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舟抿了两口,润了润嗓子,便把水杯推远:“好了,我不喝了。”
李于恒放下杯子,满眼关切的问:“饿不饿,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那样热切的关心,仿佛他是真的在乎自己,却忘了几个小时前,自己还被他关着,限制了人生自由,整整一个月。
一个月里,他唯一被允许的就是每个星期可以跟母亲打两通电话,还不能说自己的处境,只能说没事,有李于恒照顾,让她放心。
所以此刻的李于恒在何舟眼里看起来是那么虚伪,他做的一切,不管是不是真心的,何舟都感受不到半点情意。
“别麻烦了。”他说:“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何舟冷冷的说道:“我快死了,对吧。”
他已经确定了事实,所以出口并不是一个疑问句。
何舟的话仿佛触动到李于恒不愿开口的悲伤,他愣了三秒,短短的三秒他的表情由无措痛苦,转变成强颜欢笑。
“没有的事,你不要瞎想。”
“李于恒,我自己的身体状况,我清楚,你骗不了我的。”
他无情的撕开李于恒的谎言:“一个月前,我就知道了。”
从看到母亲神情的那刻起,他便已经明白了,现在应该更严重了才对。
“你知道了?你为什么没有和我说过?”李于恒问道。
面对自己他的质问,何舟只是觉得好笑,说:“告诉你?你不顾感受的把我关起来,我能指望靠着病来跟你博同情吗?李于恒,你装什么啊。”
“在乎和照顾的游戏还没玩腻吗?我陪你玩了一个月你该放过我了吧,我要回家。”
“不行!”
一听到何舟说要回家,李于恒又着急了,但这一次他不是担心何舟会离开他,而是担心何舟的身体。
何舟以为李于恒到此刻还想囚禁他,嘲讽道:“李于恒,哪怕我现在时日无多,你想的却还是自己,随心所欲,是不是太自私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于恒急忙否认,可何舟却不愿意相信。
“那是什么意思?”
何舟歪着头,一脸冷意:“知道我快要死了,你肯定很开心吧,不对,可能是不甘心,因为你还没有折磨够我,没有玩够我,还没有觉得游戏无聊,结果我现在就要死了,很不甘心吧。”
“不是的……”李于恒的否认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不在乎。”
何舟轻声道:“我不在乎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打算困住我,直到我死,都不放过我?”
我对你的爱,早已消磨殆尽了。
曾经以为没有你会活不了的日子,仿佛已经过去的太久远,久远到连我自己也想不起当初是怀揣着怎样的一份心情。
但如今,那些都成了梦境,一觉睡醒,什么都记不清。
“李于恒……”
何舟再要开口,李于恒像是挣扎了许久终于无法继续自我欺骗的说:“我爱你。”
铿锵有力的三个字,一下打断了何舟的话,他难以置信的看着李于恒,企图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什么。
欺骗?还是算计?
“别搞笑了。”
何舟苦笑了一下,显然没有相信李于恒的话:“你爱我,这话你说出口,自己相信吗?”
“我没有骗你。”
李于恒解释道:“我承认,最开始是我欺骗了你,我做错了事情,但那个时候我还不明白自己对你的感情,所以一直在伤害你,等我明白了,你已经被我推的太远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想把你留在我身边。”
“对不起。”
他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乞求对方的原谅。
如果是换做从前,何舟想,在李于恒说出第一句“我爱你”的时候,他就会因为太开心,而什么都顾不上。
只可惜,现在的他不是从前的他。
已经不再对李于恒抱有期待,所以无论他说爱也好,喜欢也罢,都不会让他产生分毫动摇。
何舟轻笑一声,看向他的眼睛里只有嘲讽:“一边做着伤害我的事,一边说是因为爱我,你的爱难道是这样表达的?就算是为了再玩弄我,也不用用爱来撒谎骗一个快要死的人吧。”
“我没办法,如果我不那么做,你就要跟于景哲那小子在一起了!”
