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暄靠在车厢的墙壁上，出神地盯着对面黑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庆幸那晚认错了人，没有主动向任渝投怀送抱。
地铁往洋城市区飞驰而去，晏暄走出地铁站，抬起头望向昼火大楼外面巨大的品牌logo。
他走到楼下才发现大楼外面人声鼎沸，已经被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包围了，门口的保安正在拉警戒线让他们退后。
不知是谁眼尖看到了他的工作胸牌认出他是昼火员工，一支话筒马上递到了他嘴边：“您是在昼火工作吧，请问您怎么看待研发部任渝主任的性骚扰事件呢？”
无数镜头顿时对准了他，更多的话筒伸了过来，伴随着接连不断的追问。
“您跟任渝主任的关系怎么样？”
“您觉得公司高层的确存在包庇任主任的情况吗？”
晏暄没经历过这样的阵仗，他知道这件事关系到昼火的声誉，他不能乱说话，但因为一时半会儿无法摆脱记者的围堵，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记者们继续蜂拥而上向他提问：“不说话是因为公司下达过封口令吗？”
“您有没有考虑过被侵犯的员工跟您是处于同一立场上的？”
“昼火才刚换了新总裁就爆出这样的事件，您从员工的角度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矛头开始指向路槐青，晏暄的眼皮跳了一下。
话筒和镜头向他越靠越近，像能把人吞吃入腹的怪兽正在伸出冷硬的触角，晏暄下意识地后退，对面的记者却寸步不让，绝不肯放他逃跑，眼见着一支镜头就要磕到他额头上。
一只宽大修长的手替他挡开了镜头。
晏暄的肩膀被揽住，他惊讶地转过头，看到了路槐青面无表情的侧脸。
对方低头看他一眼，确认他平安无事之后，示意他不要直接面对镜头。
有记者认出了路槐青，激动地叫了一声“路总”。
一时闪光灯大作，路槐青显然比晏暄这种不知姓名的小员工有采访价值得多，记者们的注意力马上从晏暄身上转移走了。
“路总，这是昼火第一次爆出负面，请问您对此有什么想法？”
“您入职昼火这么长时间，一直不清楚任主任的所作所为吗？还是说您也是包庇他的一员？”
“路氏是您的家族企业，您知道如果这次事件得不到妥善的解决，会对整个路氏都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吗？”
路槐青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他顺手捏住离他最近的话筒，眉眼淡漠道：“感谢各位媒体朋友对昼火的关心，就这件事昼火正在成立专门的调查组，假如网上爆料的情况属实，我们一定会严肃处理。”
有记者不客气地喊道：“是因为被爆出来才决定调查吗？假如没有人发声，是不是任渝主任还能继续在昼火横行霸道？”
路槐青干脆利落道：“不是，关于这件事我之前做过简单的背调，网上关于有人包庇他这方面的爆料完全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你们有空在这里扰乱我们的正常工作，还不如先去联系那位匿名的爆料人，证实一下他是不是真的昼火员工。”
空气因为路槐青掷地有声的回应而安静了片刻。
路槐青说完之后，放在晏暄肩头的手掌便往下滑到肘弯的位置，用力地将他压向自己，带他离开了记者的包围圈。
两个人有比较明显的身高差，晏暄的一小块侧脸贴在路槐青的西装外套上，能感受到他衣服下面身体的坚实。
不知道路槐青只是路过，还是特地下来找他。
保安举起警戒线让他们进去，进入昼火大门一直转到电梯间之后，路槐青才放开晏暄。
“不是休假么，怎么又来上班了。”路槐青用平静的声音问，仿佛今天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工作日。
他这么平静，让晏暄觉得好像自己也不应该表现得那么焦急：“听说要开会。”
电梯就在一楼，路槐青伸手按了上行，闸门打开，两个人走进空无一人的轿厢。
看着缓缓关闭的电梯门，晏暄忍不住问：“那天你送我回家，是不是因为……”
路槐青有些意外似地看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会先问我打算怎么处理任渝。”
晏暄没说话，只是固执地望着他。
