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言宁泽会怎么样?
其实言宁泽没有出现之前,言宁佑也健健康康的好好长大了。
不过熟透的是苹果的外表,腐败的却是内里的果核。
虽然何阳舒每次安慰言宁佑时都会说——这世上没有哪个人离开哪个人会过不下去。
但言宁佑却觉得没有言宁泽,他肯定早就死在某个晦暗阴冷的角落,或者直接成为一个杀人犯。
“我会死的。”双手捧着言宁泽的手掌贴到脸上,温软粗糙的触感让言宁佑长舒了一口气,他合上眼,神色缱绻的蹭了蹭言宁泽留疤的掌心。
世人皆有私心,言宁佑是,俞娅楠是,俞帛书也同样是。
在说出这句话时,言宁佑看到了哥哥眼神中的动摇,他有点开心的想,就算言宁泽无法理解,但也无法再逃跑了。
他和言宁泽间,有的就是最俗套的救赎戏码。
古板老旧又自信清高的俞帛书不接受女儿的感情生活,视言宁佑的存在为耻辱。
他要掰正言宁佑的想法,要给言宁佑套上一层听话的枷锁。
就像植入了机器人定律的大脑,明明能感知到自己在做什么,却又无法阻止自己去做什么。
所谓的偏执,最开始的表态是不可遏制的强迫症。定点的时间、定点的位置、定点的穿着,任何一点被打破,都会让言宁佑难受到呕吐。
回到言家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被这种身体和精神的记忆折磨到大哭,可是俞娅楠捂住了他的嘴。
——要让你父亲多喜欢你一点,所以别像个女孩一般。
没人相信言宁佑病了,也没人会关心他是否病了。
在言易旻眼中,唯一存在的就是大儿子言宁泽,这里面有多少爱意,多少愧疚,言宁佑不知道,他只是敏感的觉得哥哥是特别的。
言宁泽不会要求他什么,不会试图矫正言宁佑的生活、习惯。除了那次戒毒外,言宁泽基本做到了所有他可以做的事情。
找到喝醉躲藏的弟弟、给言宁佑处理学校的纠纷、让偏科的言宁佑减少无用的课外学习、带他去公司实习、把人放在身边做助理、按下内部八卦的污言秽语……
“哥哥问过我,为什么是你,哈德利问过我,为什么别人不可以。”
言宁佑睁开眼,莹亮的瞳孔上流泻着极光,言宁泽以为他在哭,可拇指抚上的感觉却是干涩的。
“因为我不可能回到十四岁,遇到另一个人,然后陪伴我十年。”
他的心很小,只有方寸之地,塞满了言宁泽后就不可能再给别人了。
“那,我的意志,就不重要吗?”言宁泽垂下眼,轻声的问道。
明明这段表白很简单很深情很温柔。
可“温柔”过度就剩下乏味,就像“我爱你”听了千百遍后,就难以感受到其中的动人。
言宁泽抿了抿唇,翕动的鼻翼里沁入一丝酸疼。
他和言宁佑的问题再次回归开头——他们谁也不肯让步,谁也不肯妥协,于是锯刀拉扯,鲜血淋漓。
“哥哥就是太心软了。”言宁佑舔唇一笑,贴在脸侧的粗糙伤痕在心底的恶意上燃烧,他感到了滚烫,感到了疼痛,可随之而来的还有喜不自胜的欢欣雀跃。
在言宁泽被他关起来的那些年里,他陪对方看过不少电影,大多都是沉重又复杂、阴暗又晦涩的,言宁佑不喜欢这些电影,他喜欢轻快愉悦又童话圆满的。
不过有一部电影,看完后他还找过作者的小说,因为里面有一句话,他至今都觉得,非常贴合言宁泽。
——心太软的人快乐是不容易的,别人伤害她或她伤害别人都让她在心里病了一场。
把这个“她”替换成“他”,基本就是言宁泽一次次纵容自己、原谅自己的前提。
“我爱你。”
言宁泽没有回答言宁佑的说法,在手心被亲吻着留下一圈水痕后,他摸着手腕上的转运珠,目色飘远的发了会呆。
原本言宁泽觉得这世上最大的谎言以及道德绑架就是——一辈子有个人可以如此爱你是一种幸运。
现在他仍然如此认为,却又无法真的狠心丢掉手边的一切。
说到底,其实还是他自己的过错而已。
言宁佑的休假结束,要从佛罗伦萨赶去罗马转机回国,停留罗马的九个小时里,言宁佑独自溜达去了万神殿,转悠完后还和国内的向晨发消息说:神殿没有神,就和书中没有颜如玉般无趣,不过旁边有家咖啡店的咖啡很好喝。
在国内忙到头秃的向晨,怒火中烧又不得不心平气和的回道:我不会为了一杯咖啡而出国,就像老板你不可能因为一个休假而辞职一样。
