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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贺新朝 三道 2820 2024-01-17 10:37:14

“沈大人,擅离职守可是大罪,你当真要回去?”陆尘着急劝说,“再者你手臂上还有伤,倘若途中出什么意外.....”

沈雁清换上骑装,用木簪重新盘好散落的墨发,道:“我已将该交代的事情都记录在宣纸搁于书桌上,这两日就有劳陆大人了。”

王铃枝端着药碗进内,“沈大人,这是太医院研制的新药。”

“有劳。”沈雁清接过瓷碗,一口气将药汁喝下。

陆尘目露担忧,“这些药还未知是否可以治疗疫症,沈大人莫要再拿自己的身体做试验了。”

沈雁清低声,“百姓喝得,我自然也喝得。”

共事多日,王铃枝已完全抛却对沈雁清的不满,闻言钦佩道:“沈大人为民竭尽心力,我等自愧弗如。”

沈雁清并未将夸赞放在心上,又嘱咐了些紧要的事情,最终说:“我会尽快赶回来。”

陆尘颔首,“下官知道怎么做。”

沈雁清系好袖口,郑重一作揖,从驿站后门离开。上马之时他眼前一暗,顷刻又恢复清明。锦州离京都近一百里,他需要用最短的时辰回去,确保纪榛安然无恙再赶回来,半点儿时辰都耽搁不得。

近来他因治疫事多觉少,再加上手臂上被疫民咬出来的伤,又以身试药,精神远不如寻常时充沛。沈雁清握紧缰绳,强定心神,一挥鞭踏出了锦州城。

风也潇潇,雨也潇潇,远方意中人,催我归南桥。

纪榛被扣押在三皇子府一日一夜,这处不比沈府,守着院子的可不是什么奴仆,而是身挂铁刀的侍卫。他几次萌发冲出去的心思,脚方迈出书房,瞥一眼侍卫肃穆的神情便打退堂鼓。

颈子上的掐痕变得青紫,连吞咽这样简单的动作都会引起涩痛感,足以见得李暮洄下手有多重,纪榛毫不怀疑,若没有前来禀告的侍卫打断李暮洄的杀意,他定会命丧当场。

陌生的坏境让纪榛坐立不安,亦怕李暮洄心血来潮又要他的性命,可相比于此他更关心远在千里外的兄长如今是何光景。

在第五次想见李暮洄被拒绝后,纪榛终究是坐不住了。

“殿下如今在何处,他不来见我,我去见他。”纪榛双拳攥紧,“你们让开。”

说着就要冲出去。两个侍卫唰的亮出了刀挡住他,“纪公子,不要为难小的。”

银刃的光芒冷厉骇人,纪榛被逼得倒退两步,咬牙,悔恨兄长幼年要教他习武时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半点儿三脚猫功夫都没学到,如今才会处处受人牵制。

纪榛不肯进屋,侍卫的刀也迟迟未收起。正是僵持不下时,从斑驳的树影里走出一道高挑身影,凉飕飕道:“想见本殿,就不怕本殿再杀你一回吗?”

纪榛看清李暮洄的脸,喉咙仿若又被重力掐住,难受得他呼吸费劲。

二人重新回到书房,李暮洄在纪榛面前不再伪装,无了笑意的面容显得薄幸,狐狸眼肆无忌惮地在纪榛身上转了一圈,看得纪榛背脊发凉。

“殿下.....”

李暮洄朝紧闭的门外看了眼,抬手,“纪榛,本殿且问你,是不是只要本殿派人搭救纪决,你便什么都肯做?”

纪榛没想到李暮洄会如此说,愣了一瞬,正色道:“是。”

李暮洄微抬下颌,“你上前来。”

纪榛两条腿犹如灌了泥,脸带悚然,可但凡有一点施救兄长的希望,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会义无反顾地跃下。他来到李暮洄面前,这一回不必对方示意,就软了双膝跪在对方跟前。

纪榛仰面,“殿下想要如何?”

李暮洄轻缓道:“你真的什么都愿做?”

纪榛不知对方会提出怎样刁钻的条件,艰难点头。

“若是本殿要你同我春风一度呢?”

分明只是轻声的一句,却有摇山荡海的威力,纪榛双目圆睁,难以置信地看着神色认真的李暮洄。他胆战心惊,强迫自己还跪在原地,涩声道:“殿下,我已成婚.....”

纪榛眼前浮现沈雁清的容貌,仓惶不已。

李暮洄冷笑道:“本殿自然知晓你与沈雁清有婚契在身,可不也是你应承的万事可做?时光不等人,多拖一刻纪决多一分送命的危险。”他低声,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道:“你大可求沈雁清救你兄长,可也要想想沈雁清听从何人.....”

最后一句似警钟在耳边敲响。纪家没落,沈雁清何尝没有在其中推波助澜,他早就不敢对沈雁清抱有丝毫奢望。纪榛胸膛起伏,握紧了衣袍。

“本殿不是沈雁清,没那么多耐心等你抉择,只数三个数,愿与不愿,你自作定夺。”

不等纪榛有反应,李暮洄已经自顾自地倒数,“三.....”

“殿下!”

他还想求李暮洄收回成命,可对方半点儿不停,“二......”

