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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被犯罪者选中的人

无冕之王 矫枉过正 4688 2024-01-20 11:31:48

男人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打了个马虎眼过去,“没什么,反正你想想他住在村长隔壁,能缺吃少喝了?”

好不容易问出点什么又忽然被掐灭火苗,唐珵习惯了在做新闻里情绪忽而高涨忽而失落,陈浩却有些淡定不下来,急得往前走到男人面前,厉声道,“你说李富国有钱他就有钱,你一个人说了算我们还用满村子的跑?”

“所以说你们没脑子啊!”男人也跟陈浩吼了起来,“村子里哪个不是听村长的,谁能跟你们说实话啊,你们爱信不信。”

唐珵一向不拦着陈浩这么说话,特殊采访软硬兼施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反而有时推波助澜没有坏处,这时候唐珵适时地插了一嘴,“资助款不是一笔小数目,没有证据我们不能听您一面之词,何况你自己很多事情都没说清楚。”

唐珵看了一眼手腕已经到晚饭的时间,来时天还亮着,就说了一会儿话的功夫外面已经暗了,“张先生,我们就来这一次,我给您两分钟有些话您想清楚了,这会儿不说就再没机会了。”

说完他看了一眼屋外的小孩,招了招手,“小朋友,东西找到了吗?”

屋外的小孩儿点了点头,摊开手说道,“就这么一点儿。”

家里面没有女主人,布这东西挺难找的,所以唐珵一眼就看出来小孩儿手上那块布是从哪个床单上剪下来的。

这点布要想隔热其实杯水车薪,唐珵还是伸手接过帮他缠在坐壶的手把上。

从他做记者以来这样的贫困人群他接触过挺多的,时间一久那份微薄的怜悯变得麻木,是因为没有救世的能力空有怜悯而麻木吗?

不是,没那么高尚,唐珵单纯地觉得自以为是的救赎挺没劲的。

刚毕业那年他陪着资助团队进村发放过资助物品,那里的小孩每一个都很木讷。

他们双手领着卡车运来的学习用具,动作不显得虔诚,眼里看不出敬畏,同行的记者拍着他的肩膀说,“这些小孩儿连句谢谢都没有。”

唐珵当下就觉得好笑,一群连饭都吃不饱的小孩儿却要他们讲礼貌?

后来相关的新闻一出来,人们对这种下乡扶贫的新闻已经嚼之无味连看都懒得看,但好事的媒体却抓住了吸引大众的新闻点,放大了受援助者的冷漠,标题写着《贫困儿童的心理贫困》。

网络上一边倒地抨击这群小孩不懂感恩,甚至有人臆测因为没有资助钱币,如果一人发一沓人民币,都得跪在地上感恩戴德。

这也是许多记者成了专业摆拍师的原因,他们要竭力在受资助者的眼里拍出对于知识的渴望,对于天掉恩赐的惶恐,否则不能激起大众的怜悯与共情。

有时候想想这些孩子和玩具有什么区别,他们的贫苦不过是为了满足那些无能为力的善心,顺便还能用来对比教育后世,供人自我感动,供人阶级优越。

这种感动和优越一旦没有达到预想的结果,善心就回过头来变成一把刀,把他们从生下来就经受的苦难归结为,活该。

唐珵挺想教这些孩子一句话,学会作戏能保他们三代不愁。

包好以后唐珵看了眼床上半身已经瘫痪的男人,自私一点想,假如张鹏飞没有这个父亲受社会救助上完学,靠着知识改变命运后还有翻身的机会。

可现在...

唐珵想不明白这些三餐尚不能裹腹的人究竟为什么繁衍后代?

难道贫穷也需要血脉延续?

“你能保证我给你说了,这个资助名额给我们家吗?”

唐珵一点也不反感床上男人的贪婪,相反有时候贪婪成事,“不能。”

他拍了拍了陈浩示意把屋里的男孩儿带出去,等看不见两个人身影后,唐珵才缓缓开口,“但我可以联系人帮你办理低保,你和小飞的基础生活一定比现在好点。”

唐珵在口袋里按下了录音笔的开关,他笃定男人一定会张口,因为现在低保的办理有多困难他自己清楚,上面没点关系就靠自己他一辈子也吃不着。

“这是我们村子自己的发财门道,一直也没和外人提起过,你知道‘鬼妻’吗?”

唐珵微微抬头,他当然知道,当初跟着付陈规对这个了解颇多,“用来配阴婚的。”

“对,但这玩意儿你们外行人不知道,死了很久的叫‘干货’没什么市场,几千块钱就能买到,刚死不久的叫‘湿货’那价钱直接翻十倍,这几年听说外面管得严根本买不着,所以价格被炒翻了天,挣钱得很。”

说到这里男人的一双眼睛都亮了,满身的颓败被贪欲撑起来了一分鲜活,“河北那边就老稀罕要这玩意儿了,李富国就是专门负责把村子里刚死的女人拉过去卖给河北人。”

这是对于唐珵来说算不上稀奇,但让他惊异的是没想到当年的阴婚事件闹得如此大,却仍旧能在山河四省死灰复燃。

见唐珵不言语,他又继续说道,“你知道的这玩意儿在东北没什么市场,村长的小舅子在河北做生意知道了这么一个门路,那我们村别的没有就娘们多呀,所以大家伙商议着可以靠这个发财。”

唐珵捏着录音笔的手里沁出了些许冷汗,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们...卖活人?”

