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两周,霍经时到国外出差。
每周四次起步的通话频率让夏行星有点儿蒙。
当然,都是霍经时主动。
夏行星瞥了一眼持续震动的手机,手指动了动,继续低头去看数学压轴题干。
手机锲而不舍地震响,他调了静音。
没过一会儿,张姨拿着家里客机的电话来敲门了:“星星,在忙吗?你手机怎么了?先生的电话。”
夏行星闭了闭眼,只好将手里的练习题往桌面一放,笑着接过张姨手中的话筒:“麻烦了张姨。”
他接起电话例行公事道:“霍先生好。”
电话那边,太阳才刚刚升起,靠在花园酒店窗台边的男人头发有点乱,下巴的胡茬未刮,线条优美劲落的腹肌与明显的人鱼线隐没在松垮的浴袍里。
霍经时坚持认为对方的声音总渗着一股清甜意,能驱走积郁了一个星期的疲惫和睡眠不足造成的混沌。
“在忙?”男人的声音带着刚起床时的低沉和沙哑。
夏行星耳朵动了动,将话筒拿得远一些,乖乖道:“在写作业。”
那边悉悉索索一阵动静,隔了一会儿才有声音传来。
夏行星百无聊赖地转着手里的笔随口答道,反正他猜也能猜出霍经时下面要问什么。
无非就是学校里有没有事,最近成绩怎么样,吃得好不好,毕竟类似的对话已经重复了小半个月。
霍经时问得事无巨细。
总裁不应该很忙吗?
感觉霍经时在家的时候他们都没说过这么多话。
在夏行星有限的人生经历里,还没有和谁保持过如此频繁、高密度的联系,他通讯录里的联系人都不超过十个。
孑孑一人,与这世界的联系少得可怜。
霍经时这样锲而不舍的态度让他觉得有点……新鲜,又有点不太适应。
好像一只漫无目的在空中飘久了的风筝,线端那一头,忽然牵上了一只有力的手。
被掌控的感觉,但也带来归属的重量。
夏行星知道霍经时不说话的时候就是在等着他说话:“您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霍经时看着地平线上升起的晨曦,勾了勾唇:“你怎么知道这边很早。”
少年通过电话里传出的温暖声音透着笑意,与他脸上专注审题的神色形成反差:“b城在西八区,现在应该才早上六点过一刻吧。”
霍经时看了一眼墙上艺术品般的挂钟,挑了挑眉:“算得这么快?”
他早上本没排有行程,但他怕起晚夏行星就睡下了,便定了闹钟爬起来。
电话那头夏行星细软的声音跨过一万五千里的海域听起来依旧又甜又乖:“地理会考这个。”
清晨这通电话使人神清气爽,霍经时问:“我快回来了,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夏行星一目十行地扫阅卷子上的题目,嘴巴不加思索吐出的词句却被他嚼得又绵又软,即便是婉拒也让人生不起气来:“谢谢霍先生,不用费心啦,我什么都不缺。”
霍经时也早知道是这个答案,便道:“好,那我就自己挑了。”
“……”夏行星问:“霍先生,您还有什么事吗?”
霍经时不承认是自己还想再多听听对方的声音,皱了皱眉,故作不悦道:“作业这么多吗?”
和他多说一句的时间都没有?
夏行星眼睛还粘在试题的字里行间,说话却很有技巧:“不是,我是怕您忙。”
霍经时也不知道信没信这话,抿了抿唇,看着洋面升起的日头,道:“那挂了,早点睡,有事给我打电话。”
最后这一句他每次挂电话的时候都说,但夏行星一次也没有主动打过。
夏行星听到今日盘查结束,心里松了一口气,笑岑岑道:“好的,您也注意身体,再见。”
说完也不直接按挂断键,就这么放在一旁,还给对方“我等您先挂”的错觉。
霍经时开完会,整个人不再那么严肃紧绷,腔调甚至有些慵懒,问于荔:“你给你外甥买了什么礼物?”
于荔一下子没反应过霍总的话题为何突然从股价线性调到家长里短:“什、什么?”
霍经时也古怪地看她,冷声提醒:“你上回说你有个外甥。”
“……”
霍经时阖上笔电,问:“你不用带?”
