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姐严谨地按照科学的方法将针织衫折好放进购物袋。
双手递到夏行星面前。
看了一眼旁边正在刷卡的年轻男人,大概是相比之下觉得夏行星面善可亲,便笑着与他寒暄:“那位先生是你哥哥吗?”
夏行星闻言一愣,接过购物袋,习惯性对着她礼貌笑了一下,声音轻轻的,却有些冷淡:“不是。”
“噢?”柜姐不是没有世面的人,能来这种地方肆意购物的人身份不言而喻,她也不多加揣测,很圆滑合理地把话接了下去,“那他对您真好。”
“是吗。”夏行星接过购物袋,掂了掂,觉得有些沉重。
后来两人又穿过价格惊人的设计品牌奢侈品区、进口镀金的学生用品以及他平日里根本见不到的独家定制文艺手工制品。
夏行星自己心无波动,看得出来霍经时买东西的兴致比他高。
经过一家日本乐高旗舰店时,夏行星视若无睹就要往前走去。
霍经时忽然拉了一下他的胳膊,抬了抬下巴:“进去看一下。”
夏行星回过神,抬起头看了看店名。
幽黑清澈的瞳孔微微一闪,转瞬即逝,走在前面的霍经时没有察觉。
店面装饰非常有格调,但门面冷清,好不容易走进来顾客,店员向他们详细地介绍更新换代的经典款设计。
精致繁复的样板和配备齐全的元件供顾客试玩,亲身体验乐高的手感和乐趣。
霍经时看夏行星听介绍时心不在焉,也没有出手尝试最新上市版的意思,问道:“怎么不试试?不喜欢?”
夏行星微微睁大眼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秀气的眉毛皱了皱,回答得理所当然:“我不会玩这个。”
霍经时凤眸一黯。
连这个……也忘了么?
夏行星怎么可能不会玩乐高?
他的乐高技巧是霍经时手把手亲自教的。
虽然教他的初衷是为了让小少爷安静闭嘴,别妨碍他写作业。
说起来,也许十年前两个人一起玩乐高的时光算得上他们争吵无休的相处里唯一一块宁静美好的碎片。
下着大雪的冬夜,十六岁的霍经时又一次在霍家受尽侮辱与虐待回到夏宅,穿着羊毛睡衣的夏行星“哗”地飞扑进霍经时冰冷湿透的怀里。
像一轮会飞的小太阳,又像一颗撞击地球的星团,带着活生生的气息和暖意。
小少爷丁点儿不在乎他身上被雪水浸透的寒气,热乎乎的脸埋在他的颈间。
毛茸茸的小脑袋一个劲儿地蹭着撒娇:“哥哥,你怎么才回来,我等了你一天呢!”
“我还以为你又不回来了,晚饭吃了吗?我让阿姨给你留了蛋糕,你要不要吃?”
霍经时还沉浸在屈辱和麻木里,怀里的糯团子像一个热烘烘的小暖炉,让他早就冻僵的双手逐渐回温,一时间他竟没舍得推开。
夏行星为他罕见的纵容感到窃喜,也不在乎他的冷淡,又得寸进尺地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脖子,晃了晃,轻声问:“哥哥,你是不是不开心?”
霍经时任他晃,像个木头人一样丝毫没有反应,眼里冰冷暴戾的锋芒让他整个蒙上一层如霜的阴沉。
夏行星皱着眉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轻声问:“你……你要和我一起玩乐高吗?”
“我们可以比赛,输的人要把自己拼好的送给赢的人。”
霍经时看了一眼地上乱七八糟的元件,现在的他迫切地需要做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和消磨这个注定难眠的夜晚,便冷声道:“可以。”
夏行星没想到霍经时真的会答应,嘴角高高扬起,搬出自己珍藏的限量版。
频频走神的霍经时输给热情似火仿佛开了挂的夏行星,他如约将那艘豪华版战舰拼好送给夏行星。
夏行星很宝贝这个礼物,将它摆在抬眼就能看见的书桌上,可惜后来因为两个人的一场争吵被霍经时直接摔在地上。
他不知道的是,从此夏行星很少再玩乐高。
到了再后来,夏行星被赶出夏家,更是没有了机会。
店员还在一旁殷勤等着。
夏行星轻声打断霍经时的思绪:“霍先生?”
