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声阁听他没什么条理、叨叨絮絮地说着,也不打断,宽大的手在冬夜里提供源源不断的温暖,平静地说:“没关系,我帮你看着她,不会再出事。”
本来赵声阁都不打算再让陈挽多见宋清妙了,但看着他湿润的眼睛,就也还是说:“等你想见她了,我就带你去。”
赵声阁和陈挽不同,如果是他,就绝不会再在放弃过他的人身上再存放一丝期待。
所以他和父母,和赵茂峥再也没有任何纠葛和羁绊。
但是陈挽本性柔软,值得呵护,不应对他太过残忍。
陈挽转回头看他,黑色的眼睛那么明亮。
远处的建筑和灯光已经添上了新年的红色元素,赵声阁就又说:“你想的话,新年就可以。”
陈挽觉得他把自己当小孩子哄了,闷声笑开。
“不用,”他说,“这种事,顺其自然,不用强求。”
赵声阁的怀抱和气息都很温暖,他揪住对方的袖子,心里叹了声气,问:“赵声阁,其实你没有不喜欢狗对不对?”
“嗯?”
“我看见了,那天。”
在宋清妙的房间里,透过窗户。
赵声阁靠着劳斯莱斯等他,一只小狗从路边歪歪扭扭走过来,它不算很干净,但赵声阁任由它在脚边打转了很久也没有驱赶,脸上的神情也没有任何不耐。
和那次他们在维港遇见德牧的时候很不一样。
“嗯,”赵声阁如实说,“不讨厌。”
赵声阁从来没有跟沈宗年或是谭又明他们提过波珠的事,但对陈挽可以说。
“小时候捡到过一只有点像的,不过被人处理了。”
陈挽沉默了一会儿,即便赵声阁这样轻描淡写,他也想得到前因后果,心里不由得难过起来。
陈挽看着他提议:“那我们再养一只怎么样,小一点的,跟那天路边的那只一样,头圆圆的,这种我不怕。”
“有空我们可以带它去维港散步,或者周末去爬太平山,你游泳我就带着它一起看,帮你计时。”
赵声阁看了他一会儿,说:“不用了。”
“我已经有一只了。”
陈挽怔了一下,回过神来,点点头:“好的,可以,我愿意。”
轮到赵声阁怔了一下,而后有些没办法地笑了。
十二月正式结束,新的一年,海市老牌权威财经报道新年首刊封面头条金字闪闪——【宝莉湾码头灯火璨似明珠,赵生携密友海外路演招眼红。】
路演首站是在曼城,徐之盈和方谏到机场跟赵声阁陈挽会合,一起乘坐赵声阁的庞巴迪飞越大洋彼岸。
新的一年,方谏还是老样子,沉迷学术不修边幅,陈挽听说赵声阁特意让秘书带他去量身定做了这一整个月路演的行头,方博士无意听到花费零头,痛心疾首,大呼腐败,这些钱若是花在科研上该是何等美事。
徐之盈近来凭借宝莉湾项目风生水起,在家族争权中独占鳌头,将两位兄长赶下堂后,越显意气风发。
大家在贵宾室候机,赵声阁突然偏头低声问陈挽:“你怎么知道我回国会从b3口出来。”
陈挽一怔,反应过来,无奈笑道:“智轩到底是把我卖得有多彻底?”
