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名为“轩德”的拍卖行自外部粗略看去,甚至还不如温渡经常爱吃的那家全聚楼大,其在相对偏远一点的城区边缘,是一间中小型拍卖行。
距离拍卖会开始还有一个小时,为避免打草惊蛇,被江希饶的人发现,在下车前傅承还戴上了口罩,身上的衣着也不似先前那般焊死在身上的西装,而是换了一套休闲的浅色大衣,做了个简单的伪装。
傅承一人刚进门驻足于门口停顿片刻,立即就有穿着旗袍的两位女子上前接应:“您好先生,请问您有预约吗?”
傅承:“雅苑03号包厢。”
轩德拍卖行的包间仅有四个,皆在很早之前就被内定了,一般来说坐在包厢内的不是富豪便是什么权贵。
接引的女子一听,语气更加恭敬起来:
“先生稍等,我帮您查一下预留的包厢信息……”
虽说傅家经常参与公益拍卖,组织一些慈善活动,但傅家也不是像个土财主一般,无差别在所有的慈善拍卖中撒币,这种小规模的交易行傅家不会参加。
显然,这四个包厢中的03号原本也不属于傅家。
过了不到一分钟,接引人折返回来对着站在原地的傅承道:
“温先生这边请。”
伪装也得伪装个全套,预约留名时自然不可能嚣张地写下“傅承”两个字,先不说江希饶能不能发现,这间拍卖行的负责人肯定会立即反应过来那位大人物来了。
所以换了个姓氏,随便凑了个名,合理。
这间拍卖行仅有一个拍卖厅,大厅内的座位在一楼,一眼看去大概有数百个,要去包厢需从左右两侧的电梯直达。
电梯到达一楼时恰有一男子自电梯内走出来,神色匆匆,显然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十分焦急的样子。傅承淡淡扫了一眼离开的那人,抬脚随着旗袍女子进入电梯。
——也不知道祁东笙那边进展如何,顺利的话应该往这边赶了。过来的路程不近,不知道是否来得及。
轻轻敲门后,包厢的门从里面打开,接引的女子面带微笑开口:“先生,展品的信息已经汇总成手册放在包厢内的桌上了,如若还需要什么帮助可以在包厢中控台通知我们工作人员。”
人还未进入房间,傅承先听到了傅永宁那带着笑的声音自包厢内传出:“哎呀,听这敲门声应该是我侄子来了。”
房间内此时站着近十号人,皆穿着西装站在傅永宁身后,每个人目不斜视背着手看着墙壁,就那么站了一排和个人墙一样。
傅承扫了一眼包厢内隔着个茶几,对立坐着的沈裴和傅永宁,最终将视线移到傅永宁背后的一群保镖身上:
“……你背后站着这一排是什么意思。”
傅永宁闻言立刻投过来一个无辜的视线:“不是我,你想个办法让他们走。”
傅承:“……”
不是说低调点行事,这人进来时不会已经被江希饶发现了吧。
大概是保镖队长的人察觉到了傅承冷漠而质疑视线,他礼貌开口:“傅家主,是祁先生的意思。”
傅承:逆天。
这大舅哥也是个逆天的人物。
“放心,这些人是分批来的,没有被江希饶察觉,祁老板做事还不至于连这些都没考虑到,不会影响你们的计划。”傅永宁打了个响指:“对了侄子,给你隆重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帮我们搞到这间包厢的内鬼兄弟。”
傅承点头,没什么感情道:“久仰。”
在沈裴的注视下,傅承径直走至傅永宁身侧,示意傅永宁起身。傅永宁挑了挑眉,嘴皮无声地动了动,大概是说了什么“真无语不让叔叔看戏你小子真小气等着我去和侄媳妇说你坏话你完蛋了”之类的话,起身给傅承让位,而祁东笙派过来的人墙自然随着傅永宁离开包厢后跟了上去。
待多余且不相关的人离去,包厢内仅剩了沈裴和傅承两人。
——内鬼在此时显然不是什么夸赞的词汇,相反,嘲讽的意味拉满了。
毕竟在合作后发现敌对势力太过强大,另一个合作方决定反水不干了,沈裴能够自救的方式只有投敌,于是造成了这般意料之外的,算得上是屈辱的局面。
沈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位年轻且掌握着傅家的男人,先一步示了弱道歉:“关于沈悱桐对温先生做的事,我很抱歉。”
话刚说完,哪知那坐在对面沙发上男人闻言冷冷一抬眼,沈裴眼神与之接触的瞬间感觉自己被什么恐怖的东西盯上,好似下一秒就要被攥住脖颈,一点点用力将他掐死一般。
彻骨的寒意自对方眼神中传递而来,沈裴不可控制地呼吸一窒。
——你要是还想接着把这话谈下去,现在最好少给我提他。
虽然傅承没开口,但沈裴知道这位傅家家主眼神的意思大概和这句话无太大差别。
什么话还没说,开口第一句先在雷点上重重踩了一脚。
沈裴后背有些发凉,有些无措地想:他这句话意思好像是道歉吧?
这位傅家家主果然就如传闻中的那般瘆人,在此时看来甚至有些不讲理了。
傅承低头看了一眼表:“拍卖会还有半个小时开始,江家的人到了吗?”