霍经时的目光重新聚焦到他脸上。
和小时候一样乌黑发亮的眼睛,一样柔软泛红的耳朵,一样秀气的鼻尖,可是就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夏行星随手起一个拼好的模型,问“您对乐高有兴趣?”
看不出分秒斗金的金融巨鳄还有这么童真的爱好。
他以为霍经时只喜欢看报表和盯盘。
霍经时眼底还是涌上一丝微不可察的期待,状似随口提议道:“以前玩过,你要不要也挑战一下?”
他顿了顿,又道:“不难,我可以教你。”
夏行星歉然一笑,婉言拒绝:“谢谢您愿意教我,不过马上就要高三了,我觉得这段时间还是将重心放在学习上比较好,如果以后有机会一定来向您请教。”
霍经时面色绷紧。
心里没来由失落,带着期待的心脏重归平静和沉寂。
但两道斜飞的墨眉却是不自觉微微皱了起来。
因为,夏行星回答得太快了。
快得有些突兀,就像是没经过思考就下意识排斥。
又像是早就想好了答案脱口而出。
霍经时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到少年的脸上。
夏行星直直迎上他的视线,一双星眸纯粹不含杂质,目光清正磊落,神情淡然自若。
两人各怀心事,一前一后地走出旗舰店,谁也没有率先开口。
一个手里拿着冰淇淋的小朋友悠悠荡荡跑过来撞破了这莫名凝结起来的沉默。
思神出游的夏行星走在霍经时身后,只觉得裤腿一顿。
低头一看,是一只剪了西瓜头的小男孩。
五六岁,未及人高,身边也不见有大人陪着。
夏行星原本微紧的眉心舒展开来,屈腿蹲下,身,扶稳小孩和他小手里摇摇晃晃的水果冰淇淋,笑眼睛眯起来,形成弯弯的月牙状:“小朋友,拿好。”
小西瓜头一看就是哪家跑出来的锦衣玉食的小少爷,也不怕生。
又见夏行星和善温柔,便顺势往他臂弯里懒洋洋一靠,自己舔了一口冰淇淋的尖尖,又傲娇地问他:“你要吃吗?”
夏行星好笑道:“你吃剩的给我?”
又摸了摸他黑亮蓬松的脑袋:“你爸爸妈妈呢?你这么小不能一个人乱跑知道吗?”
霍经时在前两步的地方驻足等他。
揣在裤兜里的手指烦躁地捻了捻,眼前的画面像昨日重播。
十年前,他和夏行星相同的年纪,夏行星和他怀里的小西瓜头相同的年纪。
像是一个时间的轮回。
比起夏行星对一个陌生小朋友耐心的安慰和温柔的劝哄,他从来没给过夏行星作为一个兄长的关怀和照顾,甚至一分好脸色。
一丝细密的复杂的情绪在心尖打了个颤儿,心酸或是悔意,无从分辨。
也不再有意义。
只是男人垂落在身侧的左手不自觉地微微握紧,压下自己也想去揉一揉夏行星脑袋的冲动。
如果,他只是假设。
假设当年他抛去一些由于霍家产生的偏见和迁怒,能跟夏行星好好地说,好好教他,好好讲道理,小少爷未必就会那样霸道偏激。
他好好说话,夏行星就会好好听话;他肯认真耐心教,夏行星就会认真专注学。
也许他也能把夏行星教成一个很厉害的、讨人喜欢的小孩子。
是他的消极抵抗和变相激怒让原本只是有点娇气和王子病的夏行星变本加厉、越走越偏。
不能说其中没有他的责任。
夏行星一手虚抱着小西瓜头,察觉霍经时的目光直直打过来,仰头随口问道:“霍先生喜欢小孩子吗?”
霍经时如实道:“不喜欢。”
夏行星垂下眼帘,不意外地笑笑,淡声道:“嗯,看得出来。”
作者有话说:
都是酸甜口,比起隔壁羊儿甜酸甜甜甜甜甜……腻死人的节奏,这边好像只有甜酸酸酸酸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