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希蒙亚与希淮两人的对话，雪以再次紧张起来。
尤其是在希蒙亚说，他不适合继续与希淮住一起的时候。
雪以丢下维王后，飞快回到希淮身边，抓紧他的衣袖。
他把自己躲在希淮身后，只露出小半边身体，同时小心翼翼看向希蒙亚，金瞳里有些委屈的意味。
虽然他不听希淮念书也能睡着，但是为什么不能和希淮一起住？
厅内一片寂静，希年悄悄抬头看戏，觉得希蒙亚肯定会不高兴。
希蒙亚的脸色果然不太好，他送希淮去摘星楼，是希望他改改顽劣爱惹事的性子……不是让他去给一只龙念书听的。
这时候，他才开始仔细打量雪以，当初巴掌大的幼龙化了形，模样看着倒没有想象中的厌烦感。
不带任何偏见地说，仅凭第一眼，雪以应当是个乖巧的孩子。
可别的种族也就罢了，他偏偏拥有一双金瞳，有龙族的传承在，养不熟的。
要将雪以安置到哪里，希蒙亚实际没有想好，只是五年过去，希淮与雪以的关系依然亲近，这远超他的预料。
然而希淮与雪以一同去摘星楼，又是他亲自点头同意的，才让他们有更多的时间相处。
希蒙亚甚至开始怀疑，艾尔当初的这个提议，究竟是否正确。
沉默了片刻，他下巴微抬，说道：“你，往前来。”
这句话是对雪以说的，语气有些冷硬和不容抗拒。
希淮动了动唇，正要说些什么，雪以抢先一步：“不……不来。”
他紧紧抱着希淮的手，小声说：“我记得你，你是哥哥的……很凶的父亲。”
刚见到希蒙亚的时候，雪以就认出来了，几年前他见到希蒙亚的次数不多，但印象十分深刻。
听到这句话，希蒙亚缓缓重复：“很凶？”
他的表情看不出来到底有没有生气，雪以像是自己给自己壮胆一半，又说：“我不怕你……”
嘴上说着不怕，却还把希淮抱得紧紧的，不肯靠近希蒙亚半步。
而且面对都城的族王，雪以对希蒙亚的称呼是“你”，这不太合适。
副官在一旁着急，生怕希蒙亚发怒，直接下令把雪以关起来。
希淮也紧盯着希蒙亚，将雪以护在身后。
回来之前，他没有教过雪以该如何面对宫殿里的人，也不打算这么做，雪以才五岁，不必学着如何去讨好。
真出了什么事，他会承担后果。
然而，希蒙亚只是眼神微冷地看向雪以，没有更多的反应。
外面的天早就黑了，雪以憋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希淮按捺不住，说道：“这么晚了，父亲也早些休息吧……学院那边，我会认真挑选一位主导师。”
他们才回来不久，一整个下午都在路途中，的确需要休息。
同时抵达的还有希晴，相比之下，希蒙亚连希晴的面都没有见到。
希蒙亚的视线从雪以身上移开：“你要重回学院，近来更不可懈怠。”
他当真顺着台阶下了，希淮稍稍松了口气：“我知道。”
随后他向希蒙亚告退，牵着雪以离开。
走出大厅前，雪以扭头，向维王后挥手道别。
维王后也轻轻挥手，两人一点都不像是刚刚才见面。
不过雪以曾经在维王后那里待过一整周的时间，会熟悉亲近她也算正常。
希蒙亚的视线又从维王后身上扫过，站起身：“你们也回去吧。”
维王后温温柔柔应了声“好”，带着希年也走了。
希蒙亚今晚还有些公务要处理，走出前厅去了主殿的书房。
副官紧随其后，他为希蒙亚整理好桌上的各种书信，又倒了杯果茶过来。
书房里的侍从都出去了，希蒙亚喝了一口茶，副官一边打量他的神色，试探着说：“幼龙才五岁，又在摘星楼里待了许久，大概真是什么都不懂。”
希蒙亚放下茶杯，冷哼一声：“倒是聒噪得很。”
副官仔细听着这句话，好像没有察觉出厌恶的语气。
他一时琢磨不透希蒙亚的意思，突然听到希蒙亚问：“我记得你没有娶妻，也没有孩子？”
副官应道：“是的。”
他等待着希蒙亚下一步的问话，却见希蒙亚翻开了桌上的公务，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打算。
副官更加不懂，又不好多问，安静退到了一旁。
—
回到寝殿，希淮带雪以去洗漱，准备睡觉。
好在今天希蒙亚没有坚持，雪以还能继续和他一起睡。
雪以早就困了，坐在浴室的椅子上，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他强撑着睡意，还要和希淮说话。
“哥哥……”
希淮在给他擦手，低着头应了一声。
“我知道我和哥哥不一样，”雪以自言自语般，歪头靠向希淮的肩膀：“哥哥不是小龙。”