床上的人不理解唐珵的问题,惊讶道,“谁收活人啊?活人卖了根本不值钱。”

唐珵微微睁大眼睛,反应了许久才理清他嘴里的意思,“‘鬼妻’要的是死尸,村子里哪来的那么多死尸?”

“咱们村子穷娶不起媳妇儿,他们都是当初花了几块钱从人贩子手里买的四川娘们儿,有好几个下了崽儿身体又不好的留着也没用啊,卖能卖好几万呢,你不知道就因为李富国的媳妇儿长得贼漂亮,让那混蛋玩意儿卖了小十万块。”

买卖妇女,杀人卖尸,多少年在新闻界写烂了的报道,真的遇见了叫人心底生着一丝又一丝的寒意,最重要的是对面的人提起来一丁点的情绪都没有,只有在说到十万块钱的时候,起了嫉妒心。

“卖了多少女人?”

唐珵忍下心底的恶寒,尽力稳定情绪问着。

床上的男人想了想,“也不多,十几户吧,还有些是从隔壁村娶过来的那不敢卖啊,都是有爹妈有主儿的人,卖了容易打架村长不让。”

村子里的女人买来是为了繁衍后代,但村子里贫困医疗条件落后,很多生完孩子的女人得不到后期的调养伤了身体的元气,不能再育也不能劳作,所以会被用来卖到其他省份做“鬼妻”。

“你们是等她们自然死亡还是...有其他手段?”

这问题有些冒险,唐珵也是一冲动之下才问出来,床上的男人顿了顿也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随后想到什么,问道,“有什么区别?反正都要卖了。”

这话一出,唐珵心里了然,这些无法生育没有所谓价值的女性,大概率会被杀害然后趁着“新鲜”卖出去,让村里人发一笔横财。

“你们靠着发财能行吗?村子里的女人有限,总有卖完的时候...”

“呵。”男人不在意地笑了一声,似乎在嘲笑唐珵的无知,“女人只要会生孩子,怎么可能卖得完呢,可惜我们家生了个儿子...”

等着陈浩看着时间不早回来的时候,唐珵都没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杀人犯法吗?

但从嘴里得出的无非两个答案,知道,但没钱还不如犯法;另一个答案是,知道,但这些女人丢了这么多年都没人找,要不是村子收留她们早就死了。他和陈浩在这里耗费的时间太久,没准已经传到了村长耳朵里,不难猜测村长在这场没有人道的发财致富道路上扮演者多么重要的角色,唐珵回想起和村长这几日的接触都让他浑身冒冷汗。

后来,唐珵无数次地回想这次采访意外收获而来的成功,并不是他和陈浩具有多么坚实的新闻采访基础,也不是他采访技巧有多么高超,完全是因为,在这个贫瘠的村庄,在这个中国农村顺利发展的趋势之下,被掩盖住的,贫穷造成的无知。

“唐组长,跑了一天累了吧?”

刚进门,村长就从屋子里走出来,笑容仍旧和刚来的时候一样看起来憨态可掬,唐珵不自觉看了看他的双手,不知道这上面直接或者间接地沾染了多少人命。

唐珵的脑子里有很多问题,为什么整个村子的人麻木不仁提起杀人来手都不抖一下?

为什么村子里消失了这么多女人外界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为什么这样一起又一起的运尸行径都没让人起疑?

为什么当初只活跃在小区域的阴婚习俗能涉及到其他省份的村庄?

为什么当年的报道一出不仅没有使恶俗消亡还抬高了黑色产业的市场价?

“还好。”唐珵的脸色看上去无恙,只是语气稍显得不如之前从容。

“我听说你们在老张那里待了挺长时间的,他瘫痪也有年头了脾气不好,没冲撞你们吧?”

唐珵猜的没错,他们去了哪里都在村长的监视下,唐珵慢慢皱起眉头,“村长,他双腿残疾我也很遗憾但是咱们调研组的调研结果要综合考虑,不能因为资助名额不在他们家那里就对我们恶语相向,我和同事为了和他讲明白这个道理浪费了不少时间,你们也要协调好村民的不满情绪,否则太有争议的话我们很难给贵村名额了。”

“怎么会有争议呢唐组长。”村长眼见心急了,忘了自己一开始的怀疑,急忙道,“他冒犯你们我替他道个歉,我一定会给他做好思想工作的,你们放心。”

唐珵点了点头,怕说多错的准备回屋的时候,村长忽然把他叫住,“唐组长。”

唐珵回头。

“我今天给你们公司打了个电话,电话里的人说你们公司没有这个资助项目,这是怎么回事?”

