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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都怪你

作茧 余酲 2990 2024-01-09 11:44:27

若不是蒋楼提起,黎棠根本不知道自己哭了。

迟滞的羞赧,他胡乱地抹一把眼睛,泪水在脸上抹匀,随着蒸发速度加快,凉意迅速漫了上来。

“我,我……”

黎棠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他都觉得这一切荒谬至极——何至于这么难过?为什么在难过的时候,要来找蒋楼?

仅仅因为蒋楼也是造成他难过的原因之一吗?

好在,蒋楼并没有追根究底。

他拉过黎棠的手腕,那里还包着纱布:“快下雨了,进去吧。”

从未见过如此多雨的秋天。

屋里,黎棠捧一杯热水,望着雨点密密匝匝打在破碎的窗户上,开始回忆这个时候的首都该是什么模样。

落叶,尘沙,干燥的空气,干裂出血的嘴唇。

第二次进到这间屋子,黎棠有了些不同的感受,叙城的秋远比首都湿润,因此冷也是阴湿的冷,皮肤尚未察觉,寒气已经钻进毛孔,沁入骨髓。

打了个喷嚏,面前的烛火猛地晃动,映在墙面的火光也跟着扭曲。坐在折叠桌前的蒋楼望过来,黎棠歉意地吸了吸鼻子:“……打扰了。”

虽然,这话好像应该在进门时说。

蒋楼带黎棠进到里屋,那里朝南,窗户密封性也好一些。

却也更暗了,霓虹灯火自东北方向来,南边靠山,树影在浓稠夜色中参差招摆,让人有种身处深山丛林之感。

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这里经常停电。”蒋楼将外面的蜡烛拿进来,随手插进一只杯子里,“可能今晚都不会恢复。”

黎棠“嗯”了一声。

那杯子口宽,蜡烛歪斜,蜡油在桌面上滴出硬币大小的圆,蒋楼又将蜡烛抽出来,底部按在蜡油上固定。

黎棠聚精会神地看着,忽闻一声轻笑。

透过摇曳火光,蒋楼看着他:“没见过吧?”

没见过总是停电的房子,没见过如此原始的照明方法。

黎棠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无知,抿了抿唇,正色道:“现在见过了”

即便如此,黎棠仍然觉得,待在这间小房子里的自己,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不用为了好人缘计划筹算,不必为了显得合群融入吵闹的环境。哪怕被打碎的面具之下,是一副庸俗而冷漠,贫乏且无趣的灵魂。

可还是太静了,静得让人不由自主想去窥探。

在多如牛毛的好奇中,黎棠选了一个意图不那么明显的:“你在这里,住很久了吗?”

房间里唯一一把椅子让给黎棠坐,蒋楼坐在床边:“是啊,自从出生就住在这里了。”

“出生”两个字,让黎棠理所当然地想到:“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这个话题转换并不自然,甚至有种迫切的激进。蒋楼或许察觉到了,又或许没有。

“十一月九号。”他说。

黎棠顿时惊讶:“你生日比我晚?”

然后忽然想到什么,“我比其他人早一年入学,那你比我大一岁。”

“不。”蒋楼语气平静地说,“我曾经休学一年,所以比你大两岁。”

两年,之于年过半百的长者来说,短到可以忽略不计。而之于正在过十七岁生日的黎棠,是比人生中的九分之一还要长的长度。

比他大两岁,意味着自己刚出生的时候,蒋楼就已经可以摆脱辅助自行走路,多半也已经学会说话。

而几乎所有小孩会说的第一个词,就是“妈妈”。

可是他的妈妈已经……

“为什么休学?”黎棠从来没有这样期盼了解一个人,“是不是因为……”

他看向蒋楼的左耳,那耳廓形状完整而漂亮,因此很容易让人忘记它不具备听音功能。

“耳朵”两个字正要脱口而出,兜里手机振动。

黎棠低头去看,是同班的一个男生打来。

“准备切蛋糕了,寿星你去哪儿了?”

“你们吃吧,我……我累了,先睡一会儿。”

“好吧好吧,话说你看到李子初和霍熙辰了没?”

“没有,怎么了?”

“他俩刚才差点打起来。”

“……怎么会?”

黎棠眼中的李子初虽然耿直到有点低情商,但待人一向友好和善,很难想象他跟别人起冲突。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电话里的男生也很懵逼,“两人出去好一会儿了,一直没回来。”

“电话打了吗?”

“打了,没人接。”

“那我也联系看看。”

挂断电话,黎棠立马给李子初拨过去,打不通,又给李子初发微信消息,自然没有得到回复。

霍熙辰那边也一样,处于失联状态。

黎棠脑袋里一团乱,给家里司机打电话,让他帮忙去附近找找,又联系阿姨,请她代为招呼家里的客人,如果他们要回家就帮他们叫出租车。

这边安顿完,那边司机刚好回电话,说在小区的草坪上找到二人,一切平安。

总算能松一口气,黎棠放下手机,抬头往向床铺方向,蒋楼已经不在原处。

门口屋檐下,一条黄黑相间的小狗疯狂摇尾巴,肉乎乎的前肢一下一下地往前伸,是在乞食。

蒋楼蹲坐在门槛旁,手臂搭在膝盖上,手里的火腿肠掰得只剩一小段。

黎棠走过去,看着眼前的一幕颇为惊讶:“你不是不让喂吗?”