赵声阁挑眉:“看来你们牢固的友谊也不过如此。”卓智轩那张嘴,甚至连威逼利诱都不用。
“……”陈挽意会出点别的意味来,心里好笑,索性直接说,“不只这一次,媒体报道你在意国遇袭那一次,我差点就直接飞了。”
赵声阁没有说话,但表情写着“请继续”。
放之前陈挽还会有点不好意思,好像什么吓人的痴汉跟踪狂,但是现在,如果赵声阁喜欢听,那他就大大方方告诉他:“你也知道,海媒狗仔有多不靠谱,标题夸张,模糊真相,恶意扭曲,哗众取宠。”
陈挽满脸无奈:“一会儿说你身受重伤需要截肢,一会儿又说你是左胸中弹性命堪忧。”
只是手臂擦伤的赵声阁:“……”
“而且应该是明隆很快就把新闻压下去了,后来这帮狗仔就直接闭嘴了,对此事只字不提,我实在寝食难安,”陈挽想起那时候的煎熬,眉心还是皱了起来,“要不是在我去办签的时候卓智轩说你很安全,我真的要飞过去了。”
赵声阁压下嘴角微不可察的一点弧度,表情淡淡的,说:“这些媒体确实不太靠谱。”
“两位,”坐在对面的徐之盈听不下去,突然提起墨镜,插在发顶,饶有意味地看着赵声阁和陈挽,“海媒别的事报得靠不靠谱不好说,但我看报你们的事还是有几分到位的。”
徐之盈本来跟赵声阁也就是个普通合伙人的关系,赵声阁寡言,他们平时除了公事也不怎么聊天,不过每次有陈挽在的地方,气氛都很好,赵声阁也会变得不那么严肃,她说话就随意多了。
“什么【太子爷情陷浅湾,密会友人三天两夜。】、【赵生太子东做慈善,体谅狗仔赠水数瓶。】。”
“连我妈都问是不是真的,她的麻将搭子知道我们一块做这个宝莉湾,我不做这个人脉都没有太太愿意跟她打牌啦,说她藏私不地道。”
赵声阁和陈挽:“……”
方谏看不惯这几个人关键时刻还在闲聊八卦,就拿着测绘图过来,老师揪学生仔似的说:“哎你们几个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关于污染指标的问题我要再给你们说一下,到时候那些环保卫士肯定抓住这个不放……”
“……”
临近登机,赵声阁告诉陈挽:“毕业那次出去,我是从前面那个登机口出发的。”
三十七号,国际航班登机口
陈挽看着他,头皮有点发麻,喃喃:“知道智轩卖我,但没想到卖得这么干净。”
赵声阁看着他的表情,终于满意了。
在飞机冲上云霄的空鸣声中,闭着眼养精蓄锐的陈挽听见赵声阁握住了他的手,低声说:“以后我给你送飞。”
陈挽弯了嘴角,在九万里的高空上,反握住他的手。
赵声阁经历过很多场路演,这是有陈挽的第一场。
他照旧居于幕后,目送陈挽走到聚光灯和镜头前,陈挽一回头,就能看到他沉着的目光。
首场路演说顺利也顺利,说曲折也曲折。
先是商海中巾帼不让须眉的徐之盈女士怒怼了一个问她能成为宝莉湾这样巨头项目公关负责人是否因为和赵生关系匪浅的加国记者,又含毫不留情讽刺了一个问她未来婚嫁工作生活如何平衡这类无聊问题的大胡子。
陈挽莞尔,心中为她鼓掌。
然后是方谏为质疑他们科研水准未达到国际标准的美记上了半个小时的洋流学高阶课,从洋流测控技术讲到深海作业自动化……
“……”
不依不饶的记者碰上方谏,就是秀才遇上兵,所有的含沙射影和胡搅蛮缠都被方博士高深艰涩的物理课堵住了。
于是记者又把突破口转向徐之盈。
陈挽不意外外媒的咄咄逼人和故意刁难,未来的对抗很大程度就是资源战,宝莉湾项目不仅在国内是头部手笔,即便在世界范围内也是一个令人瞩目、甚至是警惕的浩大工程。
同时,由于明隆同内地联手,严重打压了外资的生存空间,股市浮动,牵连外汇。
轮到他的演讲时间,另一位外媒记者延续上一个记者的敏感问题,请他就明隆的技术专利和其他某国的一项独家技术进行一下优势比较,并且提问这个项目对海洋生态和邻国环境有什么影响。
场面一时几分微妙。
特助弯腰询问赵声阁:“需要跟上面打点一下吗?”
赵声阁看着陈挽,说:“没事。”
聚灯光下,陈挽从容接过话筒:“这位记者朋友,我们国内的深海勘测技术是最先攻克高位、低位、动力定位主流浮托难题的,无论是模块化建造技术还是海底作业都已经全面进入“超深水时代”。”
“全天候、全海域浮托施工能力、作业难度、技术复杂性等更是连续十年居国际排行榜首,并且已经投入使用,近年来,和多个海洋开发保护成员国进行了深度合作,取得卓越成效,这是各国有目共睹的成绩,不容抹杀,也请不要张冠李戴。”
他说话的语气不重,但异常笃定。
隔着长枪大炮的闪光灯和肤色各异的人群,陈挽的视线和赵声阁的目光相遇。
十二年前,他站在台下仰望赵声阁,认真听他的每一次比赛和演讲。
十二年后,异国他乡,赵声阁在台下看着他,目光沉着专注。
他心里不由得微微一动,在一刻,一切都无可言表。
聚灯光为陈挽镶上一层金色的光圈,他代表赵声阁告诉世界:“而宝莉湾项目,不仅是推动、深掘海洋科学技术发展的契机,更是保护海洋生态屏障的助力,以及亚太经济交流合作的桥梁。”
“我们始终遵循共同协作,合作共赢的原则,致力于海洋资源的科学利用和保护,这是宝莉湾项目义不容辞的社会责任,也是我们科创团队矢志不渝的目标。”
话音落下,国内记者带头鼓起掌来。
至此,陈挽一战成名。
万千掌声中,陈挽只能看到赵声阁那双沉静的眼睛。
镜头、闪光灯、长枪短炮,他们在人群和掌声中对视,没有说什么话,但也已经什么都说完了。
为期一个月的路演,陈挽在大洋西岸声名鹊起,这张江南水墨画般的东方面孔迅速成为国际财经媒体镜头的宠儿。
每一场,赵声阁都坐在台下为他鼓掌。
少年时代没有得到过的鲜花和掌声,都由赵声阁为他补齐。
最后一场路演结束,方谏被献上一束红掌,寓意学术长红,徐之盈收到一束惠兰大丽花,象征事业红火。
陈挽抱着属于自己的芍药和绣球,看看其他人的花,弯了弯眉眼,问赵声阁:“我这束是你挑的?”
