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的王府。
落英缤纷,一叶知秋。
树下坐着的纯钧睁开眼睛,握着剑身的手指动了动,低声道:
“他死了。”
季玄死了。
云容皱了皱眉,疑惑地看着他。
“你如何知道?”
纯钧一直在他眼前,从未离开过王府。
下一秒,他的瞳孔缩了缩。
“纯钧!”
纯钧的身上炸开了一朵血花,而他脸上没有丝毫震惊的表情,似乎早已知道。
“你做了什么?”
云容急忙走过去查看他的身体,眉头越拧越紧,微冷的面庞上宛如结了层寒霜。
“你的精元呢?”
纯钧是剑灵,精元就是他的命。
不等他回答,那红色的精元便从外一丝丝飞了回来,落在纯钧展开的手心中。
只不过里面多了丝其他人的气息。
“季玄…”云容喃喃道,“你用自己的精元护着他的生魂?”
纯钧握着那精元,却没将它放回到体内,而是将它凝成了一颗血红的珠子,中间护着一个小小的白色的一团。
“是,他这一世不喜欢我,即便我等他十年,几十年,他可能都不喜欢我。”
纯钧将那珠子坠在脖子上,放在胸前。
“那我就用自己的精元养着他,养一个只属于我的人,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我,日日只能看着我一个人,他总能喜欢上我。”
他抬头看着云容,孩子气道:
“今世的他不喜欢我,那我就不要今世的这个他。”
云容静静地看着他,许久未置一词,直到最后也没开口问出心里那句话。
可没了今生的记忆,他还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吗?
你有没有想过,从他死的那一刻开始,这个人就彻底不存在了。
关于这一点,云容发现自己似乎没有资格质问纯钧。
因为不论谢锦城如何变化,他也同样坚信,那就是一个人。
季玄的死讯很快就传到了皇城,谢锦城对于这个消息简直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死呢?
怎么可能突然就那样死了呢?!
但是季玄的尸身放在棺木中送了回来,亲眼看着躺在里面的人,由不得他不相信。
季玄的死因他不用查也知道和谁有关,只是他想不到太子真敢下死手,也想不到他分明提醒了季玄,他却还是死在了外边。
不止他想不到,太子自己也没想到。
“孤只是让你们把人弄废!弄得他不能继续嚣张跋扈,谁让你们要他的命了!”
“他死了,谁来牵制谢锦城?!”
太子之前是不懂,但他爹不可能任由儿子蠢得把江山断送,只是他才懂,季玄就已经死了。
“不是!我们没想弄死他,那样的进攻他明明能躲,可谁能想到他根本没躲!!”
下属感觉自己冤得很。
季玄倘若知道太子此刻被气炸了,估计能笑得从棺材里崩出来。
丧事在季府举办,来了无数的人吊唁,其中包括老王爷。
仅一夜之间,他仿佛苍老了几十岁,两鬓的几乎变得斑白,脸上的皱纹深得像树纹一般。
谢锦城红着眼睛站在灵前道:
“父亲,下一个躺在里面的会不会是我?”
老王爷的手抖了抖,他看着那漆黑的棺椁,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他想着谢锦城躺在里面的样子,心疼得更难受了。
季玄已经死了,那个会陪着他喝酒的年轻人,那个他亲自帮着取了表字,说要给他娶妻的第二个儿子,就那么死在了外边。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他如今,就只剩下谢锦城了。
老王爷颤巍巍地扶着门,佝偻着身躯缓缓走了出去,叹了一口气道:
“你想做什么就做吧,终究是我错了。”
帝王之家,终究是无情的。
“好,父亲。”
谢锦城攥紧了拳头,哑声道。
眼眸中的恨意如熊熊烈火。
夜半时分,他孤身守着灵堂,却感觉身后传来动静,回过头去一看。
正是纯钧。
谢锦城皱了皱眉,望着来人,他的眼睛布满红血丝,声音亦是喑哑。
“为什么不救他?”
他知道以这个人的能力,要救季玄,并非难事。
“你不是喜欢他吗?为什么不救他?”
谢锦城的声音倏而拔高。
纯钧望着他,拧了拧眉,眼中隐隐带了丝怒气。
因为他不要我救,因为他为了成全你,宁愿去死!
他都怀疑,季玄不喜欢他,是不是因为心里藏了别人的缘故。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但季玄死了,这个问题便没人能回答他。
纯钧不肯说话,因为季玄肯定不想他把事情的原委说出来,他不想,他便不做。
两人之间气氛愈发剑拔弩张之时,云容走了进来,将谢锦城带了出去。
“他杀孽太重,活不长,纯钧救他那次,他本就是要死的,所以他同纯钧说,这次,不要救他。”
云容缓缓开口道。
“那我呢?我同他一样,为何我就没事?”
