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暄不知道路槐青为什么总喜欢在自己面前说这些不符合他身份的话。

但又很让人浮想联翩。

一墙之隔就是公司里忙忙碌碌运转的日常，没有人知道那个平日里严肃冷漠高高在上的路槐青，方才在办公室里说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内容。

晏暄小声说“没有”。

又道：“刚才……谢谢你。”

路槐青看了他一眼：“是为了项目的进度。”

“我以为你会直接说我，”晏暄的声音更加小下去，“说我处理不好同事关系，毕竟我是主策。”

路槐青没有立刻接话，晏暄听到他整理桌上文件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路槐青开口道：“你想让我说什么。”

晏暄怔了一下。

路槐青抬起头用意味不明的眼光望向他：“想听我说这么处理是因为我护着你？”

男人说话时用的是很淡的语气，晏暄却听得出对方是有情绪的。

这段时间，他好像一直都可以在路槐青看向他的目光中找到这种情绪。

“晏暄，你上次跟我说，你需要时间想，”路槐青两只修长的手交叉在一起垫住下巴，“你真的想了么。”

他从小到大没有在感情里做过追逐的那一方，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晏暄这样，让他这么束手无策。

不能着急，不能步步紧逼，以往在商场上同人谈判做生意的那一套规则全都失效，只有等。

晏暄硬着头皮道：“……我还没想好。”

路槐青叹了口气，瞳孔漆黑深邃，仿佛能将人吸进去：“你能不能别对我这么不认真。”

是用强势的语气，说了一句很弱势的话。

晏暄别开了视线，觉得路槐青的凝视让他心慌。

一时间两个人谁都没有再开口，空气安静到晏暄可以听清路槐青机械表走动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他突然想到很久之前看过的一部电影。

电影里男主角追女孩子的时候，让对方陪他一起度过了沉默的一分钟，然后对她说，他会因为她记住这已经过去的一分钟。

路槐青会记得住跟他一起度过的每一个一分钟吗。

游戏里的，公司里的，他们上床那个晚上的。

他发觉自己都记得。

非常清楚的那种记得。

路槐青没有逼迫晏暄给出回答，也没有埋怨他逃避的姿态，而是终于出声道：“你回去吧。”

晏暄回过神来，应了对方一声，然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关门的时候他没敢抬头，害怕跟路槐青对视，害怕再一次接触到男人那种会让他血液运行短暂停滞的眼神。

中午晏暄跟大彭去食堂吃饭，两个人端着餐盘面对面找了张远离人群的空桌子坐下，大彭问晏暄路总有没有因为刘洋打小报告的事情找他。

晏暄点了点头。

“路总没为难你吧？”大彭问。

晏暄吃饭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

大彭放下心来：“那就行，我就知道路总肯定不会轻信刘洋那种人。”

他打量着晏暄：“不过路总怎么处理的啊，让刘洋跟你道歉了？”

“不是，”晏暄迟疑一下，压低了声音，“他就是跟刘洋说，要是处理不好同事关系，可以主动退出项目组。”

路槐青的行事风格一向雷厉风行干脆利落，偏向于用最简单高效的方式达到目的，道歉这种流于形式的手段，他不会用。

晏暄觉得自己很能理解路槐青的想法，然而大彭闻言却惊讶道：“让他退出？路总这么护着你？”

跟路槐青反问回来那句话一模一样的用词让晏暄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抓起碗喝了口汤，顺了气之后道：“……你别乱说，他怎么可能护着我。”

大彭反驳道：“怎么不可能了，你看路总上任以来跟谁说过这么重的话没有。”

“跟我就说过，”晏暄回忆起路槐青最早让自己改反推案时的表现，“他那时候说要是我不行他可以换人。”

大彭说：“你这个性质不一样，那你后来不是行了吗，路总这是激将。”

晏暄忍不住说：“但我觉得我当时也没不行啊，路总就算不激将我也会认真做的。”

大彭突然盯着晏暄身后的方向清了清嗓子。

晏暄浑然不觉地继续说：“路总当时就是故意的……”

一道低冷的声线在他身后响起：“我故意什么？”

晏暄拿着筷子的手一抖，一只宽大的手掌用掌心贴着他的手背扶了他一下，没让他把筷子掉下来。

等他拿稳之后，路槐青松开手，朝晏暄旁边的空位别了别下巴，问大彭道：“这里有人么？”

