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燕白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一片空白。
他原本那么急切地想从陆野口中听到答案,但当陆野真的认真回答时,他又忽然感觉那么无所适从。
他好像听懂了陆野的话,却还没来得及明白那些代表什么。
但他的情绪依旧平复了许多——那种尖锐的恨意依然存在,但却像是被人凭空糊上了一层厚厚的糖霜,明明刀锋仍在,但伸手握上去时,却只留下粗粝而硌手的糖粒。
“你——”齐燕白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瞬,他想不明白,但也没耐心去想,只是眼角通红,恶狠狠地盯着陆野,声音颤抖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陆野垂着眼看了一眼他发抖的手,使了个巧劲儿挣脱出来,然后在齐燕白表达抗议之前自顾自地脱下外套,顺手把执勤服搭在了床尾的栏杆上。
“意思就是,我以后不走了。”陆野说。
从离开这个屋檐的那一刻起,陆野就已经决定了他要自己回来。
说到底,他不告而别不是为了惩罚齐燕白,更不是为了吊着他,而是想让齐燕白切身体会一次被人欺骗、被人戏弄的滋味儿。
齐燕白习惯了以自我为中心的思考方式,如果不让他切切实实地疼一回,他永远不会明白不被尊重是什么感觉。
不过教育归教育,陆野也不想让这件事成为齐燕白新的心理阴影,所以他还是得主动回来,用实际行动告诉这个多疑又敏感的小疯子,哪怕他已经放肆到了这个地步,只要他坦诚,陆野还是愿意为他留下来。
“我爱你,我舍不得你,所以哪怕你是个一言不合就绑架我的小疯子,我还是想再给你一次机会。”
陆野说着重新倾身向前,单膝跪在床上,像是齐燕白曾经做过的那样,一点一点地把锁链收紧了。
齐燕白的不安全感来自失去,陆野没法替他抚平曾经的一切创伤,但起码可以替他找回一样东西。
——那就是他自己。
“你跟你那一根筋的哥哥一个样,都听不懂话——所以我只能再说一遍。”陆野拉起齐燕白的手放在自己腰上,垂着眼朝他很轻地笑了一下,轻声说:“齐燕白,你骗过我,我也骗过你,所以我们扯平了。”
大约是也发现了“两清”的说法太像撇清关系,于是陆野这次换了个字眼,又重复了一遍:“从此以后,你不用再害怕,我们前尘旧账一笔勾销——只要你之后不再骗我,以前发生的一切,我都不再在意了。”
冰凉的锁链被人一点点收紧,曾经的地位两级反转,齐燕白终于落入了猎物的圈套,成了蛛网上一只挣扎的飞蛾。
但他却并不觉得害怕,也不觉得着急,被陆野完全掌控的感觉似乎给了齐燕白另一种意义上的安全感,他不用再怀疑陆野是在口不对心地敷衍他,也不用再怀疑陆野是为了逃跑而欺骗他,反而终于能够静下心来,好好听他的话。
“一笔勾销”的话陆野曾经也说过,但当时齐燕白没有相信,所以这次陆野干脆不再试图说服他,而是把这句话变成事实,强硬地将其印在齐燕白脑子里。
曾经的天方夜谭在此时此刻终于成了真,齐燕白迟钝的思绪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他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陆野,哑着嗓子问:“所以你骗我是因为——”
“是因为你不相信我能接受你的一切。”陆野顺着他的话接下去:“所以我只能证明给你看。”
齐燕白终于明白了。
他终于想起了当初陆野三番五次给他的“最后通牒”,也终于明白了他在酒吧说的“坦白”是什么意思。
原来陆野从来就没想过和他分开,齐燕白想,他从始至终的要求就只有一个——就是要求他真实,要求他坦诚。
陆野给过他提醒,也给过他机会,是他自己自怨自艾,沉溺在会失去陆野的牛角尖里出不来,三番两次无视他的话,最终气得陆野下了猛药,用这么尖锐的手段来逼迫他。
这些天里的一切都是假的,但陆野的承诺是真的。
他是真的想留下,也是真的还爱他。
这一瞬间,齐燕白心里的情绪骤然翻涌起来,他一边打心眼里涌出一股狂喜,想要肆意大笑,但另一边,之前那种尖锐的恨意却在瞬间软成一滩水,化成了一股汹涌澎湃的委屈。
他整个人霎时间陷入了冰火两重天的境地里,想哭又想笑,整个人胸口堵得上不来气,眼圈登时就红了。
“想哭?”陆野看出了什么,于是伸手搂住他的后背,把他整个人按在自己怀里,说道:“随便哭。”
他话音刚落,齐燕白就猛地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陆野的肩背肌肉下意识绷紧了一瞬,下一秒,他就觉得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顺着肩膀流了下来。
腥甜的铁锈味儿丝丝缕缕地萦绕出来,齐燕白喉头一哽,猛地发出了压抑而痛苦的哭声。
“陆野!”齐燕白咬牙切齿地说:“你怎么,怎么——”
他想说你怎么这么狠心,但又觉得这一切好像都是自己自找的,一瞬间更加委屈,忍不住呜咽一声,伸手抱住了陆野的肩膀。
他哭得很克制,但听起来又那么可怜,既像是在哭这段时间的痛苦和压抑,也像是在发泄他劫后余生的后怕。
但无论如何,情绪能发泄出来就是好事,陆野偏头看了看他,只觉得他这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实在很鲜活,于是不合时宜地扑哧一乐,伸手揪掉了他发间沾到一点纸片。
“我怎么?”陆野明知故问地调侃道:“有人要恶人先告状?”
齐燕白:“……”
齐燕白气得想磨牙,又委屈得无以复加,明明让他这么痛苦的始作俑者就是面前这个男人,可他偏偏还是那么没出息,还是想缩在他的怀里,汲取他的养分,靠他的爱生存下去。
他的情绪被陆野猛地打断,几息之后不知道突然想起了什么,呼吸猛然一滞,紧接着从陆野肩膀上抬起头来,不由分说地偏头吻住了他。
这个吻实在很凄惨,血渍和眼泪混杂在一起,交织出一股酸苦的味道。
但随着这个吻愈渐加深,空气里却无声无息地蒸腾起一点滚烫而暧昧的气氛。
齐燕白脸上仍然挂着泪痕,但表情已经平静了下来,他喘息中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急迫,微微向后拉开距离,顺着陆野的唇角一路吻上他的锁骨。
“不行——我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齐燕白环住陆野的肩背,固执地说:“你证明给我看。”
“怎么证明?”陆野问。
他话音刚落,齐燕白已经像蛇一样地缠住了他,身体力行地向他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想想办法,野哥。”
齐燕白像是献祭一样,扬起自己脆弱的咽喉,用喉结暧昧地摩挲了一下陆野的唇瓣,压抑地低声道:“让我知道你在这里。”
金属锁链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响声,揉皱的外套在动作间顺着床沿滑落下去,黑暗里,陆野的肩背绷紧又放松,紧接着他很闷很轻地笑了一声,伸手拽住了锁链的另一端,慢条斯理地把锁链往自己手腕上绕了两圈。
紧接着,齐燕白听见了陆野藏在黑暗中的声音。
“好啊。”他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