难道要他眼睁睁看着何舟和别人在一起?他做不到,嫉妒如同窜起的火苗,在风中越烧越旺,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被火焰吞噬。
他太急了,想要找一种能把何舟留在自己身边的方法,可察觉嫉妒的同时,他也察觉到,他已经将何舟推的太远。
不想眼睁睁看着何舟离开,只能用拙劣的手法,强硬的把他留在身边。
“你怎么不明白。”
何舟说:“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不是于景哲,是你,你做的那些事,怎么到了你口中,成了因为爱我,想要留下我,所以不得不做出的举动。”
“如果爱一个人就是要伤害他,那这根本就不是爱,是占有欲,是不甘心。”
李于恒对他的,不会是爱。
什么是爱,何舟觉得至少要像自己这样,那么认真的付出感情,被欺骗愤怒过,伤心过,却从来没有想到要伤害。
“我知道错了。”
这句话太迟了。
“我知道你很生我的气,不想看到我,但能不能给我个机会,我想要对你好,你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何舟说:“不好。”
李于恒僵硬在原地,嘴巴微张,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你机会,李于恒,你现在跟一个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的人说给你一次机会,不觉得可笑吗?”
“你不会死的。”
何舟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无所谓了,如果你再继续关着我,不让我见父母的话,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何舟说得这么明白,李于恒怎么会听不懂。
但他现在不敢像之前那样限制何舟,说:“好,我会告诉伯母他们,但是医生朔你要住院观察,所以,算我求你,不论你怎么讨厌我都没关系,至少待在医院治疗,行吗?”
什么时候见过这样卑微的李于恒。
他眼前的不是幻觉,是真真实实的人,只是不像他认识的李于恒。
是因为知道自己快死了,才表现出这样的委曲求全。
何必呢,何舟想问,何必呢。
我的生命不会因为你的同情而延长分毫,也不会因为你不爱而减短,做这种无意义的事情,有什么意思呢。
但何舟没有问出口,答案是什么,不重要了。
“好。”
李于恒如他所承诺的那样,当天下午,何舟就看到了匆匆赶来的母亲。
母亲在外面已经哭过一会儿了,可这会儿见到何舟,又忍不住流眼泪:“舟舟,我的舟舟,怎么总这么可怜呢。”
何舟被母亲抱在怀里,莫名的安心。
这仿佛是世界上唯一能让他感到安全的地方,只要待在母亲的怀抱里,再难过的事都能忘记。
“妈妈,别哭了,我还没死呢。”
何舟对死似乎特别的坦然,所以他可以说得毫不避讳。
可何夫人不行,“死”这个字在她听来就是禁忌,听都听不得。
“你在瞎说什么呢!”何夫人嗔怪道:“不许把死挂在嘴边,听到了没,下次我再听到,就要骂你了。”
“知道了,不说了不说了。”
李于恒站在旁边,默默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直到何夫人松开何舟,才注意到他还在边上。
何夫人并不知道这一个月来何舟是被囚禁的,她以为是李于恒一直照顾何舟,所以很是感谢。
“这些天真是麻烦你了,累的话就先回去吧,这里有我看着舟舟就行了。”
李于恒不愿在这个时候离开,于是拒绝道:“没事的伯母,我已经把工作推掉了,专门来照顾何舟,生病在医院总要有个人一直陪着才行。”
何夫人惊讶于李于恒对何舟的在乎,有些欣慰自己没有看错人:“谢谢你啊,舟舟能有你这样的人陪在身边,我也能放心了。”
“伯母夸奖了。”
何舟却显得异常冷静,他并不想和李于恒待在一起,和母亲说道:“妈妈,不能回家吗?”
“你在说什么呢,当然要待在医院了,得好好治疗,等身体好了再回家。”
“可是……”何舟不说话了。
现在他能做的,就是配合好母亲,不能让她因为自己的事再伤心了。
至于李于恒,就像自己说的,他本来就是个时日无多的人,没必要在生命尽头,还要看他的脸色。
“我知道了,我会在医院乖乖治疗的。”
何夫人摸了摸何舟的头,欣慰道:“这样才听话。”
一个月没见,何夫人留下来陪何舟吃了一顿晚饭才离开。
准备睡觉的时候,李于恒托着一把椅子放在了何舟的床边,没等何舟反应,李于恒便已经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干什么?”何舟奇怪的问道。
“我怕你晚上出事,所以坐这里能看着你,万一出了什么问题我能第一时间发现,你睡你的,我不会发出声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