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酒姑娘看程星亦这脸色变化,笑弯了腰。
程星亦回过神,觉得这名字虽然引人遐想,但也不是不正经的,况且被他喝了一大半,总得还齐墨宣一杯。程星亦继续说:“你看,我喝了这杯,我哥喝什么?我总得另调一杯给他吧?姐姐,你教教我嘛!”
经过软磨硬泡,程星亦最终还是在调酒姑娘的协助下做了一杯新的“床笫之间”,回卡座的时候已是半个小时后。齐墨宣还是那样坐姿端正,看着程星亦,仿佛已经看了很久。
程星亦把酒杯端给他:“这是我第一次调酒呢,尝尝怎么样?”
齐墨宣只抿了一口,没说话。
麻将桌那边刚好有人胡了,付晏被几个人按着狂灌了几杯酒,灌完一杯起哄一声,侍应生接连不断地撤杯子又上新酒。付晏摊在沙发上神色迷醉,眼镜都歪了,但还强撑着大喊:“再来再来,下把肯定把你们都灌醉!”
程星亦看着这场景,说:“好奇怪。”
“什么?”齐墨宣问。
程星亦笑:“我本来以为他们那种富二代包夜场,玩的东西肯定跟我们老百姓不一样呢,没想到还是打麻将玩牌。”
“怎么不一样?”
“比如,那啥……”程星亦脑中浮现起一些理所应当但不堪入目的场景,闭嘴不说了,但又不相信齐墨宣也想不到,又问,“你没跟付晏来过这儿吗?他平时也这么玩儿?”
“没来过。”齐墨宣摇头。
程星亦还想再说什么,忽然过来个人双手往他们肩上一搭,热情招呼:“别两个人在这悄悄咬耳朵啊,过去那边人多热闹,付二少说要玩什么真心话大冒险呢!”
只听麻将桌那边有人嘲笑:“都多大了还玩真心话大冒险,幼稚!”
付晏说:“去去去,爱玩不玩,来,咱们把两张桌子合一起,人多热闹。”
于是麻将桌被撤了下去,换上两张大长桌,付晏叫几个侍应生也坐下来陪玩,足足围了将近二十个人。人太多,又都是酒气冲天醉醺醺的,程星亦没什么兴趣,便任由他们安排在自己座位旁边插了个女侍应生,和齐墨宣分开了。
“来来来,付二少起头!”
付晏手里被塞了盒骰子,他赤红着脸摇起来:“往右数啊往右数!”
程星亦抬眼看齐墨宣,他们中间被塞了好几个人,其中还有一男一女两个侍应生,刚好分到了长桌的两个比邻边。齐墨宣身边的男侍应生瘦弱娇小,乱晃的七彩灯光下的脸又白又嫩。他给齐墨宣倒酒,齐墨宣却不理会,除了耳廓有些发红之外,一张脸波澜不惊。
点数掷出来了,是十二点。付晏往右数了十二个,刚好到齐墨宣。
程星亦往后仰靠在沙发背,饶有兴致去观察齐墨宣的表情,只见齐墨宣的脸色终于有了微微变化,他拿过付晏递来的签牌,说:“真心话。”
像他那样的人,是不会选择大冒险的。
他低头抽牌,几乎没怎么看就拈了一张出来,随意翻开。旁边的侍应生替他念了:“你的初恋在几岁?”
周围开始起哄。
齐墨宣喉结滑动,回答得简单:“没有初恋。”
大家都没想到是这个回答,都不相信。
“不会吧?”
“看不出来啊!”
“哇哦,难不成是有什么青梅竹马还是白月光,为了妹子守身如玉?”
轰然一片笑声,大家又是调侃又是揶揄,程星亦隐没在人群中也勾着嘴角。齐墨宣则无动于衷,身板挺直。付晏替他解围:“这个我知道,老齐确实母胎单身。好了,老齐来摇吧。”
齐墨宣接过骰盘慢慢摇起来,手指修长分明。放下后开盖,点数总和是五。他没动,大家替他往右数五个,点到了程星亦。
付晏大笑:“这不是巧了吗?”
程星亦接过签牌:“醉了懒得做大冒险,那我也来个真心话吧。”说完也随意抽了一张牌。
牌面还是很老套又没趣——谈过几次恋爱?最长谈了多久?
程星亦实话实说:“就谈过一次,最长两个星期。”
“才一次?”
“才两个星期?”
有人咂舌:“真是奇了怪了,现在的小年轻都喜欢单身,不兴拍拖了吗?就你俩这样的,一个没谈,一个才谈一次,说出去谁信啊!”
“哈哈哈哈……”
程星亦拿起自己那杯花花公子,把笑容藏在暖红的酒色后面。
骰盘又轮了出去,不关程星亦事了,他又懒懒靠着,悄悄隔着满桌觥筹看齐墨宣。
人多挤着坐在一起,冬天的寒气渐渐散开,倒升起被酒气熏起的燥热。齐墨宣脱掉风衣正准备放到沙发背后,却被旁边的侍应生一把接过,替他放到了自己背后。他好像对侍应生说了声“谢谢”,而那侍应生害羞地笑了起来,又给他递酒,齐墨宣还是没喝。
程星亦掀起的眼皮子又懒懒放下。
连续玩了好几轮大冒险后,气氛越来越热,点数又掷到了齐墨宣身上。毫无疑问,他还是选择了真心话。
男侍应生替他念签牌:“最近每天睡觉前会想起的人是谁?”
