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认，陆柏清的照片很好看。
就是很标准的证件照，少年人穿着蓝白色的校服，坐姿端正、表情认真地看着镜头，配合着照片的红底，却让人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汤煦常常与陆柏清待在一起，但很少有机会可以长时间面对面地盯着他看，一是因为这个行为本身有点儿奇怪，给人一种不太礼貌的感觉，二也是陆柏清的眉眼锐利，跟他对视的时候，汤煦总有一种要深陷其中的错觉。
现在汤煦终于有机会长久地盯着他看了，如果是以往，汤煦说不定还会兴冲冲地拍个照片，留着以后好好欣赏，但此时，看到这张证件照的时候，汤煦却彻底怔住了，他感觉全身上下的血都在往头顶上涌，连带着四肢发冷，几乎忍不住地在颤抖。
陆柏清要转学？
为什么？
为什么之前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喂，同学，同学！”排在他身后领奖状的同学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提醒道，“到你了！”
汤煦猛地回头，才发现前面站着的四五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前面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不剩了。
他回想起正事儿，赶忙快步上前，走到教导主任的身边儿：“国际班的，来领奖状。”
教导主任瞥了汤煦一眼，让他在旁边儿的本子上签个字，然后把属于国际班的那一摞奖状递给他：“喏，拿去吧，然后在这儿签你的名字。”
“好的，谢谢主任。”汤煦心不在焉地签了个字，他的脑袋晕乎乎的，差点儿签错了地方。
拿到奖状之后，汤煦几乎是小跑着回了教室，他的课桌上还摆着之前没写完的习题，但他这会儿没时间再想这题了，周富国不在，他把奖状递给在座位上的同桌，叮嘱她一会儿把奖状交给周富国，然后直接转身，再次小跑着出了教室，朝着四楼的尖子生班跑去。
汤煦不是傻子，前脚方淑宜才来要求过他转学，后脚陆柏清就要转学，汤煦第一个怀疑的自然是方淑宜。
是方淑宜为难陆柏清了吗？
陆柏清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
就这么一路小跑着上了楼，汤煦一步两个台阶，跑到四楼的时候，因为着急而大口喘息着。
他想跟陆柏清求证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偏偏天公不作美，就在他刚刚走到尖子生班门口的时候，上课铃打响了。
尖子生班里，老师已经到了，就站在讲台上，学生们都安安静静地坐着，这时候再进去喊人太不合适了，但汤煦又着急，思来想去，他站在尖子生班门口，发了条消息给陆柏清：【你要转学？】
本来他以为要到下课才能看到消息，没想到陆柏清很快就回复了：【你知道了？】
汤煦背靠着尖子生班的外墙，仰着头回复道：【我去教务处拿我们班的奖状，看到了你的转学申请书】
陆柏清的消息回复的很快，说：【嗯，那是我的】
汤煦依旧靠着墙，很着急地问：【是我妈妈为难你了吗？她逼你转学？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不是说了有什么事儿我们一起想办法的吗？】
这一次，陆柏清沉默了一会儿才回复：【你妈妈确实找我了，但她没有逼我】
陆柏清：【她承诺帮我还清家里的债务，并为我提供教育资助】
已经到了上课时间了，教学楼里很安静，隔着墙，汤煦还能听到尖子生班老师讲课的声音。
站在尖子生班的门外，汤煦感觉到一阵眩晕，明明他还靠着墙，却有一种站不稳的感觉。
这是在演什么电视剧吗，怎么会出现“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这种离谱的剧情？
汤煦抿着嘴唇打字：【你很缺钱吗？那为什么去年暑假，我给你开三倍的价格，你还要继续给我补习？】
陆柏清回复：【因为我之前已经答应过你母亲了，再拿你的钱不合适】