路槐青当然还记得那天自己是怎么看到任渝从便利店买了安全套出来，他又是怎么在路口掉了头，带晏暄上了自己的车。
“是。”他简简单单地说。
晏暄又想起了什么：“……评论里那张图片是你找人删的吗。”
路槐青“嗯”了声。
晏暄抿了抿唇，他觉得自己在感情这方面好像特别不顺，总是会遇到像中学学长或任渝这样的人。
他又有些踌躇地问路槐青：“你准备怎么处理。”
并不是担心任渝，只是怕会像刚才那个记者说的，这件事对昼火乃至整个路氏都产生影响。
其实路槐青没必要跟他透露这些的，但他问了之后，对方还是很耐心地道：“这件事应该没那么简单，那天晚上任渝去见的未必是昼火的人，这些都还需要进一步的调查。”
停了停，他看了晏暄几秒，又接上一句：“虽然出于我个人的角度，会希望能够尽快辞退他。”
电梯里的顶灯给他镜片后的眼珠蒙上薄薄一层清光，显得他的瞳孔很深邃。
晏暄愣了一下，路槐青没再说下去，只道：“具体的情况等开会的时候说。”
电梯正好在这时开了门，路槐青伸手挡着门，让晏暄先出去。
晏暄走到工位上坐下，听见附近的人都在议论任渝的新闻。
任渝也来上班了，一个人阴着脸坐在工位上，电脑开着，他却没在操作。
大彭看到晏暄来了，走到他旁边拖了张没人用的椅子，瞥着走进总裁办的路槐青：“你跟路总一起上来的啊？”
晏暄点点头，略去了路槐青带他走出包围圈的那一段，含糊其辞地说：“正好碰见了。”
大彭靠近他，低声说：“现在大家都在猜爆料的那个是谁，有人说早上在热评里面刷到过一张照片，但是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被删了。”
晏暄顿了顿。
那张照片的拍照人为了营造偷拍的氛围，将画面处理得很模糊，倘若他不是主角之一，也很难那么快就辨认出是自己。
所以假如路槐青不删掉那张照片，现在他一定已经成了爆料人的热门提名人选之一。
毕竟那张照片实在引人遐想，两人姿态暧昧，他喝醉了，任渝手里拿着刚买来的安全套。
晏暄抬眸望向总裁办的方向，意识到对方好像总在保护他。
还没来得及跟大彭继续聊下去，祝秘书就通知《龙晶时代》项目组的人和公关部去大会议室跟路总开会。
都知道这场会议为什么而开，大家起身的时候，议论纷纷的声音大了起来。
他们走进会议室的时候路槐青已经坐在了桌首，哪怕是面临着这样的突发事件，他也依旧是从容不迫的，坐在那里英俊得好像一座完美无瑕的大理石雕像。
“想必各位都能猜到今天为什么要开这个会，”路槐青一条手臂压在桌上，语气波澜不惊，“目前事件还不明朗，网上的爆料真实性存疑，我希望在调查结果水落石出之前，大家不要胡乱猜测，尤其是《龙晶时代》项目组，你们的任务就是做好游戏上市前的收尾工作。”
“真实性存疑”几个字一出，会议室里又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大家都听懂了路槐青的意思。
爆料可能是假的。
路槐青继续说：“我早晨调了那家酒店的监控，找了做这方面工作的朋友一起看，没有在那天晚上发现除了任渝之外任何昼火的同事出入。”
倪乾嘴快：“那直接问问任主任他见的是谁不就得了。”
“他说网上的爆料属实。”路槐青道。
所有人又是一愣。
渐渐大家都反应过来了，晏暄听见大彭嘀咕了一句：“那就是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人呗，他权衡利弊觉得还是背这个性骚扰的黑锅合算。”
还有一点路槐青没说，他之所以几乎可以确认任渝应该不会做出性骚扰的行为，是因为那次在火锅店外面碰见晏暄之后他让祝秘书去做任渝的背调，得到的结果是对方的私生活还算干净。
而今天早上他单独找任渝谈话，在任渝毫无准备的时候，问了对方一句交没交过女朋友，任渝怔了一下，说交过。
“男朋友呢。”路槐青又淡声问。
任渝非常惊讶地说：“我不喜欢男人。”
也就是说，那天他准备对晏暄下手的时候，有别的目的。
路槐青让公关部的人发一份声明正面回应，此外再针对那名爆料人进行调查，其他人如果有什么线索，都可以提供给他。
说完之后他就宣布散会了，晏暄没急着出去，等大家都走了之后，路槐青看他还坐着，抬了下眉问：“有想说的？”
晏暄说对，他回忆着自己跟任渝之间不多的相处片段，告诉路槐青说：“任主任好像很在意我跟你的关系，总是问我是不是跟你关系不一般。”
路槐青的目光一顿，他上下扫了眼晏暄，最后目光停在了男孩子早上因出门匆忙而没来得及扣好的衣领上，声音透出几分玩味：“我们的关系，确实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