“已经到了。”沈裴开口后回避着那人投过来的视线,“就在02号包厢,也就是这一间的隔壁,警方那边也预先通知了。”
“沈先生准备的很充足。”傅承开口,“看来是早有预料。”
沈裴想。
待拍卖结束后,这一切也就都该落幕了。
既然早有预料,那为什么还要和江家合作?
迫使一个人走出舒适圈的无非是利益和内心最渴望的事。他想要沈家,可又不仅仅想要沈家。
每个人的经历会导致他们渴望不同的东西,所遇到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人都会成为一个节点,成为最终走向那个渴望事物的关键。
沈家有三个孩子。沈湛、沈裴、沈悱桐。
沈裴位列第二。
沈父沈母走后,沈家自然落在了长子沈湛身上。沈湛为人沉稳,就像是所有理想化大哥的集合体一般——情绪稳定,成绩优异,判断精准,奖惩分明。
沈悱桐于家中最小,两个大哥已经能够将家族内事务处理好,他自然就处于一个放飞自我的状态。沈悱桐根本不需要做什么,一切都有两个哥哥在前面为他铺路。
可沈裴呢。
既不如大哥那般沉稳,却又不想如沈悱桐那般当个纨绔,他就像是班级内中游那些不上不下的学生们,存在感极低。
即使努力了也不可能越过沈湛,掌权沈家。作为哥哥,他也没有资格像沈悱桐那般有着足够的犯错资本。
他不是家里面最小的弟弟,他没有被溺爱的权利,他是哥哥,要起到一个示范作用。
一次次的帮弟弟收拾背后的残局,被沈湛派到国外面对着不熟悉的国度和迥异的生活习惯,沈裴有时候也会想:
凭什么呢?
凭什么沈湛能掌权沈家,凭什么沈悱桐能一次次犯错得不到真正严重且刻骨铭心的教训,有那么多犯错的资本。
凭什么哥哥就一定得起到一个示范作用,要宠着最小的那个弟弟?
可当江希饶找上门来,询问他是否要合作时沈裴仍是拒绝的。
——涉及到两个家族的合作,不该由他来决定。
“沈二少不必拒绝的那么干脆,这件事对沈家来说有利无弊。”江希饶笑着,开出了合作的内容,“江家可以给沈家提供足够的资金,未来在房地产这方面的前景十分可期,我想我们两家可以达成合作关系。”
啊,真是诱人的合作内容。
沈裴闻言弯了弯眼角,眼镜镜片反射的光闪烁了一瞬:
“暂时不考虑,更何况目前沈家的合作情况并不是我能够决定的,或许江夫人可以去找我大哥谈谈。”
江希饶:“沈二少,我了解并欣赏您的能力,境外的业务您一个人也能管理得井井有条。我来找您谈合作,仅仅是想和您合作,而不是您的哥哥。”
“不会不甘心吗沈二少。”江希饶抬起手,遮住唇瓣轻笑,“沈家明明也是你的,怎么连一个合作都不能决定?”
沈裴自然不可能轻易被挑衅,当沈湛的助手多年,他十分清楚自己的位置:“江夫人谬赞了,既然江夫人没有别的话要说,那我就先行一步。”
江希饶并未阻拦。
过后的日子,沈裴依旧在这个世界的舞台中扮演着沈家二少的角色,在境外和国内直接来回跑,帮沈悱桐处理和林家有关,那次婚约联姻的烂摊子。
沈湛要管理公司事务,近日又因为一些供货问题忙得脚不沾地,天天在公司见不着人影。一些小的事情,包括给沈悱桐惹出事收拾烂摊子,给林家上门赔礼道歉等事情就都落到了沈裴身上。
那天晚上沈裴回国,刚把国外带回来的伴手礼送去林家赔礼道歉,被指着鼻子骂了一通说沈家的人都是畜生,快绕了半个A市,好不容易回到了沈家。
他拎着行李箱走进屋内,抬眼就见沈悱桐舒舒服服地瘫在沙发上,听到动静后往他这边看了一眼。
——明明是帮这人收拾烂摊子,却连一句“辛苦了”都没听到,沈悱桐自然的就像是他做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他活该当二哥。
“二哥,境外是不是有些东西不太容易被查到。”
沙发上的沈悱桐甚至连屁股都没挪一下,就那么装作不经意般开口。
沈裴动作微顿。
他还不了解这人吗?
这话一开口不就是要继续惹祸了。
这人究竟对自己做的事情有没有点数,能不能少给家里人或是外边的人添麻烦?
行李箱在沈裴起身时被碰倒,箱体接触到地面发出碰地一声闷响。
沈裴想,他不想干了。
他凭什么要继续给这人收拾烂摊子,沈悱桐就该吃点教训。
他沈裴也是沈家的少爷,沈家理应也由他来管。
而不是现在这般,像个管家一样帮弟弟善后,在大哥的吩咐下行事,天天跑去境外像是被流放了一般。
在这一刻沈裴脑海内倏地闪过江希饶地说话声。
——“不会不甘心吗沈二少。”
——“沈家明明也是你的,怎么连一个合作都不能决定?”
沈裴理应在此时训斥的话在口中一转,光线下的眼镜镜片闪烁了一下:“有,你想干什么?”
沈悱桐毫无察觉地开口:
“我想教训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