“没有没有，路总您坐。”大彭说。

路槐青坐下的时候，晏暄闻到了他身上清淡的香水味。

是木质香调，跟食堂不太匹配的气味，仿佛一座起雾的森林突然降临在他旁边。

大彭跟对方寒暄：“路总也来食堂吃饭啊。”

路槐青“嗯”了声，眼光一扫晏暄：“看来以后要常来，还能听见你们讨论我。”

晏暄没敢出声，而大彭笑嘻嘻地说：“刚才晏暄是在反思，他觉得自己之前不行，经过路总来之后一调教，现在又行了。”

虽然大彭是在帮他找补，但晏暄总觉得这话听起来不是那么正经。

路槐青挑了下眉看着晏暄：“是么，你觉得自己之前不行？”

晏暄咽了口口水，不想让路槐青觉得他骄傲自满，于是硬着头皮说：“……其实现在也不太行。”

大彭附和道：“对，还需要路总多指导提高。”

路槐青不常来公司食堂吃饭，像现在这样偶尔来一趟，就会吸引很多人的目光。

原本晏暄跟大彭选的是张位置比较偏的桌子，被路槐青这么一坐，周围顿时人来人往起来，还有人特地绕路过来打招呼。

大庭广众下跟路槐青坐在一起吃饭不知为什么让晏暄觉得很心虚，他想快些吃完早点儿回到工位上，便默默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不知道是不是他吃得实在太快，快到引起了路槐青的注意，到最后还剩下一个橘子的时候，对方忽然偏过了脸：“你急什么。”

晏暄一紧张，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路槐青看了他两秒，问他：“你吃橘子不剥皮？”

大彭“嗤”地笑了出来。

晏暄这才注意到自己拿着一个完完整整没剥皮的橘子正要往嘴里送。

他有些尴尬地把橘子放在手里，慢吞吞地剥着。

大彭朝他挤眼色，示意他把剥好的橘子给路槐青，好献个殷勤。

晏暄视若无睹，剥完之后就要塞到自己嘴里，大彭以为他没看懂自己的暗示，索性出声提醒道：“晏暄，咱们路总好不容易来一趟食堂，你……”

他话音未落，晏暄已经把那只不大的橘子全部填进了嘴，两个腮帮子都微微鼓了起来，手里只剩下一张空空的果皮。

“……”大彭没话说了。

路槐青侧过头一瞥像小松鼠一样的晏暄，停了停，随手把自己餐盘里那个橘子也递给了他。

晏暄：“……”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动物园里接受投喂的动物。

吃了两个橘子的晏暄和大彭一起走出食堂的时候，大彭还在嘀咕：“你说你吃那么快干什么，这下好了，不仅没给路总献成殷勤，还把人家的橘子也拿走了。”

晏暄没有解释，这时候他不能给路槐青献殷勤，他不想做会让路槐青误会的事情。

下午路槐青给《龙晶时代》项目组的铁三角开了个小会，通知他们说久腾科技那边换了一个对接他们的负责人，风格跟上一位有些差别，可能之后对方会来洋城再跟他们做一些协商和调整。

倪乾问路槐青：“他之前都接的是什么项目啊？”

路槐青简单说了几款游戏的名字，倪乾“嘶”了声：“我去，我怎么感觉他理解不了咱们的理念，这些不都是那种专门割韭菜的快餐游戏吗。”

他说得太不加掩饰，路槐青轻咳了一声。

倪乾立马会意，举手投降：“不好意思啊，不该嘴咱们合作商。”

旁边的制作人插话道：“一款游戏最初的想法跟最后上市的样子可能差别很大，我们不能仅仅因为这个否定一个人，是吧。”

“说这个只是通知大家一声，做好心理准备，不是给大家泄气的，假如久腾不认可，我们也可以换别的合作商，”路槐青的手压着桌子，神态很从容，“我对我们的产品有信心。”

会上没有太多别的事情，很快就开完了，晏暄走出会议室之后，想起自己之前排过周末的值班，最近可以申请补休，便又转了回去。

会议室里只有路槐青和祝秘书，祝秘书是刚刚才进去的，两个人像是在随口议论什么事情，祝秘书说：“好的，我明天休，联系一下之前找过的那个人。”

晏暄没太听懂后半句，只是想着正好明天不忙，自己也可以休，便顺口对路槐青说：“路总，我也想休。”

路槐青和祝秘书都愣了一下。

晏暄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路槐青道：“你会修下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