汤煦笑了，笑到眼睛发酸：【那现在就合适了吗，你拿了我妈妈的钱就走了，那我们这段时间算什么？】
陆柏清沉默了好一会儿，回复：【对不起】
盯着屏幕上的聊天记录，汤煦忽然有点儿后悔了，他应该等陆柏清下课当面跟他聊的，俩人就这么隔着手机屏幕交流，他甚至没法看到陆柏清的表情。
或许就是因为没看到陆柏清的冷漠吧，汤煦还是觉得不甘心，他慢吞吞地蹲在地上，打字道：【给我些时间不好吗？我会努力成长的，会努力独当一面，我也可以帮你还债的，你相信我】
陆柏清回复：【你没必要这样】
你没必要这样，这话太伤人心了。
汤煦觉得自己像是被当头打了一棒，脑袋嗡嗡的，什么都思考不下去了。
他之前一直觉得，那些电视剧里的编剧都好傻啊，如果两个人真心喜欢，怎么可能给点儿钱就把俩人分开了呢，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是真的可以的。
他没怀疑过陆柏清对他的感情，这么长时间的态度是骗不了人的，汤煦能感受到陆柏清的喜欢，但他想，陆柏清并没有那么喜欢他，所以在金钱和感情面前果断选择了金钱。
不对。
汤煦打了个激灵。
陆柏清真的喜欢他吗？
他明明都没有跟他在一起。
陆柏清虽然默许了汤煦的追求，却并没有直接跟他说过喜欢。
汤煦很快又想起了几天前，陆柏清跟自己说，觉得俩人在一起并不是最优选择。
当时汤煦只觉得陆柏清是在为自己考虑，怕自己后悔，可这会儿知道陆柏清因为钱而同意转学的时候，汤煦又难免多了些别的想法。
是不是他从来没想过要跟他在一起，他本来就是因为被他纠缠得没办法了才默许他的接近的，他其实早就想摆脱他了，而方淑宜的做法正中了他的下怀，所以他才顺水推舟，如此一举两得？
汤煦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
他蹲在尖子生班外面，背靠着墙壁，手臂环抱着膝盖，像是被抛弃的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下课铃突兀地打响了。
刺耳的铃声在耳边炸响，汤煦骤然惊醒，原来自己还蹲在尖子生班的门口。
这节课的老师没有拖堂，教室里很快吵闹起来，声音透过门窗传到走廊。
汤煦无意识地回了下头，在他身后是一扇大窗户，透过窗户，他一眼就看到了陆柏清的背影，两个人的距离只有不到十米，很近。
在这一刻，汤煦甚至想直接冲进教室，质问一下陆柏清，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从站了起来，快步走向尖子生班的前门。
然后从前门处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下了楼，回到自己的班级。
必须得承认，汤煦就是个胆小鬼，哪怕心里那么多的猜测，他却一个都不敢跟陆柏清确认。
放暑假了，烈日炎炎的夏天，连风里都带着蒸腾的热意，汤煦与陆柏清的关系却降到了冰点。
那天从尖子生班门口逃走之后，汤煦再也没见过陆柏清，也没有再给他发过消息，甚至没有再跟任何人提起过他，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在汤煦的生命里存在过那样。
降到冰点的不只是俩人的关系，还有汤煦对学习的态度，汤煦已经知道了自己现在的能力不足以抗衡方淑宜，也知道了努力学习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但他就是觉得挺没意思的。
暑假前还信誓旦旦地说要好好学习呢，真放假了，汤煦坐在书桌前，却一个字儿都看不进去。
管家刘叔照例把汤煦的状态汇报给方淑宜，方淑宜着急了，给汤煦找了很多别的家教，汤煦照单全收，却依然一副蔫蔫儿的样子。
后来方淑宜没办法，在公司里准备了个书房给汤煦，让家教们在公司给汤煦上课，说要看着汤煦学习。
汤煦答应了她，当真把自己的东西都搬去了公司，还是那个理由，汤煦觉得顺着她没意思，反抗她也没意思，懒得折腾了，就随她去吧。
再说方淑宜给汤煦准备的那间书房也很舒服，高层，朝阳，有一扇大大的落地窗。
汤煦站在窗边的时候几乎能俯瞰整个城市，面对如此浩渺的景象，能让人的心情好受不少。
