,二为夺回禾仓卢丰两县。
耶律龙吉听从部下的建议先攻打卢丰县。
卢丰县位于羊背坳东南面,县城背靠羊背坳面向一望无际的平原。
区区一座小县城,耶律龙吉压根没有放在眼里,他在意的是刘湛麾下能破重甲的武器,还有那铜墙铁壁一般的盾阵。
对此,耶律龙吉也对麾下兵种作出针对性的改革。
他也增加了跟齐云军一样重甲盾兵,予以顶住对方骑兵,同时改良了燕军铁骑,重剑太短被压制,耶律龙吉舍了重剑配备□□,齐云骑兵再也不能一刀致胜。
此战耶律龙吉满怀信心,他手中有十万精锐,加上驻守在栎阳关和范阳关的守军,他有超过十五万的兵力,斥候称刘湛只出兵六万,留守的守军也不超过三万。
至于给阳关里的守军,北军与齐云军不和,耶律龙吉料定北军不会出城,即便来也不怕,只需要调动栎阳范阳两关守军拦截便可。
耶律龙吉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
今日的苍霞平原没有一点风,天上层云叠嶂,烈日偶尔露头,又很快被云层遮蔽。
耶律龙吉十万大军来到卢丰县外五里。
“报——!齐云军在卢丰县城外列阵!”
此时,齐云军六万兵马已经列阵在卢丰县城外,阵型呈鹤翼分布。
左右最外两侧分别是五千陌刀轻骑兵方阵,下一级为五千□□重骑兵方阵,再下一级为八千拒马方阵,此三级一共三万六千兵。
鹤翼正中央挖有十段战壕,每段百米,战壕互相交错隔断,有六千弩手藏在战壕。中军在鹤翼阵后方,由五千□□重甲兵和五千骑陌刀手组成。
整个鹤翼阵背靠卢丰县城,燕军来攻只能从正面或左右两侧进攻不能绕背,这就是刘湛布下此阵的目的。
燕军前锋在号角声中来到卢丰县一里外。
十万大军名不虚传,乌压压的望不到底,两军阵前隔空对峙,闷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令人窒息。
耶律龙吉登上云台,从他这里望去,齐云军中军□□裸的暴露在了正中央。
有谋士立即对耶律龙吉道:“左将军!这是合围之阵。”
耶律龙吉冷哼。“中原人就爱摆这种花里胡哨的阵型,我们有十万大军,他们区区六万人能将十万兵马围住?可笑之极。”
燕人行兵打仗最不屑阵法,在他们看来,任何阵法在绝对的兵力面前都是虚设。
耶律龙吉迫不及待的下令。“左右前锋各出一营游骑牵制他们外围的骑兵,三个铁骑营直取中军!”
一个营为单位是五千兵,耶律龙吉大手一挥派出两万五千骑兵。
燕军响起了绵长的号角。
同一时间,齐云军传来慢三拍的鼓点声。
左右两个拒马阵立即动了起来,重甲盾兵与□□兵快速拼装出半圆型的大阵,中军正中央的重甲□□步兵立即扎马步平举□□,作出承受敌军冲击的姿态。
很快燕军里冲出三股骑兵,齐云军的鼓点转急,左右两侧的陌刀轻骑兵方阵立即动了起来迎上燕军游骑。
耶律龙吉哈哈大笑。“果然中计了!”
燕军铁骑全速冲锋,他们的目的是直捣齐云军中军彻底打碎这个合围之阵。
就在这时,齐云军的鼓点越发急切,突然这暴风骤雨般的鼓声一停。
冲在最前面的燕军铁骑争相倒下,马匹嘶鸣的声音响彻战场!
耶律龙吉的笑容僵在脸上。
盛夏荒野上的杂草能齐腰深,燕军那方谁也没有看到就在鼓声停止的那一刻,六千名埋伏在战壕里的弩手齐齐扣动扳机。
这些□□只有手臂长,一次能发射两支箭矢,力道强劲能穿重甲,不仅如此,箭头带有血槽倒勾还抹了毒。
箭上的毒来自齐云山上一种很普遍的树,不能致死却能令人感受到烈火灼心的痛,扎入肉中血流如注痛不欲生。
中了箭的战马立即丧失了战斗能力,满地挣扎嘶鸣,燕军骑兵纷纷被甩于马下。
骑兵速度很快,第一波齐射压下了前锋,尾随在后的骑兵立即冲了上来。
□□有一个缺点就是装填太慢,普通长弓能连发三矢的时间,□□只能发一矢。
刘湛早有预料,□□手射完第一波便立即将弩别到腰间皮带,转而拿起带倒勾的战戈。
燕军铁骑以为前方是有人趴在草丛埋伏,却不知人是躲在地下,当他们冲到纵横交错的战壕阵时,面对地上的长坑都愣了,只能下意识选择跳过去。
就在这时战壕里的士兵纷纷举起手中长矛,或刺或勾专挑马脚,战马的马脚没有铠甲保护,一削就断。
一时大部分燕军铁骑摔得横七竖八,骑兵一落地,马上有士兵上去补刀。
不过一个照面的功夫,燕军一万五千铁骑竟去了一半!