于荔要是这时候还不明白霍经时挑起这个话题的用意那她这个特助的位子就拱手让人算了。
被迫给外甥带礼物的于荔笑道:“要带的,礼物是很能使彼此的关系更亲近的方法,尤其是和这个年龄段的小男孩。”
经过钟表之城,于荔终于找到了机会:“霍总要进去看一看吗?d国是钟表王国,全世界百分之八十的品牌专柜都源自这里。”
不知怎的,霍经时眼前忽然划过十年前夏行星可怜巴巴求他送自己一个生日礼物那张脸,和十年后他再一次碰见夏行星,对方随意丢弃那块表时的冷淡表情。
两张长相相似但表情完全不一样的脸在他眼前相互交替,心中莫名绞痛一瞬,他出声命令道:“停车。”
霍经时挑了很久,心情复杂,带着一点对夏行星那样满不在乎就扔掉那块旧表的耿耿于怀,又参合着一丝希望对方喜欢新礼物的期待。
但挑了很久也没挑到合适的。
因为霍经时已经完全没有了自诩最了解夏行星的自信,过去的种种经验在接二连三碰壁之后,他心里涌起一层深重的、难以言喻的沮丧和无力。
对方的种种言行举止和喜好厌恶都在提醒着他,不能再用过去的眼光看待这个人。
而霍经时,也不再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夏行星的那一个。
现在,大概没有谁能说一句自己了解夏行星这个人。
眼看着天幕就要一层一层地黑下来,遮盖住这座钟表工艺历史悠久的城市最后一丝暮光,霍经时终于在一个专柜前驻足。
细银打制的表链做成一道行星带状,表面是精心雕凿的星盘,绕着它的轨道运转,牵动秒针。
一枚手表里藏着一个宇宙,一颗星辰是宇宙的中心。
夏行星会喜欢吗?
他不知道。
他忐忑。
雷厉风行地结束了国外的考察工作。
候机室里,霍经时一边翻阅这里自带配备的商务杂志一边听助理向他汇报国内的情况。
“夏少爷本学期的最后一次月考是在三天前,成绩目前只出来了四门科目,他好像有点不高兴。”
“确定他没有再去过47号,现在每天晚上都有准时达到教室上晚自习。”
“不过在您出差期间,他回曲家的次数从之前的一个月一次变为半个月五次。”
“而且每次都是自己一个人回去的,没有动用霍家的车辆和司机,回来之后心情好像都还不错。”
霍经时翻阅杂志的手一顿:“还有吗?”
“还有就是……最近夏少爷放学出校门口都是和一位女生一起,看起来关系很熟。”
霍经时没有再往下看的心情,整本合上,眺望机场远处被螺旋桨划破的云烟,面色极淡。
霍经时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曲老爷子七十七岁大寿。
曲教授一生桃李满天下,上门来贺寿的后辈学生很多,他皆以身体原因回绝。
只把最钟爱的门生霍经时和早就当作自家人的夏行星叫来家里吃个便饭。
霍经时从国外带了很多礼物给曲老爷子,专业领域的藏书、欧洲工艺的套壶、一些罕见的花种幼苗,深得老爷子欢心。
吃过饭后,夏行星在厨房里帮忙陈阿姨洗碗,师徒二人就在书房喝起茶来,“你出去一趟就给我带了这么些东西,我的宝贝孙子呢?你可没有亏待他吧?”
霍经时无奈地弯了弯唇角:“不敢。”
他倒是想对夏行星好,可对方似乎并不想领他这份情。
就连那块他精心挑选的腕表,这么多天,他也没见夏行星带过一次。
霍经时想起夏行星对他这位老师的敬重和崇戴,有些苦恼道:“行星似乎,并不怎么亲近我。”
老爷子啧了一口茶,哈哈大笑道:“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不要来与我告状。”
“这怪不到我宝贝孙子头上去,星星是最贴心不过的。”
霍经时认错认得干脆:“是。”
曲老爷子乐滋滋地拿出一联宣纸,其上“福至千秋”四字银钩似风,笔道秀峙。
“你瞧,这孩子知道我没事喜欢练练字,就给我来了这么一幅,我可得找个好地方给裱起来,回头谁来我都说是我孙子给我写的。”
霍经时忽然伸出手,指尖慢慢划过那几个笔墨苍劲的汉字,浓稠漆黑的目光仿若凝在了那一笔一画里。
夏行星的笔风跟小时候变化太大了,彼时绵软无力,如今坚韧削劲。
想当初夏行星握毛笔的姿势还是他亲手教的。
曲宗南对他这一莫名的举动不明所以,问:“怎么?”
霍经时垂下长睫,淡淡牵了下唇角,自嘲道:“没事,只是突然有点儿羡慕老师罢了。”
他也曾收到过这个人送的礼物,但他亲手砸碎扔了。
曾经他弃之如履的,变成了现在的求而不得。
是他活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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