长桐市的暑假向来多雨，今年也不例外。
刚放假的时候就下了两三场，之后的半月一直阴雨连绵，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晴天都没。
这天又是下雨，汤煦学累了，就站在落地窗旁边儿看雨。
朦胧的烟雨让整个城市变得模糊，冰凉的雨滴打在玻璃上，好像也落在汤煦的心尖尖儿上。
真冷啊，汤煦想。
明明是夏天，怎么这么冷呢。
每次站在窗边看雨水的时候，汤煦都会想起一个人。
他从来不提那个人的名字，但不代表他会忘记，相反的，那个人的名字像是刻在了他的心里似的，成为了无法忘却的存在。
从最初的心痛，到现在的麻木，汤煦其实更多的是不理解，他实在是不明白陆柏清是怎么想的，不知道陆柏清对他是否有过半分真心。
少年人的一腔热血扑了空，没人会觉得好受。
站在窗边儿看了许久的雨水，汤煦有点累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他的右眼皮一直在跳，让他有点儿无法集中注意力。
家教课结束之后，汤煦的脑袋晕晕乎乎的，他收拾好东西，打算回去好好睡一觉，推门的时候，却在走廊的尽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陆柏清。
陆柏清穿着一身黑，带着个鸭舌帽，像极了与汤煦初见时的打扮。
他并没有发现汤煦的存在，只是径直往走廊的尽头走，脊背挺拔，脚步沉稳。
汤煦却整个人都愣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几秒钟都没有回过神来。
陆柏清为什么会在这里？
在这一瞬间，汤煦想了很多很多。
最有可能性的答案跳入了汤煦的脑海：是方淑宜让陆柏清来的。
陆柏清说，方淑宜曾经允诺过他许多好处，也许陆柏清这次来，就是要方淑宜兑现他的承诺。
如果说曾经汤煦还对陆柏清抱有一丝幻想，觉得他不是那种会因为钱离开自己的人，在一刻，汤煦几乎笃定了，原来真的是自己想错了。
世人谁能抵御金钱的诱惑，陆柏清也不过是个俗人，方淑宜都把钱递到他的面前了，傻子才不要呢。
汤煦忽然觉得曾经的自己好可笑啊，如果早知道这样，他最初想跟陆柏清做朋友的时候，直接给他打钱不就好了，何必还要费尽心思？
不，如果早知道这样，他宁愿从一开始就不认识陆柏清，他希望上一个夏天，他们没有遇到。
走廊的尽头有个漆成黑色的木门，古朴而庄重，那就是方淑宜的办公室。
陆柏清果然走到了那里，他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汤煦就在走廊这边儿目睹着一切，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站在原地愣了几秒之后，汤煦蹑手蹑脚地跟上了陆柏清。
或许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吧，他想看看方淑宜面前的陆柏清是什么样子的。
在汤煦面前，陆柏清从来都是淡然的，是傲气的，虽然他是贫困生，却没有半点儿贫困生的那种胆怯与瑟缩，在任何时候，他都是坚定的。
今天会看到不一样的他吗，汤煦想，这样也好，对他的滤镜彻底碎掉之后，他应该就能死心了，就不会再天天惦记着他了。
大概是因为不怎么来这里，陆柏清关了门却没有关上，黑色的木门半虚掩着，但这正好给了汤煦绝佳的机会。
汤煦站在厚重的木门前，交谈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
方淑宜：“来了。”
陆柏清：“嗯。”
……
方淑宜：“谢谢你，小陆。”
陆柏清：“不客气的，方阿姨。”
……
方淑宜：“这钱你就拿着吧，阿姨知道你家里的条件不好，这点儿钱就当做是阿姨给你的补偿，谢谢你愿意转学。”
陆柏清：“谢谢您的好意，但是不用了，我之前就跟您说过，我同意转学不是为了钱，也不会要您的钱。”
……
作者有话说:
感谢保佑的鱼粮X1，感谢大家追文，川川鞠躬。
2号3号我要出门，所以下一更在后天，宝贝们五一快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