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煦正在用吸管戳豆浆的封口,听到岑桂铭的话,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又笑了起来。
“这么快就要期末考试了啊,”吸管扎进了豆浆里,汤煦低头吸了一口,感叹似的,“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你不说我都要忘记了。”
这段时间汤煦过得天天都充实,他把心思全都放在了如何把题目写对、写好上,还真没刻意去管什么时候考试。
“哎……你心态好好啊,”岑桂铭坐在旁边儿,很羡慕地叹了口气,说,“要是我心态也能像你这么好就好了,我一到考试就紧张。”
“这就是一期末考试,又不是最后的高考,你担心个什么劲儿?”汤煦安慰他说,“而且就算是高考你也不该紧张啊,你平时成绩那么好,根本没什么可怕的。”
“我也不想啊,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岑桂铭缩着肩膀苦笑道,“要不然我为什么再来复读一年,我去年就是这样。”
俩人认识有小半年的时间了,岑桂铭从来没跟汤煦讲过自己从前的事情,偶尔聊天聊起的时候,他总是无声地笑笑,然后就低头写题去了。
到今天或许是真的忍不住了,也或许是因为汤煦的话恰好触碰到了他最敏感的那颗神经,他像倒豆子一样把自己的心思全吐露给了汤煦,说着说着他的眼睛就红了,眼角有点儿潮。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那些题目我都会做,但我一想到要考试我就心慌,难受,”岑桂铭红着眼睛说,“我一开始以为是我的知识不够扎实,我就努力地学,努力地背,干什么我都是最拼命的那个,所有题我都会做了,但我还是一到考试就懵。”
“怪不得呢……”汤煦坐在旁边儿,很安静地听他讲完了,给他递了张纸,叹了口气说,“我之前就感觉你的成绩很奇怪,我没好意思讲。”
很早之前汤煦就有这个感觉了,汤煦总觉得岑桂铭的考试成绩跟他的真实水平不太配套。
俩人坐同桌很久了,汤煦经常去找岑桂铭问题,每次岑桂铭都能给他讲得头头是道,然而每次考试成绩下来,岑桂铭的分数总是少得可怜。
一次两次可以理解为发挥失常,但从开学到现在这么多长考试,岑桂铭却从来没有一次考的好过,不说“超常发挥”了,就连“正常发挥”都没有,这就太不正常了。
刚开始的时候汤煦也怀疑过,想着那点分数是不是就是岑桂铭的真实水平,毕竟在应试教育中,分数本来就是能力的最好体现,可是那些思考问题的思路是做不了假的,汤煦跟岑桂铭认识很久了,他能感觉到岑桂铭确实是有真才实学的。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还有像岑桂铭这样的人,哪怕有着满腹经纶,却依旧没法在考试中发挥出半点儿来。
“要不……”犹豫了好一会儿,汤煦努力措辞道,“你去跟老师聊一聊,或者找找有经验的,那个,医生什么的?”
“你是想说去看心理医生吗?”岑桂铭的语言很直白,毫不避讳道,“老师也好,心理医生也罢,能找的我都找遍了,但都没有用。”
汤煦的眉心拧了一下,问他:“那……可以吃点儿药什么的吗?”
“药我也吃过,中药,西药,能吃到我都吃过,”岑桂铭的表情十分无奈,说,“甚至连求神问佛的那些办法我也试过,去拜各种大仙,我自己都觉得可笑了,但就是没办法,我一想要考试就会紧张。”
“可能是太在意了吧,因为害怕会有不好的结果,所以才会患得患失,会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汤煦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开口道,“其实,如果你真的觉得这么痛苦的话,也不一定非得走这一条路,你试过去做别的吗?发展一下别的爱好?”
“你说的没错,就是因为太在意了才会患得患失,”沉默片刻,岑桂铭摇了摇头说,“但是我不想选别的路,可能你不太相信吧,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学习了,我很喜欢那种掌握知识,运筹帷幄的感觉,也很希望有一天能在考场上发挥出来……这是我的梦想。”
汤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很认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既然喜欢的话,那就再试一次吧。”
说实话,汤煦不太能理解岑桂铭的这种心理,但是他愿意尊重岑桂铭的想法。
每个人的想法都是不一样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你不能把自己的观念强加到别人的身上,哪怕你认为这是在为了他好。
岑桂铭愣怔了一下,有点儿难以置信地问汤煦:“所以,你是支持我复读吗?”