谢锦城皱眉问。
云容自然不会告诉他,自己替他挡了,于是便忽悠道:“每个人的命格同前世福报也是相关的,或许是你前世做了许多好事。”
谢锦城摸着他的白发,眼中多了几分痛色:“我将这些福报都给你,你好好的,好不好?”
他轻轻地揽着云容,随后越箍越紧。
“季玄死了,我不想你也走。”
“我不走,我陪着你。”
云容这话也不知是骗谁,反正都不会信。
纯钧站在季玄的灵堂内,目光从牌位上落到后面那口漆黑的棺木上,缓缓地走过去。
他的手抚上冰凉的棺木,知道这里面的人再也不可能醒过来。
一具尸体罢了。
没什么好看的。
可是那只手怎么也不肯放下,最后竟不自觉地用了力,将上面的盖着的厚重的棺木缓缓推开,里面的人就那样出现在眼前。
纯钧的心好似被狠狠地扎了一下,疼得很。
那人毫无生气。
脸色苍白地如同一张白纸,那双很好看的眼睛也闭了上去。
原本到死都没闭上的,被人用手合上了。
纯钧没能看到,所以不知道他到死都在等他。
“只要你说一句喜欢,我命都可以给你,可你从来都不愿意说。”
“一次都没有,我连让自己坚持下去的理由都找不到。”
纯钧抚摸着挂在胸前的那颗血红的珠子,无奈道:“可即便你不说,这命也给你了。”
只要对上你,我总是输。
季玄的下葬不过一月后,太子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谢锦城发动宫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仅仅几日便完成了改朝换代。
不服之声定然是有的,却在他的雷霆手段下一一止息。
太子被处死,先帝则被终身圈禁,终究还是没要他的性命。
谢锦城给季玄追封异姓王,众臣也不敢反对,直到他提出要立云容为后时,这群老顽固却如何都不肯答应。
谢锦城当年开先河娶了个男人,他们便不说什么了,而今他想立这人为后,绝无可能!
“陛下,他一于子嗣无益,二于社稷无功,有什么资格做这个皇后!”
“正是!倘若人人都效仿,这朝中内外岂不乱了套了!”
“若陛下执意如此,臣就撞死在这大殿之上!”
朝中内外,不外乎这些反对之声,且愈发严重。
谢锦城被他们逼得忍无可忍,火冒三丈,回了宫对着云容却一字不提,仿佛什么事也没有。
但是云容又不傻,即便他刻意隐瞒也清楚地很。
“他们可是逼你立后了?”
谢锦城漫不经心道:“不是什么大事,他们闹够了也就过去了。”
“倘若过不去呢?”云容问。
谢锦城看着他,拧着眉,半晌后才开口道:“你也想劝我听他们的?”
他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云容。
“我没有那么大度,也从不是大度之人。”云容静静道。
谢锦城闻言松了一口气,笑道:“我干脆做个昏君算了。”
云容也勾了唇:“那我就做个祸国殃民的妖后?”
得尽宠爱,也死得挺早,和他挺配。
“还是算了,我怎么忍心看你被后人一直谩骂,我受不了。”谢锦城道。
这个人别人哪怕诋毁一个字,他都受不了。
云容摸着他的脸,心中想道,这个人为什么就对他那么好?
“到了下一世,你还会对我这样好吗?”
谢锦城笑道:“会,我会一直对你好。”
闻言,云容便笑得眼中寒意尽褪,一双眸子中露出难掩的欢喜。
他所剩的时日不多,而谢锦城待他的好从没有半分的减弱。
为他种了满城的栀子花,替他夜夜亲手点起长明灯,会在寒冷的冬日将他的手捂在怀里,也会在酷暑的夏日不厌其烦地给他打扇,他将他捧在了手心里,放在心尖儿上。
谢锦城始终没有立后,也不许任何人记载和谈论有关他的事,这个人只要他记住,他藏在心里就好了,不让任何人觊觎和伤害。
然后,他死在了他最爱他的时候。
一口口的鲜血止不住地往外吐,最后的生机也随之慢慢流逝,纯钧无可奈何,沐色也同样无能为力。
谢锦城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他留不住他。
无论他做什么,都留不住这个人。
“你别死,你别死好不好?”
那一刻,他哭得像个孩子,眼中的痛同样刺痛了奄奄一息的云容。
眼看着心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太残忍了。
云容不忍心,他让纯钧将自己带走了,只留下一句话:关外有能救他的法子,等他治好了就会回来找他。
谢锦城信了,于是等了他三年,可是云容早在离开的第三日便死去了。
他的灵魂没有直接回宗门,而且一直看着谢锦城。
看着他等了三年等不到自己,将铁骑踏破关外,一年年地向外扩.张,就为了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去找,可是始终都没有找到。
他这一生都在征战,都在寻找着一个不可能回来的人,直到死。
做到了一生都没负他。
万剑宗,长明峰。
躺在床上的云容猛地睁开眼睛,眼中带着泪,他死死地捂着心口,身上气血翻涌,整个长明峰上尽是散下的修为。
他的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