唐珵忽然感觉自己的头皮开始发麻,那种感觉迅速又窜到心底,他虽然打过招呼但是也做不到一整个公司的人陪着自己演戏,总会遇见不知情的人。

况且最重要的是,村长对他们起疑了,但不敢笃定他们的身份造假,否则就不会这么不轻不淡地试探两句。

唐珵扯了扯嘴角,自证是最拙劣的撒谎方式,他淡淡道,“企业不像村子什么事都拿着大喇叭嚷嚷,村长,我记得一开始我就提供过公司项目资料,如果您有疑异觉得我们对您有所企图,咱们现在终止也可以。”

说罢不等村长反应,陈浩适时地在一旁冷声道,“组长,正好我联系过古阳村的村长了,咱们提前过去也行。”

村长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立马拦到唐珵面前,“我怎么会怀疑您呢,只是村里有人念叨我就打电话问了问,那么大公司有人不知道也正常,你瞧我这不会说话的,您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看在村里贫困小孩儿的份上,别和我计较。”

唐珵感叹于这种欲擒故纵和激将的方法似乎在采访中百试不爽,但也开始反思自己在这场暗访中露出的马脚,最重要的是他们没有时间了。

这次的采访资料唐珵没来得及发给宋瑜,在电脑上匆匆整理以后,等到夜深唐珵让陈浩接着守好门自己出去见念念。

其实他很不建议新闻记者把自己置身于如此危险的境地,在所有的暗访案例中,要是靠豁出去命才能得到新闻内容并不会显得一名新闻记者有多么了不起,相反会被人质疑技术操作的能力。

他今天大可以联系一辆车和陈浩半夜跑了或者直接报警,但是那个男人的话毕竟没有什么证据支撑,一旦警察来了查不到什么,念念在村子里继续待着和他亲自把一条性命交给村长祸祸没什么区别。

念念比平时晚出门了一个小时,说自己睡过了头,她这肚子一天比一天大难免贪睡,何况为了躲避他们只能每天半夜来打水。

两个人聊了几日已经没有一开始的陌生,念念的话比平常多了一些,她主动问道,“今天还讲北京吗?”

唐珵摇了摇头,面前的少女看上去天真而可悲,有着典型受害者不谙世事的一面,像个未曾意识觉醒的雏鸟,如果时间充裕他一定有耐心引导念念慢慢开了心智,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唐珵想了许久才狠下心来用最极端的办法,“我要给你看个东西,假如有人对你做过同样的事,你要和我说。”

似乎感觉到唐珵的语气有些严肃,念念看上去有些含怯,点了点头,“嗯...”

唐珵打开网站,找到相关的视频递到念念面前,视频里男女迎合苟且尺度巨大,唐珵有一种莫名而来的罪孽感关掉声音侧着眼没再看,然后听到念念在身旁道,“做过。”

预料之中的答案,唐珵把视频切换掉,换成了女性被捆绑着有虐待色彩的视频,“这个呢?”

身旁的人犹豫了两秒,似乎想到什么不好的回忆,“做过...”

唐珵转过头,盯着她的眼睛问道,“谁对你做的这种事?”

念念摇了摇头,警惕地看着唐珵,“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呢?”唐珵放软了语气,想让念念先不要这么排斥这个问题,“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当咱们俩的秘密可以吗?”

念念继续摇头,索性一言不发,捂着肚子坐在一旁盯着水桶。

“念念,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念念侧头,小声问道,“你是不是来抓人的?”

唐珵愣住,这会儿他才明白念念一开始也许心智未开不懂那件事的对错,但其实她却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唐珵对待这件事的态度,她不愿意说是不愿意改变现状。

“你怕我抓走他?”

念念点了点头,满眼怀疑地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抓人啊?难道北京人不需要吃饱饭吗?你把人抓走了我就得饿死了,而且我有孩子,村长叔叔说我生下孩子就不用饿肚子了,你去抓别人吧好吗?”

这就是诱奸案比强奸案更难处理的根源所在,诱骗为主的奸淫是以欲望交换欲望,拿着对方正常的欲望作为筹码,在意愿上达到共识,模糊了强奸的概念。

看上去你情我愿,实际上是一种心理挟持。

“可是念念,没有人用这种办法吃饱饭。”唐珵有点残忍地揭开念念身上罩着的遮羞布,“他对你做的事情是在犯罪,是错误的,不仅北京人所有的人除了你,都不会用这种办法来填肚子,你懂吗?”

念念被说得怔愣住,平日里闭上门惯常的事让她以为每个人都是这样的,但现在突然有个人坐在她跟前告诉她,这么做是错的,除了自己没人会这么做。

“那北京人怎么填饱肚子?”

唐珵轻声说道,“他们的爸爸妈妈在他们身上什么也不索取就会让他们吃饱饭,没有爸爸妈妈的会有很多阿姨叔叔帮助他们吃饱饭,一直到他们长大成人,都不需要做这种事。”

念念的双手搅在一起,一个手的指甲深深地嵌在另一个手上,她不明白地问道,“那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事?”

唐珵顿住,一时间竟然想不到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原先他也问过为什么自己要遭受亲生父亲的性侵,为什么别人什么也不必遭受就能长大?

后来才发现,这是受害者下意识地自我忏悔。

“因为...”

我该怎么告诉你,或者说怎么告诉自己。

我们都是被犯罪者选中的人,而非真的在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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