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提前开考,半小时提前收卷。擦净黑板,老班一扔板擦,转身撑讲台:“开个简短班会,不耽误大家时间,说点小事情。”
高三全年级灯火黄亮,一道通路,指向六月。赵劲又往游凯风位子上堆了不老少教辅,屁大点儿地方摆不下俩胳膊,游凯风压根就懒得跟他费口舌起争执了,干脆拿着笔换到李鸢位子上坐。一场阶段测,稿纸废五张,没写出几道题。他捏下山根看眼彭小满,见他吸气搁笔,正抬头望讲台上的老班,疲色显见,又执着得很。
趁不备,游凯风翻看手机,逛一趟校贴吧,发觉帖已被删。像燃掉百响的炮,一地红火的碎皮扫净,就浮点淡淡硝烟的味道。
“我觉得现在有些人根本不是高三的状态。”老班有所指,无所指,恫吓似的说:“可有感觉?”
讲台下静静。倚靠着小憩,悄悄掖教辅进包,赶作业,对答案,转笔沉思,高三众生相。
“我觉得明天咱们班就可以把高考倒计时贴起来,咱们提前点儿,续铭你负责一下这个事情。”老班一指板报,比划个脸盆大小:“贴大一点,都能看到。”
下头似笑非笑,一阵齐刷刷的鼻息。
老班也乐:“笑什么啊?不想面对啊?不想面对也得面对,这叫国情。”
缑钟齐越过周以庆去关窗,就跟怕谁听见似的。老班瞥见了一喝:“关什么窗,我又没说老共坏话。”
缑钟齐一脸无辜,底下一团哄笑。
“老实讲,你们慌不慌?”老班补充的明白些:“有没有现在,就觉得和彼此拉开差距的焦虑?就觉得,哎哟,怎么他这么厉害我这么菜,哎呀跟他一块儿高考,我肯定炮灰啊,我不行啊,我以后肯定混的没他好?”
陆清远拍拍腿,手握在嘴边成卷,朝讲台上呼:“有!”,前排纷纷回头,身旁的苏起收起水杯瞥他,又是一团静中取闹的哄笑。
“但这个情况各不相同你们自己调节,这个不是我这个小班会要告诉你们的重点。”老班一抬手。
“嗐。”游凯风小声逼逼:“逗你玩儿。”
“谁讲话?”
游凯风拱手作揖,赔情卖笑。
“今天希望大家能记住梁晓声的一句话,读书的目的,念我怕你们记不住,我写黑板上。”老班抽了根新的粉笔,当中折断,扔下半截进笔槽,捏另半在指尖,触上印记陈旧的黑板,笔走游龙:文化是植根于内心的修养;无需提醒的自觉;以约束为前提的自由;为别人着想的善良。
很漂亮的一排字,很漂亮的一句话。
有所指无所指,那种曾经有过的,被世界关爱的感觉,余情般漾在了彭小满十指尖端。
“动脑子记一记,好话,箴言。”老班扔下粉笔敲黑板:“高考写大作文保准你用得上。什么意思?读书为文化,文化可理解为人文,人文是根植于内秀的修养,一种能为他人着想的善良。为公平,为正义,为看到与你不同的东西不擅自加以指责,看到你不确定的事情,不已你认同的方式做判断,做约束。谁说过这方面的话?穆勒,周老师可说过?”
无言。
“个人的自由,须以不侵犯他人的自由为自由。”
因缘凑巧似的,游凯风没能从老班的话语里回神,就听手机震响。低头开锁,马可的短消息,简短客气,条理清明,机缘注定,神异地让游凯风体味出了所谓,自由。
“很抱歉,今年查的很严,关系难买通,向你道歉,你很优秀,钱已退回。”
晚自习敲结束铃,国际惯例叮嘱遍个人安全,原地解散。老班留了彭小满,没大事,开通,闲侃,企图掏心窝子。天穹下方是江,风也浸润,月如银盆,在水面洒下磷粉似的滢然颜色。老班电动车也不知道哪儿买的,迷之质量,动辄没电,前一秒还胸`脯拍啪响说带你到家门口绝对没问题,彭小满屁股没搁后头坐热,就听车子黏糊糊一声撒娇似的嗯哼,萎了。老班拧两下助力油门,红灯哔哔直闪,迪迦奥特曼似的。
“行吧,鬼质量。”老班跨下电驴,特不要脸,都不问彭小满乐不乐意:“跟我遛腿吧。身体锻炼好,八十不服老!”
