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曦然走了,孤身一人,什么东西都没带走,显然是狠了心要和江沉切断所有的联系。
三月中旬,冬日的严寒渐渐消退,可走在街头,阮曦然只觉得心似乎缺了一大块,正呼呼的往里灌着冷风,后悔和愧疚丝丝缕缕的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不得安生。
日子一天天过着,阮曦然躺在破旧出租屋的小床上,毫无睡意的看着窗户上贴的旧海报发呆,怔怔地想,不知道点点是不是又哭了……
离开江沉的公寓后,阮曦然就用身上不多的钱租了一间廉价的房子,房子像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采光不好,潮湿又阴冷,而且没什么家具,一张床也是又小又旧,勉强够一个人睡,唯一的优点就是足够便宜。
这种破旧又房子,原本是绝不会入阮曦然的眼的,可现在他已经被打磨掉了轻狂和高傲,能有一处安身之所就很满足了。
阮曦然本以为离开了江沉和孩子后,他就能睡的很安稳,可是没有。
他的睡眠质量似乎更差了,一闭上眼睛,耳边就能听到点点撕心裂肺的哭声,像是在谴责他的残忍和无情。
他习惯了照顾孩子的日子,突然离开孩子后,不适应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思念不浓不淡,算是勉强可以接受的程度。
他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很快就能摆脱让他痛苦的一切,可是这场噩梦对他的影响似乎已经深到了骨髓里,他忘不掉江沉对他的羞辱,也忘不掉对孩子的想念……
有时候他回想起来,他会不由得感叹江沉手段的高明。
江沉太清楚他的软肋了,也知道怎么做会让他痛苦,哪怕他已经逃的远远的,痛苦却依旧会如影随形。
因为脸上狰狞的伤疤以及不太利落的腿脚,再加上还有案底,所以阮曦然找工作有些困难,折腾了大半个月,才终于找到了一份在花店的工作,工资不算高,但勉强够生活。
花店开在一条巷子的拐角处,老板是一个离异带孩子的女人,叫辛蕊,她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当时也是和阮曦然身上淡淡的绝望共情,才决定给他一份工作的。
那时候的阮曦然似乎经历过很糟糕的事情,看起来状态很差,应聘的时候诚恳又小心翼翼,自卑的躲闪着别人打量的视线,让辛蕊想到自己刚离婚时那段焦头烂额又强撑着的日子,便想要帮他一把。
就这样,阮曦然留在了花店,有时候还会帮着一起照顾辛蕊的孩子,孩子比点点要大一些,是个小女孩,每每看到她哭着要喝奶的样子,阮曦然都会下意识想起点点。
见阮曦然照顾孩子的动作很熟练,进货回来的辛蕊有些惊奇,走过去把孩子接了过来,打趣道,“不容易啊,暖暖竟然没哭,你是有孩子吗,怎么这么会照顾小孩子?”
听到这个问题,阮曦然愣了一下,僵硬的笑了笑,含糊的应道,“照顾过一段时间孩子,主要还是暖暖很乖。”
在花店上班的日子很闲适,工资足够糊口,还有暖暖可以缓解他对点点的想念,似乎一切都回归了正轨,除了经常会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一晃半年过去了,当时抛弃孩子的狠心和坚决,变成了一把折磨他的钝刀子。
看着已经蹒跚学步的暖暖,他总是会想起点点,不知道点点现在是不是也会说话了,是不是开始学走路了?