“嗯。”
陈挽看着他,很纵容一笑,“你学我?”
赵声阁:“我以为你喜欢。”
陈挽没回答,看了他片刻,突然走近一步,抵着他,低声说:“既然这样,赵声阁,我就再告诉你一个连卓智轩都不知道的秘密。”
赵声阁挑了挑眉。
“高二那场游泳比赛,你突破了记录,我送过你一束花。”
“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单纯的祝贺。”
“白芍药寓意真诚,粉绣球代表美满。”
“是希望你以后做什么事都能成功、圆满。”
赵声阁沉静地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陈挽又有些好笑道:“不过当时刚好有人向你告白,你以为是对方送的,就把我的花给人家了。”
“……”赵声阁看着他的笑容,去牵他的手,说,“对不起。”
“不需要,”陈挽举了举手上的鲜花,说:“我已经收到了。”
赵声阁牵紧他的手,放在口袋里。
从金融街走出来,曼城下在大雪。
陈挽和很多南方人一样,喜欢雪,但港岛不雪,四季长夏。
赵声阁就没有让司机把车开过来,公寓不算太远,他把陈挽用围巾裹紧了,撑开一把深色大伞,一起走过林肯公园。
“这是你第一桩跨国收购案新闻发布会的地方。”
陈挽指着不远处一栋大厦说。
赵声阁勒了下他的围巾,低头看他,没有说话。
“那里,”走到一个会堂,陈挽说,“你在这里被偷拍过。”
“是吗。”
“是啊,”陈挽很肯定,“你应该是去参加那一年的环太平洋经济合作论坛。”
没发生意国枪袭案之前,赵声阁的行程踪迹还没有那么神秘。
陈挽想知道的事情,也总能弄到门路。
“那你呢?”赵声阁淡声问。
“什么?”
“那时候,你在干什么?”
“我当时在……”陈挽回忆,“跟卓智轩旁敲侧击你的消息。”
“每天关注财经杂志和新闻。”
“然后,构思准备创立科想。”
为融资日夜奔波、应酬宿醉这些陈挽都没说,但赵声阁也能猜到。
那些赵声阁错过了的时刻,就是永远地错过了。
他停下脚步,把陈挽拉近,伞放低,盖住两个人,低头吻他。
有雪落到伞上,伞下万籁俱静,赵声阁把他抱进自己的长大衣里,吻得很深,深得让陈挽觉得赵声阁已经爱了他很多很多年。
回到公寓,陈挽把花插好,赵声阁走到他面前,递给他一份东西,说:“看看?”
不过他先声明了:“不是用来祝贺路演的成功。”
是本来就打算要送的,只是之前忙得脚不着地,现在忙完了。
陈挽展开,怔住。
“你知道?”
赵声阁挑了挑眉。
“你在秦兆霆的射击俱乐部外面帮他整理瓶子,我看见了。”
再后来,陈挽开始资助那个男孩。
所以,赵声阁成立了一个基金会。
陈挽拿着文件材料看了一会儿,不知道赵声阁是从何时开始筹备这件事。
为遏制利用基金会洗钱的现象,海市金融新规出台后,成立基金会已经很麻烦了,光有钱是不行的。
陈挽心里微微一动,说:“你当时在哪里啊?我怎么没看见你呢?”
赵声阁点点头:“可能是和秦兆霆聊得太认真了,正常。”
“……”陈挽哭笑不得,无奈一笑,“赵声阁,那天可是你朝我开了一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