汤煦挑了下眉,反问道:“我支不支持有用吗,你不是已经来了?”
“那感觉还是不一样的……”岑桂铭摇头笑了笑,说,“我身边儿的人都很反对让我复读,他们觉得我这样是在折磨自己。”
“我也不能说支持你,”汤煦很诚恳地看着岑桂铭说,“毕竟这是你自己的人生,做决定的人是你,最后承受结果的人也是你……别人是替不了你的。”
“就这样已经很好了,”岑桂铭搓了搓脸颊,朝着汤煦笑了一下,说,“谢谢你……汤煦。”
这天之后,岑桂铭的笑容明显比之前要多了起来,整个人的精气神儿也比之前要好了。
再提起期末考试的时候,他也不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反而有点儿跃跃欲试。
考前的半个月里,汤煦和岑桂铭俩人一起讨论错题,互相抽背古诗词,提问英语单词,每天都过得饱满又充实。
期末考试终于到来了,学校里的老师们很勤奋,头天刚考完,第二天成绩就出来了——
汤煦进步很大,稳定在了年级前一百名。
岑桂铭依然是倒数,在年级的后一百名。
复读学校的设备没有桐柏高中那么高级,没有专门查成绩的APP,用的还是最朴素也是最普遍的成绩单。
晚自习,教室里闹哄哄的,班长去老师办公室拿了成绩单回来,然后贴在了教室后面的墙上。
汤煦和岑桂铭一起去后面看的成绩单,一起挤着看的还有很多人,汤煦对自己的成绩有把握,他先去找的是岑桂铭的成绩。
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在汤煦以为自己是看漏了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岑桂铭的成绩,在最后一张成绩单的最后几行。
汤煦的心脏骤然一沉,他赶忙回头去看,岑桂铭显然也看到了自己的成绩,正紧紧地盯着那窄窄的一行字看。
“小岑……”汤煦试探着出声,想要说点儿什么,只见岑桂铭摇了摇头,表情平静道,“没关系,你不用安慰我,我早就猜到会这样了。”
汤煦还是担心,回头上下打量着他,岑桂铭倒是先露出一个笑容来:“好了好了,没事儿的,晚自习还没下课呢,我们先回去自习吧。”
岑桂铭拽着汤煦就走了,回到座位上,他便翻开了桌子上的书,一头扎了进去,就像是成绩还没出来时那样。
汤煦坐在他旁边儿,好一会儿都没看下去书,他撂下笔,转头对岑桂铭说:“心情不好的话别硬撑着,你可以跟我聊聊天。”
岑桂铭的表现太正常了,反而有种不太正常的感觉,好像是一座在休眠的火山,没有人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爆发,又会有怎样的威力。
莫名的,汤煦有了一些不太好的联想。
岑桂铭从书中抬起头来,眨眨眼睛,笑了下,说:“没事儿,我好得很。”
汤煦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很轻声地说:“……你最好是。”
岑桂铭没再理会汤煦的话了,直着腰坐在凳子上,一副认真学习的模样。
晚自习下课,岑桂铭飞速地收拾好东西,摆手跟汤煦说“再见”,然后脚步轻快地走出了教室。
汤煦面色如常地跟他摆了摆手,等他的身影消失之后,又赶忙撂下自己手里的笔,悄摸着跟了上去。
他总感觉岑桂铭现在的状态跟自己那天想要跳湖时的很像,表面看起来一切正常,却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汤煦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点儿想多了,没必要这么疑神疑鬼的,但再怎么样还是觉得不放心,想要跟上去看一眼。
他看到岑桂铭走到了楼梯口,但并没有下楼,而是转了个身,继续往上走,一直爬到了教学楼的顶楼。
顶楼的风很大,汩汩的冷风灌进岑桂铭的衣服里,他却好似浑然不知似的,把书包撂到了一边儿,又一步步向前,走到楼顶平地的边缘,目光死死地朝下看。
顶楼的栏杆很矮,只到岑桂铭的腰部,岑桂铭张开了双臂,身体前倾着往下栽去,毫不犹豫。
“岑桂铭——”汤煦大喊着他的名字,从他的身后跑过去,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腰,说,“你冷静一点!”