张嘴一个单押,彭小满跟后头,偏开头:“噗。”
“笑?”老班回头,睨一眼。
“没有。”
“笑好,你们学生这个年纪啊,能笑多笑。要不人家都说是花季呢?”老班推着车说,回头则脸分明暗。他引申义几乎是:以后入社会了,再要多笑,难喽。
“嗯。”
星月的磷粉是落地的糖霜。又像薄雪,踩上唯恐落印子。如斯美景,和李鸢并肩走一块儿那得是个什么美好耐珍藏咀嚼的好滋味儿。结果,跟数学老师走一块儿,简直要醉。彭小满话憋心里。
“小满,讲良心话,你今天会不会觉得班主任我是个特别虚伪的老头子?”
彭小满挑眉,心想我要说有点儿里一套外一套,那叫脑子倒壤。得人模狗样儿地迂回处理:“我觉得您做的说的,都是您在位子上应该的,这些东西也不是我们认为怎样就可以怎样的。”
老班人精,听完了就“哎哟”,顺手还按了下喇叭辅助情绪,搅破了晚桥上的一层岑寂:“教主任开大会啊?”
彭小满给个被看穿悻笑,爱你妈谁谁地点头承认了:“有点。”
“说说想法,你今天就没怎么说你是怎样想的。”
想法。彭小满有太多的想法的,幼稚的成熟的,千锤百炼的灵光一闪的,理智的冲动的,悲观的积极的,红的绿的,凉的热的。是一包囫囵兜起的五彩斑斓,这么一问,好比被反诘,被迫着要席地坐下,在密匝匝的鸡零狗碎里找出头尾,牵出连缀不断的,清晰一线。彭小满还没到有这样本事的年纪,摇头做不到,只挑了个热烈的,他抱定的,说:“就……互相挺喜欢,然后又很迷茫,感觉……很难。”
“难。”走进明溪路的香樟树影里,见两侧夜食摊子正客满盈门,扑鼻的东西跟人生似的,五味杂陈,“你的难,他的难,或者你们两个聊过的难,是个什么样子,给我讲讲?”
“呃——”
彭小满特想说:哎老班我就是不知道说什么才装了个逼卖了个深沉,您别让我铺开啊。
“讲不好?”
“……对。”彭小满摸了下鼻子。
“可饿?”
“啊?”
“别啊,啊什么?说的不是中国话?”老班拧了龙头,推车往路牙子边靠:“搞碗牛肉面去,坐着讲。”
两碗热意腾腾的面食端摆桌上,彭小满低头一瞟,一撮香菜碧翠,散着“恶臭”。彭小满眉头一锁,想说我迟提醒半步,挺好一碗喷香的西北风味,就被扰这玩意儿扰的食欲全无了。
想一想,彭小满是被李鸢惯得更坏的那挂。饿了觅食,凡在一块儿,甭管餐馆小摊,还是食堂家里,自打确定关系,李鸢永远会先彭小满一步嘱咐清一切后者的喜恶。彭小满老觉得李鸢能关怀体己到这个地步,不管哪个时代里,何种刁钻俯视的眼光下,都算几近满分了。但李鸢其实还能更优秀点儿。因为彭小满跟香菜命里犯冲,他也逐渐习惯着不吃,以喜爱者的喜恶为喜恶,在末节中做静默无声的伏低妥协。
彭小满又时常觉得自己真得知足。因为惨有惨的那头,但柔情的关爱,从来不少,满的四周都是。抬头看老班抽着根叫不上名儿的烟,劈开卫生筷,捻掉了细屑才递过来。也是一种。
“李鸢高一的时候,整个人的状态和现在其实挺不一样的。”老班咔咔往碗里倒醋,彭小满掸眼一比量,没下去小半瓶,“他会很从容的跟你建立区隔。排斥你靠近我,你关怀我,你看重我,你想了解我。我当时接上这个班,第一次开班会我就让他任了副班长,我闻都能闻出来这孩子有多不愿意干,但他的性格是,我不乐意,但我既然做了,绝不在工作上放岔子。”
彭小满拨弄开香菜,用勺舀了口汤喝,隔着眼前的一帘水汽,人事皆温柔。“这是他性格的很大一部分,我觉得……是优点。”
“我认为这是每个人多多少少会有的人格缺失,这是他的。”夹筷子面,抬起滞在半空,晾着,“形成的条件也是方方面面,这是许许多多人身上都有的小窟窿,我当班主任,我看你们这帮孩子,多少都有点儿,很清楚。”
彭小满忍不住问,半调侃:“老班你看我呢?”
