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挽长得像她,但气质截然不同,温润内敛,那些基因里的张扬美和幼态感蜕变成含蓄、沉稳。
陈挽走过去帮她掐灭了烟,说:“搬出去好不好?不想同我住就另外帮你找一套,复式或者别墅都可以。”
“他那边……我来想办法。”
这不是陈挽第一次跟她这样提议,宋清妙情绪变得激动,眼神责备而不解:“凭什么我走?我不走,没拿到我们的东西我就死在这里好了。”
陈挽沉默片刻,冷静告诉她:“你死他也不会留给你的。”
“那我们就自己拿,”宋清妙拉陈挽的手,“宝宝,妈妈只有你啦,你要争气些。”
陈挽张了张口,看着长不大的“少女”,没有说话。
宋清妙咽不下的那口气,那样风光过的人,千禧年是她的鼎盛时代,光鲜、抢手、名动海市。
彼时海市清一色的浓颜美人,宋清妙是江南湖心的一瓣莲,名利场上的男人像狼嗅到蜜,趋之若鹜。
但她就像裱在男人袖口上的一颗珠宝,象征名利和权势,把玩可以,放在家中厅堂不行。
过手可以,接手不行。
男人追逐她,又看不起她。
击鼓传花停在了陈秉信这里,再美的美人也变成笑话。
陈挽也是不被承认的笑话,需要经过三次亲子鉴定才不得不在满城风言风语中从外三环唐楼里被带回陈宅。
陈挽韬光养晦苦心经营这么久,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彻底离开这座牢笼炼狱,能光明正大名正言顺稍微够一下那个人的世界。
自由和清静很奢贵,陈挽从小到大,做梦都想要。
但宋清妙想要更多,要钱要名要利,还要那种回到千禧年属于她的时代的风光。
陈挽自觉办不到,可他也做不到真狠下心撂开宋清妙去要他一个人的自由。
十一岁冬天,他在精神病院高烧到神志不清命悬一线时,是宋清妙拿着剪刀冲进去把他捞出来。
宋清妙爱他吗?
没有很爱,但也多少有点。
不多,但已经是陈挽在这世界上仅有的一点爱,所以很珍贵,他还是想珍惜。
陈挽沉默半晌,问:“你要多少钱,我可以挣。”
宋清妙说话软软地,但却很轻蔑:“你能挣多少嘛。”她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近陈挽,说,“宝宝,最近谢家坚在约我。”
陈挽一顿,额角直跳,严肃道:“你不要去!”
心宋清妙颇有些证明自己徐娘未老的得意,陈挽皱眉:“你不要去,他有家室的,并不是真心追求你。”
看她不以为然,陈挽苦口婆心:“最近荣信董事会换届,他不过是想套你的口风和增加持股。”谢家坚是荣信的董事,几十年前从陈秉信手下打拼出来。
宋清妙从年轻时就美得很笨,美貌一但没有与之匹配的头脑常常是灭顶之灾,她嗔怪:“什么真不真心的,我也不是真心的。”
“我只是去和他吃顿饭,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帮你进荣信。”
“那就更不必,”陈挽坚决道,“我不进荣信,我有自己的事要做。”
宋清妙有些火:“你什么事嘛,成日不务正业得过且过,廖致和前两天都办升总经理的欢宴会了,你毕业几年连分公司的大门都还没进,妈妈好忧心你啊,晚上都挂念着你睡不好觉。”
廖致和是二房廖柳的外侄,荣信之前是陈秉信的一言堂,后来做了两次心脏搭桥手术,大权旁落,主要被大房曹芝和三房隋雨瓜分。
二房廖柳以巴结大房曹芝分一杯羹,几房都看不惯宋清妙年轻貌美又来路不正,联手打压。
本家少爷小姐和外室子侄在荣信里争权夺势斗得厉害,陈挽永远置身事外。
但他没敢告诉宋清妙具体的,否则那些资产很快就会被她拿到赌场或者牌桌上挥霍一空。
陈挽帮她把翻得凌乱的珠宝盒整理盖好,又把烟灰缸里的烟蒂清理干净,开了窗透气。
“你不必担心我,你过好自己的是最要紧——”
门外有人敲门:“四太,老爷让下去用晚餐。”
宋清妙与陈挽对视一眼,都噤了声,陈挽沉下声道:“好。”
两人下去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开始动前餐了。
陈挽坐到不起眼的末位,看到佣人往餐桌上递冰濑粉和莲藕老鸭汤,才想起来今日是中元节。
农历七月十四,又叫鬼节,海市人最喜欢煲汤,煲鸭汤是取“压”的谐音,即“鬼节压鬼”之意。
这边将这个并不在全国范围内闻名的传统节日看得比中秋还重。
生意场上混的,多少信点风水。