彼时齐云军重新响起鼓点。
两千重甲枪兵方阵枪头平举向前迈步推进了十步,而后深蹲做出迎刺的准备,一千盾兵交叉站在枪兵之间立起盾牌单膝跪地用肩膀顶住,做好被骑兵冲击的准备。
眨眼间燕军铁骑冲到了进前,身披战甲的燕军战马与铁盾相撞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金属碰撞声。
就在这时中军左右两侧的步兵陌刀手动了起来,呈合围之势朝燕军铁骑包抄而来。
陌刀一出人马具碎的场面,此时真真切切的展现在耶律龙吉面前。
那些士兵挥舞着手中比人还高的长刀,一刀旋劈下去连人带马砍下,哪怕燕军铁骑换了□□依然没有扭转战局。
刘湛已经将燕军铁骑研究透了。
燕军铁骑在冲锋时带着冲力犹如小坦克一般确实厉害,所以刘湛设下战壕阵消耗了燕军铁骑的冲锋,来到中军跟前已经泄了劲。
步兵陌刀手比停下来的燕军铁骑要灵活,八千步兵陌刀手合拢过来从外围层层绞杀,燕军骑兵被包围在阵中一层一层的被吞噬。
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齐云军便吞噬了燕军两万五千兵!
耶律龙吉心神具颤。
燕军似乎被震慑住了,一时不敢再战。
却见消灭燕军之后的齐云军有序的各归各位。
伤员立即被替换下去,有城中后备军上来打扫战场将阵亡的己方士兵抬回县城,左右不过一刻钟,很快战场只余下鹤翼阵内那满地的燕军尸骸。
“报——!齐云军全歼燕军前锋五个营!”
张泰宁刷地站起,面容激动。“了不起!”
周随脸色不阴不阳,也不知他心中到底是想齐云军胜还是败。
同一时间的晋阳。
燕军南下,晋阳戒严,所有城门封闭,居住在苍霞平原的百姓全部撤到芙蓉坪顶上,只留青壮民兵留下与地方守军一同防守各乡的烽火台。
宋凤林一身青衣坐在晋阳城驻军大营的高堂上,刘湛在出征前早有安排,若是战事失利,他将组织青壮百姓退回齐云山,另集中兵力固守晋阳城。
半天过去了,宋凤林面上不显,实则内心焦灼。
“宋先生!我军全歼燕军前锋五个营!眼下还在对峙,燕军未有动作!”
听闻捷报宋凤林脸上的神色略松。
他该相信刘湛,宋凤林握紧了手中佩剑。
日上中天,云层散去了一些,烈日肆无忌惮的照落在荒野。
燕军中军包裹的云台上,谋士与副将争论不休。
副将道:“阵中有陷阱,我们不能再正面进攻,应当绕其左右两翼分而击之。”
谋士坚持:“战场分兵乃大忌,我观此阵灵活,左右两翼阵容对称,未必不能独自为战!”
“此分兵非彼分兵!要破此阵应该里应外合,大军压过去,步兵冲锋,骑兵绕外侧,如此打乱他们的阵型,使其不能兼顾。”
副将抱拳恳切道:“左将军,我方还有重甲盾兵,以此牵制敌军骑兵,我军铁骑的优势是冲锋,没必要拿来破阵。”
谋士忙道:“左将军,谋定而后动方为上策!”
“如今已经过了午时,再拖下去将士们的士气都要耗没了!”副将驳斥。
耶律龙吉来回踱步最终采取了副将的建议,步兵冲锋,骑兵绕阵,不再小股的试探。
燕军各营号角一同响起。
燕军分成两股的骑兵速度极快的朝着齐云军左右两翼杀去,竟是将燕军铁骑和游骑全部投入战场。
陌刀轻骑兵方阵、□□重骑兵方阵全部动了起来,分别在左右两翼与燕军正面对冲!
与此同时,燕军一万重甲盾兵掩护着两万步兵正面杀来。
齐云军鼓声大作。
左右两侧的拒马阵动了起来,迅速往战壕阵靠拢,五千□□重甲兵一字排开向推进拦在战壕阵后方,步兵陌刀手往拒马方阵的后方列队。
原本分散的几个方阵,迅速以战壕阵为中心组合成新阵。
鼓点声中,刘湛接过亲卫手中的陌刀走下云台,他登上战马。
耶律龙吉以为刘湛会一直待在中军坐在后方指挥?他错了,齐云军没有软肋,每一个将士都是前锋!