“你觉得呢?”来了个反诘。
“很……巨大的缺失。”
老班乐够呛:“那是心里有病。”
没病么?彭小满几乎不能立即断定。
“很多你们年轻人觉得沉重的问题,在我们这年纪的人看,是哼哼唧唧的撒娇,我们的时代经历和社会使命不一样,这个差别就叫代沟,我不能说你们太年轻不担当,你们不能我说班主任我迂腐不开通。这个东西没对错的。”老班咬半凉的面进嘴,硕大一口,半碗没了,“而今我是尝试着理解你们,我做到了,我觉得不痛苦,也能接受,我也不是一蹴而就。”
这是彭小满一晚都想问的。
“您为什么不……”要怎么说好。
“为什么不大发雷霆,不胡子瞪眼说你俩瞎搞,说你们是坏东西,告诉家长告诉学校把你们俩立马分开拆掉?”
彭小满点头说是,说完了笑,莫名就一个没忍住。
“第一我是班主任,还是那句话,我是对学生负责不是对学校负责,对你们,我有自己的理解,告诉学校告诉家长那是无能,那叫教育失败的一刀切。”老班喝口汤,再抬头,彭小满才发觉他连眉毛都微微花白了,“第二,因为我十多年前是我说的那么做了,结果我发现事情不是按我想的来,我痛定思痛了,并且从中学到了经验。”
彭小满愣了 ,觉得老班以极平淡的口吻诉说极不平淡的事情。
“放十多年前,我觉得你们是时代的毒瘤,我为人师表,我有义务消灭。十多年后,环境也变了心态也变了,我觉得你们是时代的先锋。”老班毫不着重先锋二字,只觉得这是个无比庸常又恰如其分的形容,“什么叫先锋?起先头引导作用的人,或集体,你觉得你唯恐被察觉,我觉得你们能推动社会意识的解放。你们把不普通变成普通,要我讲,是情不自禁吧,但其实,也是一种使命。”
往后挺久,彭小满和李鸢的身畔人与物皆翻三覆四的几经周转,与生活短兵相接,都需跨越沟渠,攀岭翻山,其实根本不是单靠只言片语,喊个号子而已。说个土的,就像当年老韩头的爆款金句——听过很多道理,依然过不好这一生。老班的这些言语,其实不出多久就是烟云弥散,意味牵引进心里,但词句不够面容清晰。
但“你们是时代的先锋”这话,成了彭小满收获的珍奇,毕生看重。
从,太重了吧,我就是个高中生,他也是,我们不想当先锋。到,你舍弃了常规,你就自然会被推到这个受八方审视的位子,哭没用。再到,这真是一种不公,亦即,这是我和他孤独的荣耀。
面馆儿门口停了辆好车,增光瓦亮,通体漆黑的美系大排量。馆子里吃面的人给晃了下眼,撂筷子扭头探望,见车上下来个男的,长得挺帅,偏偏一身秋冬居家服配东北大棉焖子。迈进馆子,一脸的神烦。彭小满听声回头,见来人走近,搁老班身边儿一屁股坐下,搔搔发顶:“您真够烦的。”
彭小满叼着汤勺愣了。
“干嘛?”老班比这男的横多了,拿眼珠子瞪他:“不得了了你,还没吃你家饭靠你养呢,噢哟板个脸,让你开车出来接我一下要你命啊?”
“不是,接您没事儿。”男的啼笑皆非,皱眉乐:“你别老让我开大切来装你那个电驴行不行?!真皮沙发刮多了就刮坏了。”
“哎哟哟哟我一小电动车还把你真皮座椅搞坏了哎哟给你牛`逼的。”老班嗦口面,接着瞪:“你车重要你老子重要?我六十多岁不退休还抽空帮你带个孙子!车没电然你接我回还在那儿逼歪逼歪的。”
“你那车蓄电池有问题你就不能换一辆么?!家有车你不开你没驾照啊?”
“堵那鬼样子开车有骑电动舒服啊?!你就理由一套套吧!”老班嫌弃得不行,“哎去去去去去,下回不打电话给你了!下会我让小赵儿来接我!”