上午十点,长桐市中心医院的骨科病房里阳光明媚。
陆柏清推门进来的时候,汤煦正坐在病床上玩手机,少年人的表情轻松,动作自然。
再往下看,却能看到他右肩膀带着三角绷带,把手臂悬吊在胸前,小臂上还打着厚厚的石膏,整个人看起来滑稽又可怜。
陆柏清清了清嗓子,咳嗽两声:“咳咳——”
汤煦应声抬眼,看到陆柏清后,他随即收起手机,十分乖巧地喊他:“陆柏清,你来啦。”
昨晚在天台之上,汤煦成功救下了岑桂铭,但在俩人拉扯的过程中不小心伤到了手,右手骨折了,大晚上被送来了医院的急诊。
原本汤煦是没想告诉陆柏清的,他自己感觉没多大事儿,不想让陆柏清担心,但医生那边不同意,坚持要家属过来,汤煦无奈,只好给陆柏清打电话说明了情况。
那会儿已经是深夜了,高铁早停了,陆柏清于是买了第二天最早的一班高铁,一大早就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
“长本事了你,”陆柏清的表情冷冷的,大步走到汤煦身边儿,脸色沉的可怕,“你胆子可真大,知不知道顶楼有多危险?你们那楼栏杆那么矮,搞不好你得跟你那同学一起掉下去。”
汤煦第一次见陆柏清发这么大的脾气,他傻兮兮地朝着他笑,讨好似的用自己还能用的那只手去拽他的手指,轻轻摩擦着,说:“我错了,你别生气,我当时真么想那么多,我看他要往下跳我就赶紧跑过去了。”
嘴上说着要认错,但汤煦他却没有一点儿做错事的样子,依旧没心没肺地笑着:“而且我这不是也没什么事儿吗?就是胳膊受了点儿小伤,过几天就能好了。”
“你那是小伤?我都懒得说你,”陆柏清的表情依旧绷着,说,“你知不知道我昨晚接到电话有多紧张,我……”
他的声音压低了点儿,凑到汤煦的耳边,说:“要是我小时候敢这样不要命,我爸肯定拿尺子抽我的手心。”
“别啊,小陆哥哥你这么好,你才不会抽我手心呢,”看着陆柏清严肃的表情,汤煦这后知后觉地才有了点儿愧疚的意思,小小心翼翼地去牵他的手,牵住之后前后晃着,“我真的知道错了陆柏清,我知道我让你担心了……你别气,我这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吗,我没事儿的。”
陆柏清轻轻地叹了口气,到底是不舍得跟他生气,没再凶他了,在病床边儿上坐下,目光落在他的那被石膏裹得严严实实的手臂上,问他:“……还疼吗?”
“还好还好,就一点点,”汤煦大大方方地给陆柏清看,笑得特别甜,还在试图为自己开脱,“我用这点儿小伤小痛换了一条人命,这不是很划算的事儿吗?”
陆柏清偏头看他,盯着他看了好几秒钟,喉结止不住地上下滚动着,声音却放得很轻很轻:“……你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汤煦有点儿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别别扭扭地瞥开了眼睛,不敢去看他,小声嘟囔着:“哪儿没变?我觉得我成长挺多的,我比之前会得东西多多了。”
陆柏清的唇角掀了掀,表情依然温温柔柔的,说:“我说得不是这个。”改文件血甭
汤煦不想跟陆柏清聊这个话题了,陆柏清说得话不清不楚的,他没听明白,也懒得纠结了,确认陆柏清没继续生气之后汤煦就安心了,他牵着陆柏清的手,手指又不老实,这儿摸摸那碰碰,去摸陆柏清的手。
汤煦特别喜欢陆柏清的这双手,这是一双弹了许多年钢琴的手,指节修长,骨节分明,却也干过其他许多许多的活,经受过许多的风霜,在手指各处布满了薄薄的茧。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病房的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在门口问:“12床的家属来了吗?”
汤煦就是12床的,闻言立刻朝着医生摆了摆手,很大方地指着身边儿的陆柏清说:“来了来了,在这儿!”
昨天医生让喊家属过来,汤煦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陆柏清,他想到的也只有陆柏清。
陆柏清就是他的家属,没什么好犹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