刘湛亲自率领的五千陌刀骑兵乃百里挑一的大力士,身上战甲精良,马匹是最好的马,这才是齐云军真正的最锋锐的剑。
由于前方大阵阻挡了视线,耶律龙吉看不到齐云军中军后方的异动,他还以为齐云军摆出这个大阵就是为了守护中军。
燕军后方步兵朝齐云军射了几波流箭,齐云军盾兵挡得严严实实,流箭收效甚微。
燕军重甲步兵前锋很快来到阵前,就在这时,卢丰县城墙上齐齐射出数十支手臂粗的巨箭。
弩床射程比弓箭要远得多,带领步兵冲锋的燕军将领怎么也没想到,齐云军背后的卢丰县城墙上会有后招。
只见那巨箭威力惊人竟能射穿盾牌,原本整齐推进的盾兵阵立即被打散打乱。
不仅如此,到了近前燕军才看到地上的战壕,任凭他们再完整的阵型在纵横交错的战壕上也无法整齐推进。
燕军将领不擅长阵法,正面进攻的计划被打乱,只得仓促下令绕左右两侧围攻。
如此正中刘湛下怀。
燕军步兵蜂拥而上想要绕到拒马阵后方,然而,在两个拒马阵后方等待他们的是挥舞着长刀的陌刀手!
李小连是此阵统帅,他见逼燕军分兵的目的达到,立即举起手中绿旗,一时鼓声响起释放信号,步兵陌刀手从拒马阵后方冲杀而出。
燕军步兵一片混乱,想以阵型推进,却被打散了成为乱战。
埋伏在战壕里的齐云兵用尽浑身解数偷袭燕兵,那些带倒勾的战矛成为了燕兵的噩梦,一不留神双腿不保。
与此同时,双方冲杀的骑兵也渐渐分出了高低,越来越多的燕军铁骑倒下。
卢丰县外的战场笼罩在一片尘土飞扬之中,只有战马的嘶鸣声喊杀声不绝于耳。
耶律龙吉在紧张的眺望,就在这时有一支骑兵从齐云军正后方绕到了左前方,由于他的加入使得左前方对冲的骑兵阵营出现了压倒性的一幕,燕军铁骑迅速溃败。
刘湛和曹壮一汇合,在左前方的齐云骑兵立即像离弦的箭朝燕军中军直扑而来。
燕军中军有两万铁骑,这是耶律龙吉的亲兵。
“上马!迎战!”耶律龙吉咬牙切齿。
追随刘湛杀向燕军中军的齐云骑兵约有万余,耶律龙吉不认为自己会输。
“谁能夺下刘湛的头颅,本将军赏金千两!”耶律龙吉高高举起手中重剑。“杀!!”
两万铁骑立即嘶喊着冲杀而出。
刘湛一马当先冲杀在阵前,手中陌刀虎虎生风,他目标明确,刀锋所指是耶律龙吉!
双方骑兵都达到了最快的速度,此时此刻他们眼中只有敌人!
两军轰地交织。
刘湛手中的陌刀劈断了对方的长矛顺势一带,那燕兵已经分成两段坠于马下。
骑兵用长矛只能突刺,一刺不中便陷于被动,陌刀则不然,可旋可劈可刺,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根本不需要收势再发力。
仅仅是一个照面,燕军铁骑的前锋已经倒下去一片,很快刘湛就看到了前方的耶律龙吉!
同时耶律龙吉也看到了刘湛,耶律龙吉可是一直记得周树口外被偷袭驱赶的仇,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耶律龙吉势要拿下刘湛的头颅。
刘湛的目标同样明确。
双方主帅周围都有护卫的亲兵猛将,一时战况交着。
但耶律龙吉到底是低估了陌刀骑兵的威力,陌刀的可怖在于一招致命!
刘湛左右有曹壮、郭东虎、牛士禄等实力一等一的战将,手中陌刀虎虎生风如秋风扫落叶一般以一敌十。
很快耶律龙吉就发现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左将军!快跑!!”燕军副将嘶声力竭的喊。
耶律龙吉也感到危险,他毫不犹豫的调头就跑,刘湛怎会让他得逞立即追了上去。
燕人到底是马背上的民族,逃跑的速度极快,副将带着人殿后,刘湛奋力击杀那些意图拦住他的燕军。
此时刘湛的目光只有耶律龙吉的背影,他太想拿下耶律龙吉了!
耶律龙吉是燕国左将军也是燕国最强大最善战的部落的首领,只要拿下耶律龙吉最少可保苍霞平原五年无虞!
突然刘湛觉得背上一痛,他不过是分神了一瞬竟被偷袭了一枪。
“保护将军!!”曹壮目赤欲裂。
那偷袭的燕军铁骑瞬间被暴起的曹壮斩下。
“大虎!大牛!你们保护将军撤退!老子去追那厮!”曹壮怒吼。
“别追了。”此时刘湛已经冷静下来,他不住的喘息,那老贼头已经跑得没影追上去的意义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