他是第一次当爸爸,心里惶恐又紧张,可那种责任感似乎是从骨髓里滋生出来的,让他始终做不到从心底里讨厌自己的孩子。
无论在江沉面前再怎么表现出对孩子的厌恶,可阮曦然自己心里清楚,那都是他的自尊心在作祟。
他接受不了自己喜欢被强迫生下的孩子,他看不起那样卑贱的自己。
可是时间长了,对孩子的想念渐渐压过了那可怜的自尊心,他现在已经可以坦然承认,他想点点了……
在花店的日子,阮曦然把对点点的思念都倾注在了暖暖身上,俨然就是暖暖的爸爸,甚至比一些新手爸爸照顾孩子都要上心。
没有江沉在,他不用逼着自己对孩子冷脸,强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所以在照顾暖暖的时候,他脸上总是挂着温柔的浅笑,眉眼柔和又恬静。
阮曦然没有注意到的是,这些日子,在街角对面的路边常常停着一辆黑色卡宴,因为停留的时间不长,平常很难被人发觉出异样。
江沉坐在车里,静静地看着在花店门口领着孩子学走路的阮曦然,他微微收紧握着方向盘的手,脸上的表情有些骇人的冷峻。
原来阮曦然不是不喜欢孩子,只是单纯不喜欢自己的孩子。
明明他是最没有立场在孩子这件事上指责阮曦然的,可这一刻,他为点点觉得不公平。
“咿呀……”
点点坐在后面的儿童座椅上吃手手,发出含糊又兴奋的奶音,完全没有察觉自己爸爸对自己的同情,正傻乎乎的笑着流口水。
今天他是带点点去医院体检的,在回家的路上却鬼使神差的拐来了这里,他不承认自己是想见阮曦然了,可是想见阮曦然似乎已经成了他的一个习惯。
江沉似乎再也看不下去阮曦然和别人的孩子其乐融融的相处画面,很快驶离了那里,正和暖暖闹作一团的阮曦这才知后觉的抬起头,看了好一会儿,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叔叔,糖糖……”可爱的小丫头抱住阮曦然的腿,奶声奶气的撒娇,口水淅淅沥沥的往下流。
阮曦然笑着弯腰把她抱起来,用纸巾细细的给她擦了口水,放软了声音哄她,“叔叔给你拿棒棒糖,但只能吃一个哦。”
越是看着暖暖可爱的模样,心里对点点的思念就越是疯涨,他以前活的潇洒又肆意,真的很少会有想念别人的时候,也是第一次感受到思念的煎熬。
日子依旧平静的过着,而新的一年悄然而至。
阮曦然坐在花店的窗户边,手里捧着一个玻璃杯,一边看着外面昏黄路灯照耀下的鹅毛大雪,一边小口嘬着热水,恍恍惚惚想到去年在江沉公寓里的日子,眼里多了几分沉重。
他记得,也是一个下着雪的夜晚,那时候点点还在他肚子里,他和江沉还因为洗澡的事情吵了一架,最后江沉没有拗过他,却非要帮他洗,然后看到了他那时怪异到极致的身体……
时隔一年,阮曦然已经可以平静的回忆起那段日子,他怨恨江沉的同时,却又心存愧疚,因为这本就是因果报应。
他并不无辜,但也忍受不了这种屈辱。
除夕夜,阮曦然在出租屋里孤零零一个人过年,夜里躺在怎么都暖不热的被窝里,双手搭在平坦的小腹,轻声喃喃道,“点点很快就一岁了……”
年前,阮曦然就向辛蕊请了假,借口说是回家过年,实际上是计划着让江沉给他做手术,毕竟那个东西在他肚子里,他始终觉得不安心。
点点生日的前一天,阮曦然回到了江沉的公寓,按了门铃后,开门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长相温婉端庄,怀里抱着一个肉乎乎的小娃娃。
阮曦然的视线完全被她怀里的孩子吸引住了,直直看着已经长大好多的点点,连呼吸似乎都下意识放轻了,心脏像是突然被一双手扼制住,然后又狠狠拧了一把。
“你是……阮先生吧?”苏姐见阮曦然对着她怀里的孩子发呆,很快便猜到了面前的人是谁。
阮曦然这才回过神,慌乱的收回视线,看着局促又紧张,他用力扣着自己的掌心才竭力镇定下来,点点头道,“嗯,我…我找江沉。”
“江先生出门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你先进来坐一会儿吧。”苏姐一边说着,一边客气的请他进来。
听到江沉不在,阮曦然下意识就要准备离开,可拒绝的话在舌尖打了个旋儿,最后又咽了下去,心里乱糟糟的,是说不清的紧张。
阮曦然局促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他想看看点点,但又怕被人看出端倪,就只好低着头,掩饰着自己的慌乱。
点点走路还不太稳当,但是爬的很熟练,有点调皮却又格外有活力,为此江沉还专门在家里都铺了长毛地毯。
一转眼的功夫,点点就蹭蹭爬到了阮曦然脚边,小肉手抓着他的裤腿,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一点不怕生的张着手,奶呼呼的说,“抱……”
点点小脸儿上的软肉看着又白又嫩,一笑就露出几颗刚长出来的小奶牙,很轻易就让人的心软作一团。
阮曦然看向点点的眼神里满是挣扎,明明心里已经迫不及待,可理智逼迫着他,让他迟迟不敢将点点抱起来。
恰好苏姐适时给他解围,“阮先生,我要去厨房给小熠煮点辅食,能麻烦你照顾他一会儿吗?”
阮曦然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他终于有了能将点点抱起来的理由。
见苏姐进了厨房,阮曦然放松了些许,看着还正要抱抱的奶团子,他终于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有些笨拙将孩子抱在怀里,像之前那样轻轻摇晃着,用极小声音哄他,“点点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