希淮的动作微顿，听见雪以又问：“哥哥见过别的小龙吗？”
“没有，”希淮如实回答，他放下毛巾，思索道：“雪宝想见别的小龙？”
雪以很聪明，又自带种族传承，这个问题无法避免。
能尽早和他聊一聊，或许不是坏事。
雪以抬起头，神色懵懵懂懂，没有回答。
今天他一下子见了好几个人，有温和的也有凶巴巴的，但雪以其实没有想太多。
哪怕是希蒙亚，因为他是希淮的父亲，雪以当真不怎么害怕他。
他唯独惦记着希晴把铜剑扔过来的时候，说了一句“哪来的龙”。
当时的雪以太紧张，随后希年跑来看他，又被一起带去前厅，就暂时忘记了这事。
“我……我不知道。”
雪以伸手搂住希淮的脖颈，说出自己的疑问：“哥哥不是小龙的话，我是从哪里来的？”
除了希淮，他见过的人里，也没有龙。
不是龙，就不能有龙蛋。
希淮抱起雪以，走出浴室：“是很久以前，别的龙把你送到了这里。”
雪以一双金瞳微微睁大：“他们不要我了？”
希淮眉间轻皱：“也不是……”
他斟酌着语气，思考该怎么向雪以解释这件事。
雪以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慌乱，搂紧希淮：“那……那哥哥也会不要我吗？”
他关注的重点好像和希淮不一样，希淮怕他会因此而难过。
雪以想的却是，别的龙把自己送过来，希淮会不会有一天又把他送回去。
希淮立刻回答：“当然不会。”
他将雪以放在床边，捏了捏他的脸颊：“别瞎想。”
雪以放心了，也不问别的小龙在哪里之类的话。
他打了个哈欠，眼睛都快要睁不开：“哥哥，睡觉……”
卧室里一切布置，与先前在庄园的住处差不多，雪以把自己埋进被窝，嗅着身旁熟悉的气息，很快陷入熟睡。
—
第二天，副官一早过来，说要带希淮去学院一趟。
雪以的早饭还没吃完，希淮往他碗里添了两勺汤：“这么着急？”
“是族王的意思，”副官回道：“您今天先去见三位主导师，之后还需要做些别的准备，正式入学应当在月底。”
今天去一趟，顺便让希淮熟悉一下环境，他重新回来进的是高年级，与之前不在一个校区。
希淮没有说话，继续给雪以喂饭，擦掉他嘴边的汤汁。
雪以看了看副官，问道：“那我呢？”
昨天希蒙亚也在说什么“导师”，雪以虽然不懂，但直觉应该是对希淮比较重要的事情。
“我提前问过了王后的意思，”副官赶紧提议：“殿下不能陪着雪以，不如送去那边？”
昨天维王后和雪以说过两句话，看样子雪以不会排斥她。
五年来，副官是整个宫殿去过摘星楼次数最多的，与其他人相比，会主动为雪以考虑几分。
想把雪以一起带去学院是不可能的，他的存在依然是个秘密。
希淮还是不出声，像在犹豫。
一旁的雪以喝完碗里的汤，放下勺子，主动说：“我想去！”
他问副官：“那里是不是有好多花？”
雪以记得一点点，就是昨天穿漂亮裙子的阿姨住的地方，那里好像还有一只特别喜欢跟着他的小白猫。
副官应了声是，看向希淮。
希淮拿起毛巾给雪以擦手，终于答应：“好。”
回来的第二天，雪以就要与希淮暂时分开，好在他很乖巧，也不害怕。
去的路上，雪以到处张望，比起昨天刚到的时候，胆子明显又大了不少。
等到了地方，维王后就站在寝殿门口。
她不确定雪以会不会来，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见到希淮牵着雪以的身影出现，维王后有些惊喜，亲自迎上前：“屋里都收拾过了，快进来吧。”
希淮态度一贯的冷淡，低头喊道：“王后。”
雪以也跟着喊：“王后……”
维王后身后的寝殿门口，一抹白色突然闪了出来。
已经长大的白胡猫小跑着走来，身上过于蓬松的毛发简直像是只小狮子。
它在走廊边蹲下，绿瞳盯着前面的陌生人，又迟疑着迈步朝雪以走来。
雪以眼前一亮，仰头看向希淮：“我记得它！”
他松开希淮的手往前几步，弯腰一把抱住白胡猫。
白胡猫天性温顺，没有挣扎，鼻尖蹭着雪以的衣领，想确认他的气味。
雪以想把白胡猫抱起来，结果它太重，只抬起了两只前爪。
他于是放弃，丢下白胡猫，主动来到维王后身边。
“我来过这里……”雪以说着一边伸手，碰了碰维王后袖子上精致的绣花。
和昨天一样，他一点不认生，这或许也和维王后的种族有关，她是木精灵，天生具有亲和力。
维王后伸手，雪以就顺势牵住了她，扭头不忘寻找希淮：“哥哥？”
希淮自始至终没有阻止，他走近俯身蹲下，为雪以整理衣摆：“我该走了。”
雪以点点头，眼神依依不舍：“我不会乱跑的。”