挂壁上供奉着八面神和妈祖娘娘,香火是不断的,水柳木柜、深沉厚重的繁花地毯、爬到窗户的绿色藤蔓让餐厅显得阴晦压抑,叫人没有胃口。
几房的人凑一圆桌《最后的晚餐》,画调阴沉,台风尾声的电闪和响雷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细节照亮。
各怀心思,又谈笑风生,讲的无非是海市近来的政治、经济、股票和赛马,相互恭维又暗中攀比。
年轻后生们几乎都是出国留学后回来直接进了荣信,当年陈挽拿到的offer比很多人都好,但没能出去,就留在海市读科大。
后来保上的研也没读,陈挽没那么多时间,他需要以最快的速度从象牙塔里走到名利场上。
同辈在陈秉信面前侃侃而谈荣信旗下几个项目,个个皆是大显身手的架势,二房太太三房太太与有荣焉,宋清妙面色很不好看,转了转手镯,喝燕窝。
陈挽淡定吃自己面前那盘沙拉,平静无波。
他对陈家的蛋糕不感兴趣,甚至还怕沾腥。
现行经济萎靡,海市城建版图收缩,批地政策大不如前宽松,前几年如火如荼的房地产濒临饱和,荣信一直以传统产业为利益支柱,用扩张地皮饮鸩止渴,家族式管理陈腐,从未想过产业结构转型,那几个项目不烂尾就算菩萨保佑了。
陈挽从科大出来后就瞄准了还没什么人涉步的能源科技,经济态势急遽变化,未来一定是资源战。
事实证明,他赌得很准。
曾经怀揣顶级学府毕业证的留学生们如今纷纷被投行和地产公司裁员失业,而留在科大的陈挽成立了如今市值颇重的科想科技。
科想庙虽小但利润很高,陈挽坚持登记为隐名合伙人,合伙的学长说他扮猪吃老虎,闷声发大财。
陈挽笑笑:“给你送钱还不好?”
钱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真的往那个人的世界凿开了一条缝。
即便不大,但也是他白手起家一砖一瓦筑起的天梯。
陈挽埋头饮汤,宋清妙不满他表现得毫无存在感,给他使眼色,陈挽还是继续埋头吃饭。
“……”宋清妙觉得连燕窝都堵喉。
有人提到赵声阁,他回国是轰动海市的大事,陈挽饮汤的动作就缓了些。
大房长子陈裕说无论是赵家的还是赵声阁朋友、合作伙伴为他设的接风宴,荣信都从来没有收到请帖,请示父亲陈秉信是不是要叫人牵牵线。
陈秉信面色不大好,他在海市怎么也算是称得上名号的老资历。
他年龄比对方大上几轮,但也不敢说这是赵声阁的不是,只能迁怒自己长子:“这些事还用我教你?”
陈裕忙应是,心叫委屈,赵声阁那是他们想走动就走动的么?
这大大小小算下来也有十来场了,赵声阁露脸的次数不到十分之一。
二房的陈锦是惯会揣摩老爷子心思的,怪笑道:“太子爷跟美金打了几年交道,想是未必再看得上海市这一亩三分地了。”不然这架子也不会摆得比以前更离谱。
陈秉信装模作样敲了敲拐杖,警告:“什么混话!”
陈锦也不怕,收了声,二太笑着给儿子添了半碗汤。
二太的兄弟、陈锦的姨舅——廖全一贯是最会打圆场的,笑呵呵道:“管他跟什么打交道,再厉害也是要在海市成家生根的,我听明隆那头有点风声,我看不只荣信要好好把握机会,小姐们也要上些心思,真中了彩头,那何止是走动走动。”
说到这个,各房的女儿家们都有些羞涩地低下头,眼角眉梢又藏不住顾盼的神采与心思。
她们倒也未必是真的贪图赵家什么,只赵声阁那张脸都够叫全城少女做甜蜜的梦了。
陈秉信的面色松泛了些,大概是觉得自家这么多女儿,个个貌美如花,总不至于一个都没希望。
大房的舅老爷就看不得廖全卖到了这个巧,道:“廖生说这些太早了吧,前头还有个徐家呢。”
传闻中和赵声阁有婚约的徐小姐。
陈秉信不想听他们两人呛,又要维护那一点自己给自己的希望,对大舅爷说:“兴勇,男人哪里会只有一个的。”
一桌也无人觉得这说法有异。
陈挽放下勺子,长柄碰到瓷碗“叮”一声响,他拿餐巾擦了擦嘴唇。
刚刚喝的半碗老鸭汤有些反酸,连喝好几口茶都觉难顶,又不能离席,否则这群无聊之士的唇枪舌剑转个头就冲着宋清妙去了。
拿宋清妙掌控陈挽那可是这个房子里人人都晓得、人人都乐此不疲的事情。
听陈秉信这么说,桌上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个个都觉很有奔头,又重新欢笑一堂,高高兴兴吃喝起来。
作者有话说:
宋清妙不是海市本地人,叫陈挽有时候叫宝宝,有时候叫BB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