“噢噢噢——”周围起哄着催他回答,付晏鼓掌得最大声。
答不出来,就要罚酒。齐墨宣默了几秒后,终于拿起那杯迟迟没动的“床笫之间”,仰头喝了下去,竟然一整杯喝完了。
有人惊叹他酒量好得看不出来,有人追问他怎么不答反而选择罚酒,有人埋怨他太见外了玩不起。齐墨宣却喉结滚动将酒吞入喉咙里,看了程星亦一眼。
程星亦与他四目相对,愣了。
“啧啧,往那边看是看谁啊?”付晏阴阳怪气。
“诶,不会是看你吧?”旁边不明真相的人指向程星亦身边的女侍应生。
付晏:“……”
女侍应生虽然云里雾里,但也还是顺应大家的调侃腼腆低下头笑。
碰巧打碟师换了首摇滚风的英文歌,整个酒吧气氛更燃了,摇头灯的光到处乱晃,在每个人脸上扫出五彩斑斓的诡异的光。又一杯“床笫之间”递到齐墨宣面前,他却没多犹豫,拿起来又喝了一口,绯色的唇瓣被酒渍浸润,冷中带厉香。
程星亦看呆了,身边有人喊他:“到你啦!”
他随意拿起真心话的签牌,打开来看,上面是和齐墨宣同样的问题:最近每天睡觉前会想起的人是谁?
付晏说:“你可不能像老齐一样什么都不说就喝酒啊,要喝喝十杯!”
“不喝不喝,这个我说实话。”程星亦笑笑说,“前段时间期末考试在学校,确实每天晚上一闭眼就想到一个人。”
“谁呀?”
“快说!”
程星亦回答:“袁行霈。”
“什么鬼?”付晏大叫,“快拿酒灌他!”
于是身边的几个人立刻拿酒杯送到他嘴里,什么威士忌伏特加龙舌兰都有,程星亦知道自己抖机灵肯定是要被罚酒的,只好来者不拒,把送到嘴边的就都应下来喝到了杯底,几杯酒下肚,眼前开始晕乎了。
视线里又出现一杯摇摇晃晃的酒杯,耳边的人劝他:“来,最后一杯!”
他刚想接过去,却突然被另一只手横空接走,等他晃了晃头视线清醒后,发现斜边桌前的齐墨宣正拿着那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替他喝了。
摇滚乐越来越大声,骰子声重新随着高亢的鼓点摇起来。程星亦静静地隔着人群看齐墨宣,见齐墨宣也在看自己,眼神仍然清澈。在这喧闹高涨的夜场里,齐墨宣像是个误入狼群鬼魅中的谪仙,始终正襟危坐,表情淡然。
而程星亦,则像狼群中最不显眼、最懒散、但最忍而不发的一只狐狸。
他想找个时机扑上去,把狐狸爪子伸向齐墨宣的脖颈,用尖利的犬牙撕咬开他的毛衣,然后让锁骨映出鲜红的爪痕,而他则饮着那爪痕渗出的鲜血,像饮酒一样。
想到这里,眼前的齐墨宣恰好抬起手指,可能是因为太热,不经意扯了两下毛衣领子。
程星亦呼吸一滞,只觉脑中血气上涌翻滚。
有人叫他,他回过神,被自己刚才那些危险又怪诞的想法吓到了。他抽签,抽出一张新的真心话:最欣赏自己哪个部位?
他没犹豫,说:“眼睛。”
现场的人都开始光明正大打量他的眼睛。他这一双含情目生得轻佻,笑的时候满是浓浓情谊,亮晶晶的能藏很多东西,让人看了舒服。不笑的时候目光稍俯,懒懒的,更加意味不明,让人移不开眼。
不知又玩了多少轮,局上大半的人都喝趴了,伏在桌上的和倒在沙发上的都起不来了。但现场的摇滚乐还是很响,付晏的眼镜不知道哪里去了,抓着一个个的肩膀大喊:“继续,起来喝啊!”
摇头灯仍在摇着,沙发后面就是一盏灯柱,此时一束红色的灯刚好从外围摇过来,摇到齐墨宣头顶。齐墨宣仰头看去,等它重新摇回来时,他伸出手夹住光束,像夹住了一段旖旎。
程星亦被付晏按住,逼着又喝了几口酒,结束时发现沙发上的齐墨宣不见了。
“我哥呢?”
“他去洗手间了。”侍应生回答。
程星亦让侍应生陪付晏继续玩,自己起身跑去洗手间。
但他没进去,只在洗手间走廊拐弯的墙边停下来,这里离音响远,震天的音乐声小了,还能听到洗手间里传来的哗哗的水声,他边听边倚着墙休息,酒精让脑袋变得昏昏沉沉的,但他知道,此刻他比谁都清醒。
不久,走廊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程星亦呵着酒气,站直身子,抓住刚好走出来的人的胳膊,猛力一拉,自己反而转身,把人狠命压在墙上。
只听齐墨宣闷哼一声。
紊乱的呼吸之间,程星亦看着眼前比自己高出不少的人,凑了上去:
“齐墨宣,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