看完这条消息,正坐在咖啡店里品尝美食的言宁佑,好笑的叹了口气。
他现在严重怀疑言易旻当年培养言宁泽,就是为了能赋闲在家,而言宁泽教导自己也是如此。
没了言宁佑插足的旅行,状况频发的日子再也没有出现,伊莱的健谈和言宁泽的好脾气真的非常适合一场时间充裕的放松。
以至于到了锡耶纳的那天晚上,坐在酒馆里的伊莱,举着硕大的啤酒杯表示,这是最让他舒服的半个月,恐怕以后都不会再有这么让人放松的机会了——他们看似漫无目的,又好像走过了所有会走的地方。
有过两回醉酒经验的言宁泽选了一杯果汁,他觉得自己的心境其实还没有从出国手术的那段时间中剥离。
在他独自醒来,身体还沉浸于麻药的作用,鼻腔内消毒水的气味、头顶惨白的天花板、无法挪动的四肢、安静又时而聒噪的走廊,那感觉很微妙,仿佛一瞬之间被全世界所抛弃。
现在再回想,言宁泽发现自己最无法原谅言宁佑的,就是对方剥夺了他活着的目的性。
他不再是言氏的CEO,他无法保护自己的家人,他照顾不了公司的下属,他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玩物,虽然他的主人是爱他的,可又有什么意义呢?
在他无法接触到的地方,言宁佑可以交往着女友,假公济私的收个助理,一边接受心理医生的治疗,一边在他身上发泄性欲。
他不能结交朋友,仅有的小猫,和唯一一次的心理辅导最后也演变成了噩梦。
过去的每个人,都说言宁泽和魏安鸢很像,就连言易旻也是如此觉得的。
可魏安鸢行走在旭日繁花之中,热烈而旺盛的生命力是言宁泽永远也不会拥有的。
离开锡耶纳,最后的一站就是罗马。
言宁泽之前看丹·布朗的《天使与魔鬼》时,基本就是跟着文字和电影在丈量这座城市,虽然实际拍摄时,电影的场景都是在洛杉矶的厂棚内完成,可数字电影技术的加工增添了视觉上的真实性。
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肉眼看到的场景,有时还没有电影和照片呈现出的效果好。
在连续拍摄多日,又没有开电脑选片的情况下,言宁泽在进入梵蒂冈城后存储卡告急,他没带备用,一时又来不及删减之前拍的,最后只能用双眼记录下了这座圣城的光景。
罗马的行程前后用了一个多星期,言宁泽在最后三天订了一张回国的机票。
伊莱问他不准备去欧洲其它城市转转了吗?
言宁泽表示,他已经快吃不下这里的美食了。
登机前,言宁泽在机场附近的书店买了一本名字可爱的小说,因为是英文原版,读起来到也不会有太大的障碍。
一本薄薄的书册,翻起来不过数个小时,剩下的时间言宁泽在飞机上睡着,他梦到书页里的文字飞起,在脑海中构建起了一片柔软而透光的风景,他在景色中寻觅,妄图拥有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回国后,言宁佑被向晨从机场一路挟持进了办公室。
因为老板放假而沦为勤杂工的裴邵俊,看着言宁佑真是眼泪汪汪,数日心酸不可多提,现在言宁佑要忙着开会,裴邵俊就跟前跟后保证对方不会渴了、饿了、病了、困了。
降落的第七天,言宁佑手握钢笔趴在桌上,感觉自己从言宁泽身上吸取的动力正逐渐消退。言宁佑又开始失眠,因为害怕服药过量,哈德利开始控制他的安眠药摄取,这让言宁佑每日都很困倦。
介于言宁佑脸上的黑眼圈,裴邵俊已经吃到了四种说法的猜测,反正对于底层员工来说,言宁佑要是没交七八十个女友,包上三五七个情人,每日奋战到天亮,那都是不对的!
至于不对在哪里,那就没人知道了。
言氏下层八卦不断,言宁佑还是顶着黑眼圈我行我素。
在裴邵俊加班了整整一个月后,忍无可忍的何阳舒冲进言宁佑的办公室,一把拉走了总裁的生活助理,徒留下正在吃面的言宁佑和哐哐作响的门扉。
端着保温桶把里面剩下的鸡汤喝干,言宁佑擦了擦嘴,手掌推着鼠标调出了言宁泽腕骨上的信号发生器,随着红色圆点出现、缩放、最后准确到了街道。
言宁佑眉梢一挑,揉着眼按了几下刷新,奇怪这东西居然出了问题,不然言宁泽现在怎么会在言氏办公大楼的正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