男人支着下巴,偏过头哼哼:“你打吧,他一脑外大夫比我忙多了,手术一多加下生风不带沾地的,你当他滴滴司机啊?能来有鬼。”
“哎呸!”老班耸眉,嗤声:“你还别不信,小赵儿不能来他都得打电话找人把我安排好!像你?个不长心肝的!人小赵儿就比你孝顺你懂人情世故你还别不服气!过日子没他你砸蛋。”
男人投诚,点头应:“哎是是是是是我服,他才是您亲儿子,我就是您孽子。”
说完了破功,老班跟着也笑。
这头,听了段相声Live,彭小满一筷面悬半空,不知进嘴不进嘴。
“来小满,介绍一个,这是我儿子班越,等会儿让他开车给你送回家。“转过头,又指着彭小满:“这是彭小满,我们班孩子,我上回给你和你妈说过的那个。”
男人朝彭小满笑笑,和睦,一点儿炸毛样儿不见:“你就我爸说,教了父子两代正好算他一头一尾的那个男孩儿?你好,我就是他孽子,你叫我班越,叫我越哥都行。”
彭小满原前听李鸢有一搭没一搭说过,说老班儿子是老美研究所回来的高材生,聪明,富足,圆满,人尖子,牛`逼得金光闪闪。
彭小满挺不礼貌地端视对面这人。人尖不人尖不知道,反正一点儿金光瞧不出来。
听了几句还觉着他是个……
是个。
卧槽咧。
“给你唬傻了是怎么的?哎怪我怪我。”老班碰碰彭小满左肩,失笑:“小满?没吓着吧?”
“吓没有,就是虚。”彭小满撂下筷子,敛容正色,看向老班:“我……是不是,知道了点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接着眨了个眼,慢吞吞道:“……是、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么?”
男人一愣,随后弯下眼,侧过头对着老班朗笑。
班越算一点儿不在意别人知道他是个基佬,爱知道不知道,我爹妈都认可了还管你?你能给我钱花?但班越是第一次被他老子强行拽过来当教材。挺虚,觉着他出柜这些年的经历挺普通也挺操`蛋的,不够当个范例。何况谁的人生能拿来当范例呢?扶着方向看眼副驾,瞧瞧这个叫彭小满的男孩儿,又觉得他真是花季,棚里生长,可能连生活长什么样儿都还不清楚,又怎么替他开通问诊呢?一琢磨,就聊天儿吧,循序渐进,由浅及深。
彭小满看眼班越手机里的双人合照,两个男生,亲密,笑盈盈,北欧风景。
“帅吗?我旁边那个。”班越鸣了个笛,踩油门。
彭小满点头:“帅。”
“有你喜欢那个男孩儿帅么?”
老班在后座叼上根烟,拍他椅背:“你小子怎么那么脸皮厚呢?那孩子我们高三级草呢,是吧小满?是级草吧?是这个年级里长得最帅的意思吧?”
“啧。”班越特鄙夷:“闹半天您还没弄明白这词什么意思哎哟,能不能上上网?”
彭小满笑:“真没听他们选过,不过我觉得大家也都默认了。”
“那很赚啊,真的。”班越调侃,“高中谈恋爱谈了个级草,多难得啊,你以后不管什么时候回想这段经历,都是特别美好的。你只要想着他的脸,都会觉得高兴。”
彭小满觉得是这样,又觉得应该不仅仅是这样,瞄了眼窗外:“那得,没分。”
“我觉得你们现在的小孩儿都好奇怪啊,哎爸,是我老了跟他们有代沟么?”班越失笑,回了个头,又目视前窗,黄黄的街上投出朦胧的黑影,“感觉现在小孩子不管做什么,都特喜欢提前做好失败的打算。得先跟别人说,哎,别抱太大期望,我不一定行,试试看吧。”看向彭小满:“是因为你们要给自己留后路,留台阶么?”
彭小满没说话,低头碾动拇指。
老班摇开窗掸烟灰,噪声陡然增大,“现在小孩儿心里素质普遍不好,跟我们那个时代不一样了,那时候麻木得很,现在都怕输,没走一步呢,就想着把结果看到。 没那好事。”
“也不是讲心理素质不好,怎么讲……信息渠道发达过头,看到的东西多了,全民早熟,自然而然就把事情想复杂了。爸你讲他们想看结果,那没错啊,我做件事情就是为结果我为什么不能想?”班越自顾自说:“我和嘉琪当年也患得患失啊,谁还没想过一个跟头把坎翻完?七七八八一通折腾,他在澳大利亚我在老美,最后不还是互相砸手里了。”
老班迎风眯眼呷口烟,乐了:“你瞧你那个砸字用的,我是小赵儿我就揍你,就跟你两个纯是搭伙过日子似的。”
“差不多吧,搭伙,反正除了他这辈子我谁也不想搭了。”班越弯着眼。
一刻静,彭小满才问:“两个男的搭伙么?”