又掰一块火腿肠丢给小狗,蒋楼淡声道:“自从那天你喂过之后,它更爱缠着我了。”

黎棠顿时不好意思,“抱歉,我——”

“你抱什么歉?”蒋楼转过来看他,“今天你过生日。”

黎棠愣了下,半晌才弄明白他的意思——寿星有被赦免一切的特权。

不是没听说过这样的特权,却是第一次有人用行动告诉他,生日这天,你是最大的,所有一切都以你开心为前提,哪怕打破原则,不合情理。

笼罩在心头的阴云,在悄无声息地散去。

屋檐下还有块空地,黎棠一屁股蹲下,然后伸手去拿蒋楼手上的火腿肠。

蒋楼躲开了:“就剩一口。”

“我又不是自己吃。”

黎棠嘀咕完,还是固执地要来最后一截火腿肠,亲手喂给小狗。小狗吃完还不尽兴,伸出舌头舔他手指,湿漉漉的,有点痒。

“还有没有?”黎棠问。

蒋楼摊开双手,表示没有了,黎棠忽然想到自己离家前那满桌的佳肴珍馐,遗憾地叹了口气。

“今天做了二十八道菜。”黎棠伸出手到檐下接雨,“其中有一道酸辣汤,你一定喜欢。”

“是吗。”

蒋楼不置可否,看着雨水落在白皙的掌心,滑过不沾阳春水的纤长手指,再坠落。

那清脆的敲击,仿佛有泠泠的乐声响起,一支熟悉又陌生的钢琴曲。

仍旧听不清晰。

他的世界总是一半喧嚣,一半死寂。

一时无话。

黎棠用雨水洗手,小狗又凑过来要舔他,被他躲开去。

“别舔了。”他皱眉,“好痒。”

系在手腕的松垮纱布随着动作彻底散开,眉间褶皱更深,黎棠几分不耐烦地去拽那纱布,被伸过来的另一只手率先扯过。

蒋楼眉眼低垂,呼吸绵长而均匀,由于离得太近,启唇说话时,仿佛能感受到低音的共振。

“怎么还没好。”

是啊,怎么还没好?

黎棠也问自己,随后诚实的回答:“都怪你。”

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蒋楼将纱布缠好,系紧,顺势握住黎棠的手腕,站起身。

黎棠被他拉着站起来,蹲久了的腿一软,踉跄着险些摔倒。

本能地攀住身边的人,黎棠心说喝酒果然误事,今天的自己的丢脸行径到可以被发上同性论坛,标题他都想好了——死基佬装醉碰瓷直男帅哥,丑态毕露。

除此之外,黎棠再次意识到,蒋楼力气好大。黎棠是见过他揍人的,没想到这手抓人都能让人腕骨生疼。

虽然握得够紧,让人没有一丝摔倒的可能。

等黎棠站稳后,蒋楼便松开手,接着转身往屋里走。

“过来。”他说。

黎棠自问不是乖顺听话的人,平时就算是来自师长的命令,他也不会无条件服从,通常都会经过思考,确认合理后再执行,非常具有辩证统一的精神。

而来自蒋楼的命令,似乎可以跳过甄别的步骤。刚听到“过来”两个字,黎棠的身体就像被按下电源键般行动起来,跟着蒋楼往桌边走去。

然后,看见折叠桌正中放着的小蛋糕。

原来刚才蒋楼出去过,火腿肠是顺手买的。

黎棠不是很确定地指那蛋糕:“给我的?”

蒋楼看他一眼:“这里还有第二个人过生日?”

得到确认,黎棠仔细看向桌子——很小的蛋糕,大概只有家里那只的十分之一大。平平无奇的圆形,兑了色素的奶油质地过分平滑,肉眼可见的廉价。

“只能买到这个。”蒋楼说,“不想吃就扔掉。”

黎棠立刻上前,护住那小蛋糕:“别扔。”

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黎棠闷声道:“……谁说我不想吃。”

蒋楼回房间,把里头没烧完的蜡烛也拿出来,三根蜡烛无论怎么摆都有种难言的古怪,索性排成一排,提议道:“许个愿?”

黎棠点点头,缓慢而郑重地闭上眼睛。

这是他的第十七个生日,也是最冷清,最简陋的一个生日。

却足够在这天的尾声让灾难峰回路转,也无限接近他对完美生日的妄想。

摇曳的橙红色火光透过眼皮照亮原本黑暗的空间,黎棠成了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在过生日,获得全部关注和偏爱的人。

这才是他想要的热闹。

哪怕蛋糕的味道实在一般——挖一勺奶油送进口中,黎棠撇了撇嘴,给已近满分的生日狠狠扣掉零点五分。

蒋楼不喜甜食,不吃蛋糕,他坐在椅子上,手掌撑下巴,眯起眼打瞌睡。

黎棠曾在听说过,人在快睡着的时候大脑运转缓慢,会卸下伪装。

况且今天是自己的生日,谁都不忍心对寿星说谎。

“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黎棠开口了。

蒋楼略显萎靡地“嗯”一声。

“为什么要让我换座位?”

这件事让黎棠耿耿于怀一月有余,每当看到蒋楼都会想起。他还不至于听信班主任口中的那套说辞,突然被换座位,一定有其他原因。

许是出乎意料,蒋楼掀起眼皮,好似清醒些许。

他原本以为,黎棠会继续问他“为什么不来”。

不过都一样。

“还有一年多就高考了。”蒋楼说。

黎棠没明白,神情流露出迷茫。

蒋楼唇角微勾,眸中映有象征虔诚的烛光。

他嗓音低哑,耐心地为黎棠解惑:“你坐在旁边,会让我分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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