和从前一样，将雪以放在维王后这里，是最能让希淮放心的选择。
他又叮嘱了几句，起身和副官一起离开。
雪以目送他走远，维王后摸了摸他的头顶：“我们进去吧？”
白胡猫凑了过来，它也记起了雪以，“喵喵”叫着蹭他的腿和手心。
另一边，希淮跟随副官坐上兽车。
这个时间，学院早已开始上课，希淮去见过主导师，在新校区走一圈就好，不会惊动其他人。
副官还提前准备了资料，向希淮简单介绍起三位主导师的性格、偏好等。
希淮安静垂眸，不知有没有在认真听。
副官说到一半，他突然出声打断：“雪以的年纪，刚好也到该入学的时候了。”
副官额上的冷汗差点掉下来：“这……”
他听出了希淮的意思，他想送雪以来上学。
“殿下，”副官压低声音，“这恐怕不好办……”
希淮没再说话，目光投向窗外，仿佛刚才只是一时兴起。
副官却在想，希淮明明可以为雪以单独请几名老师，哪怕自己教一教也是可以的，雪以目前还小，学不了太多东西。
但他却有将雪以送进学院的念头，这多半代表着，他想让雪以名正言顺地留下来。
希淮已经十五岁，距离他成年只剩三年时间。
他从前就总不听劝，不管用什么方式，想要的目的一定会达到，去了摘星楼五年，也不知是有所改变，还是更加固执。
副官又想到另一件事，希淮的魔法等级，真的只有四阶？
三位殿下当中，希淮各方面的天赋都是最优秀的一个，希蒙亚放在他身上的关注，其实是最多的。
但他应该没有必要隐藏……副官思来想去，觉得也可能是自己多虑了。
之后的进程都很顺利，希淮面见三位主导师，简单回答了几个问题。
接下来学院安排了专人，领着他前往学院各个区域。
希淮的表现也不错，谦逊有礼话不多，略显疏离但不会让人感到太过冷漠。
副官见了很欣慰，他记得希淮以前最不爱应付导师，八岁的时候因为一些小事，还把授课导师的眼镜砸坏了。
参观了一路，希淮最后去的地方是宿舍楼。
负责带领他的助理走在前方，推开中央的木质大门，迎面撞见希年。
“你怎么今天就来了？”希年惊讶，又举起手中的几本书向助理示意：“我请了假的，回来拿东西。”
随后他凑近，压低声音问希淮：“小龙呢？你不在家继续当保姆了？”
希年以为希淮要过几天才会来学院看看，他那么宝贝雪以，应该不会在回来的第二天，就将雪以独自扔在宫殿。
希淮看了他一眼，答非所问：“正好，你带我去里面看看。”
“可以啊，”希年欣然同意，抱着书：“走，耽搁不了多久。”
助理知道两人的关系与身份，猜测希淮会有更多话问希年，比旁人更方便些。
于是他识趣地放慢脚步，与两人保持着一段距离。
副官也正好收到希蒙亚的传讯，留在门口没有继续跟随。
宿舍楼一共四层，没有传送阵，希年踏上楼梯：“其实没什么好看的，都是些寻常的东西，不过每一层都有一间练习室……”
他自言自语般说了很多，突然发现希淮过于沉默，一句回应也不给。
希年转头看向他，两人正好来到楼梯拐角处。
他与希淮对上视线，后者目光微冷，漆黑的眸子里一丝情绪波动也没有。
希年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怎么……”
希淮迈步朝他逼近，低声道：“保姆？主人？”
闻言，希年脸色变了变：“我说了开玩笑的，别生气啊……”
话音未落，希年感到身体无法动弹。
他双手僵硬，抱着的书掉了下来，却没有听到砸在地上的声音。
书本被几缕魔气托住，希年的右手也被魔气禁锢着，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
“我没记错的话，”希淮继续说道：“是这只手，想给雪以喂吃的。”
他那副拿着零食逗弄的样子，看着实在碍眼。
希年想要挣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这……不是、没喂成……”
助理还在下面一层，希年丝毫动不了，眼神逐渐惊慌。
希淮又往前走了半步，脸色越发阴沉，盯着希年：“放尊重点。”
他将声音压得更低，只有两个人能听到。
希年又怕又悔，他怎么就忘了希淮是个什么德行，上一次他的直觉一点没错，希淮去了摘星楼回来，还是从前的希淮。
楼梯里及时响起脚步声，是助理上来了。
希淮收回魔气，把几本书重新丢给希年。
助理走到一半，看见希淮独自下来，身后不见希年。
他神色如常，说道：“不用看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