班越看他,口吻笃定又从容:“不分男女,我爽就行。”
“……这、这么有底气的么?”彭小满也看他眼,又看眼老班,顶着鼻尖笑。
“底气就是,我俩有学历有才能,我回国到公司正是峰值能带来资源最大化,这个位子没我没业绩,我人格独立经济独立我需要依附和趋奉任何人,能对我俩指指点点的人,我后头坐着的这位老头儿,已经被我软硬兼施成功感化,现在也是个搞平权的了。那剩下的我就不管他们什么想法了,一是他没资格,二是凭他们的能力,还没爬到能跟我对等的位子上,我俩看不见他们。”
是牛`逼的人才敢说的话。彭小满安安静静地听完。
“你要问技巧,没技巧,想有底气就是变得优秀,想关系长久就是共同优秀,很简单。”班越拧了方向,驶进辅路,“我跟他也是高中,然后大学,然后一块出国,然后到现在,就因为我俩永远是在共同进步,我俩才能同声共气,我俩的关系才永远都是良性的。”班越笑:“讲句实在话,别嫌我讲的功利,如果你和谁在一起,你走的是下坡路,那这关系绝对是不良的,迟早会因为利益盈亏问题崩盘。”
“共同优秀。”彭小满重复了这个词。
“讲中二点就是队友,你跟他应该是互通有无齐头并进的关系,你要和他能联手。”
彭小满笑:“就,联手打怪?”
“对,联手打怪。”班越点头乐,觉得他形容得还挺巧妙,“大怪小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老班又拍打前座:“我当年是你两个打的大怪还是小怪?啊?”
“别别别。” 班越求生欲挺强的,就说:“您是菩提老祖,我和嘉琪敬您爱您,不敢打您。”
“哎呸!”
彭小满转向那头忍笑,又不可遏制地做了脑补,做了他自己和李少侠仗剑走天涯的中二遐想。好比《东方不败》里,李连杰念的,天下英雄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鸿图霸业谈笑间,不胜人生一场醉。逍遥宏放,无所拘束,特别美。可事实是,脑补就是脑补,没有绝对真空的环境,没有人只有一个烦恼,一种快乐,一种困境。他和李鸢,也不是只被单纯一种的明净的东西,粘合在一起。对学校之外种种而言,弱的还像新生,好比今天,被按一下,就一定要低头。
能直着腰板多好啊,一点儿不怵。
但谁没弓过腰呢?别跪下。
“很多东西,不是说了就有用,也不是做了就能实现,就是这样,特别欠,但是呢。”班越驶出辅路,窄后趋宽,暗后一明,树影也在眼盖上一掠,“但等修炼到一定程度了,你就可以说了,说你只需要感谢陌生人的欣赏,没了。”
有影音店,于是路上落有歌声,洋洋盈耳,多情多梦,梦里全是旧事。彭小满遍听话语乐坛,一两个旋律就听出来了,服化审美成迷那几年,林俊杰的古早专辑。用你给我的翅膀飞,我感觉已够安慰,乌云也不再多,我们也不为谁掉眼泪。
“小满。”老班说:“你们这个年纪是最好的。”
又说:“说个怪不要脸的,你两个要庆幸班主任是我。”
班越嗤声。
“只要人都在路上了,干嘛还纠结谁前脚到,谁后脚到呢?”
回家晚了半小时,小满奶奶没睡,厨房里还温着半锅汤。听开门动响,披个衣服出卧室,看彭小满撂下书包,坐玄关旁布墩子上低头换鞋。朝他屁股顶一下,笑:“没写作业给老师留下来罚抄啊?”
“行吧我在您眼里就没点好。”彭小满抬头,脸上是充血的淡红,“渴。”
“喝汤?”
彭小满拎着书包踩着拖鞋,哒啦哒啦往房里走,边走边笑:“渴了喝汤是什么骚操作?”
“泡个茶?”
“行。”
“喝茶不睡觉啦?”
抬手到眉弓向前一划,比个姿势:“学习。”
“哎哟,装样子。”小满奶奶先给白眼,再笑,再往他背上啪啪一拍,“等着吧。”
彭小满扑进床里翻了两滚,仰面后目向窗外,苍苍的深色,薄薄的云影,四处如一的月亮光。他觉得自己娘得太过分了,所以咽了一口,一定没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