纪榛咬得牙根都在打颤,脑中闪过太多画面。身着状元袍意气风发的沈雁清、死不瞑目的父亲、于皑皑大雪中挺立的兄长,被迫离京驻守疆外的蒋蕴玉。爱恨情仇,皆在这短短一瞬里。

最后一声数下,纪榛满眼泪光,“我愿。”

语气饱含屈辱与痛苦。

门外,风尘仆仆赶到的沈雁清十指紧握,颈间血管浮起。

纪榛僵直地跪在地上,李暮洄取了长条的墨色布帛要蒙他的眼,纪榛如同被冻结了一般,双臂绷紧,任由眼前光明被遮去。

“在此候着。”

李暮洄起身,将魂飞天外的纪榛关在屋内。他行至门前,望着因倍道兼行而满身尘土的沈雁清,压低声音,“你都听见了,这样一个三心二意的妻子,你竟还要留?沈雁清,莫要让你的忠贞皆不移成为一个笑话。”

沈雁清唇色苍白,定定道:“他有苦衷。”顿了顿,语锋锐利,“倒是殿下言而无信,真叫臣寒心。”

李暮洄咬牙,“区区一个纪榛.....”

“是,在殿下眼中,纪榛渺不足道。可对臣而言,这世间无人比他更赤忱,也正是一寸纯心,才叫殿下一而再地不顾君臣之谊。”

李暮洄双眸一凛,“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沈雁清确凿不移地道:“臣心知肚明。莫说今日无事发生,便是殿下强人所难,他也依旧是臣唯一的良妻。”

这是沈雁清初次如此清晰地挑明自己的心意,他话罢,不顾李暮洄骇然的脸色,推门进屋。

背对他跪立的单薄身影听见声响,如同被野兽叼住了脖子,只是一个背影也能察觉出他的惊恐。

沈雁清低头瞧向自己的小臂,先找了白巾扎紧在脑后捂住口鼻才缓缓靠近。

纪榛抖得厉害,待他站在身旁,颤巍巍地抬起脸,牙关上下碰撞,似用了极大的力气才蹦出两个轻飘飘的字,“殿下.....”

眼前人是他的妻子,却唤了旁的人,沈雁清痛彻心扉,蹲下身,想要搂纪榛。

纪榛蒙着眼,不知来人是谁,只是被碰一下,就本能地反抗起来。他终究是受不了这等辱没,往后倒去,“杀了我吧——”

沈雁清一把扯下被泪浸湿的布帛,纪榛逃避地闭着眼,嘴里反反复复说着杀了他。

“是我。”沈雁清握住纪榛的双肩,把崩溃大哭的身躯往怀里搂,“纪榛,是我。”

纪榛听见熟悉的声音,还以为是幻觉,仍是疯狂地推拒。

原先天真烂漫的人被折磨成这副癫狂模样,沈雁清万箭穿心,一遍遍拍着起伏的背脊安抚,“是我.....”

纪榛哭得全身痉挛,瑟瑟睁眼,待看见那双清冷的桃花眼时,喉咙里发出兽类悲鸣般的呜咽声。

沈雁清望一眼他青紫的颈部,心脏骤缩,几瞬,将他抱起,“我们回家。”

纪榛缩在温热的怀抱里,呼吸沉重,走出房屋见着青天,被光明刺得流泪不止。

他见着站在檐下面色阴翳的李暮洄,畏惧过后,挤出字来,“沈雁清,我兄长.....”

有脚步声匆匆而来,是李暮洄的探子。

“殿下,前吏部侍郎纪决于流放途中感染瘟疫,暴毙身亡,尸骨已丢弃到山岗被鬣狗分食。”

平地一声惊雷。

纪榛挣扎着落地,撕心裂肺的痛袭来,需扶着沈雁清的双臂才能站稳,他抬起赤红的眼睛,“他胡说八道什么?”

沈雁清想要搂住他,他却苍茫地往后推,先看看李暮洄,又盯着沈雁清,痛苦摇头,“你们是一伙的,我不信你们,我不信.....我要去宁州找兄长。”

他跌跌撞撞往前行,沈雁清拽住他的手腕。

恨如天,怨似海。

纪榛悲怆下口不择言,凄厉发问:“为什么不是你?”

沈雁清似被箭钉在原地,怆痛至极,不是他什么?不是他感染瘟疫,亦或者死的不是他?

他忍下心口剧痛,一记手刀落在情绪崩溃的纪榛颈后。

他重新抱稳纪榛,看向李暮洄的方向,眼底寒凉,不卑不亢道:“臣未曾后悔追随殿下,可从今往后,这条大道恕臣不能再与殿下同行。”

搅乱一池平静的湖面无需多大的风力,一颗微不足道的小小石子也会掀起泛泛涟漪。

沈雁清步履坚定地抱着纪榛走出三皇子府,将人安置在马上,用披风盖严实,寒风一吹,他别过脸剧烈咳嗽起来,心肺仿若火烧一般的灼痛,眼前更是阵阵白光。

他抽出匕首,抿唇割破掌心,再竭力地握紧粗粝的缰绳,用肉身的疼痛维持清醒。

沈雁清将纪榛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前,驭马离去,一句“回家”散在风里。

平生太过小心,一朝起意,言不可尽,情不可及。

作者有话说:

经历了父亲惨死、兄长流放、心上人暗杀自己、目睹行刑,榛榛没精神错乱已经很幸运了。至少目前这一阶段,他不可能再像以前那么天真可爱,也不可能再信沈大人,“发疯”才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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