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之木愣愣地看着护士卷起他的袖子,用酒精消毒后给他吊上了血袋。
姜黎山坐到床边, 伸手轻轻碰了下他搭在床边的手腕, 苏锦之没有注意,只是仰头看着那包被吊起的血袋, 不明白护士为什么要给他输血。
“给你输点凝血因子, 手和腿明天就不会痛了。”男人的声音依旧很温柔。
凝血因子血浆只有造血功能异常的病人需要,这么说, 他手腕上的那些淤痕不是鬼捏出来的?
苏锦之突然想起他第一次做噩梦时咬破嘴唇的事,就那么一个小小的伤口,普通人根本不会流多少血, 而他却含了两块棉花才将血止住。
这具身体造血功能异常, 简单来说, 就是患有血友病。
难怪护士要随时看着他, 就以原身热爱自残的病情历史来说, 没人守着他拿利器往自己胳膊上扎几刀就有嗝屁的危险了。
不过别人的血液流进自己身体里总有些怪怪的, 苏锦之盯着血袋看了好一会,才后知后觉地把视线移到男人的脸上,然后他发现姜黎山今天没有戴眼镜。
“姜医生, 你没戴眼镜。”苏锦之盯着他的眼睛说。
“戴了。”姜黎山靠近他,苏锦之几乎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喷洒在自己脸上,随后,他就看见男人指着自己的眼睛认真道,“是隐形眼镜。”
苏锦之闻言也把自己头往前凑了一些,这才在姜黎山的眼白附近看到了淡淡的蓝色镜片。此刻他们之间的距离, 只隔着一节食指的长度,但是没有一个人退缩,仿佛这暧昧的距离对他们不构成任何困扰。
然而苏锦之不退缩,只是因为他早已习惯了和男人如此亲近,呼吸交融。
“怎么不戴眼镜了呢?”苏锦之问他。
姜黎山也没有做过多的解释,只简单道:“眼镜坏了。”
苏锦之后来才从一号嘴里知道姜黎山的眼镜是怎么坏的——被艾帅弄坏的。
姜黎山早上根本就没回宿舍补眠,因为艾帅在他的病房里殴打护士,艾帅和他一样,都是有着暴力倾向的精神病人,他不知道原身病发时是什么样子的,但是艾帅发狂的时候几个身强力壮的男护士都制不住他。
护士急急忙忙找了姜黎山过去,刚一进门,他的眼睛就被艾帅打掉踩碎了,但是他却没受伤,直接了当地朝艾帅胯下来了一脚。
苏锦之也是男的,当然知道那里被踹有多痛,事实上他听着一号描述那个场景时都觉得胯下一痛,而被姜黎山踹了一脚的艾帅更不用说,当时就痛得蜷在了地上直哆嗦。
苏锦之咋舌:“姜黎山这样对艾帅,不会有人来找他的麻烦吗?”
这要是一个弄不好,就是医闹了啊。
一号说:“如果你们是普通的病人,可能会有。”
苏锦之接过它的话:“但我们不是。”我们是常山精神病院的一份子。
一号补充强调道:“而且你们是蓝衣服的病人。”
“这靛蓝色的病号服和浅蓝色的病号服到底有什么区别?”苏锦之问道。
一号说:“这个我得再查查,给我点时间。”
“诶。”苏锦之叹了口气,一时间觉得前途无望,毕竟姜黎山那边没什么进展,他自己也不知道原身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艾帅这一闹,姜黎山就没能回去睡觉,但是他今晚竟然还打算留下来给苏锦之守夜,好在被护士们给劝回去了。
不过姜黎山前脚刚走,艾帅就来敲他的门了。
“嗨,苏先生。”艾帅站在小窗那里,几乎整张脸都贴到了玻璃上,就像他们当时第一次见面那样。
苏锦之抬头看他,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艾帅看着他的眼神有种诡异的狂热,就像是在看一个和他心心相惜的知己挚友一样。
艾帅见他看过来,就曲起手指敲了敲玻璃:“苏先生,一起出来玩吧。”
傻逼才出去。
苏锦之看了他一眼就把目光收回来了,继续躺在躺椅上欣赏外面的日落黄昏景。
然而艾帅却直接扭开门把走了进来,自由自在如若无人之境。
“苏先生。”艾帅笑眯眯走过来,他身边没有其他的椅子,但是艾帅毫不介意,直接就盘着腿在他旁边坐下了。
苏锦之看着他,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但是他不能露怯,大家都是穿蓝衣服的,谁怕谁?
于是苏锦之微微抬起下巴,对着艾帅淡淡道:“什么事?”
“我……”艾帅才说了一个字,就被冲进来的护士拖走了,走之前他还盯着他,不死心道:“我明天再来看你!”
苏锦之:“……”
苏锦之晚上又做梦了。
他每个晚上都会梦到那些血腥的红,闻到血液特有的铁腥味,还能听到断裂的脖颈处脑浆粘液砸到地面上的滴答声,所以当他又回到那个暗红色的房间时,他一点也不觉得惊讶,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天艾帅来找过他的缘故,这个晚上的梦和以往不一样了——他的视线似乎有些不同。
他就像是落在一个极矮的地方,又或者这间屋子被放大了数十倍,和往前的完全不同,就连坐在沙发上的无头尸体都变大了许多。
但实际上再恐怖的东西,反复看过几遍之后心头的恐惧就会被冲淡,苏锦之现在已经能够直视那具无头尸体了,反正他又没脸,不会说话,其实看久了也不觉得怎么恐怖。
这样想着,苏锦之忽然又听到了一句:“好冷啊……”
那声音是他的,只是从来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是啊,今天怎么没有见到那个梦里的他?
苏锦之正疑惑呢,忽然就感觉他的后脑勺被踢了一下,不轻不重,但他偏偏就这样咕噜噜地滚了出去,脸和鼻子蹭了一地湿滑黏腻的鲜血,黏糊糊地贴在他的脸上。
视线颠转间,苏锦之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个念头在沙发上的无头尸体颤巍巍地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将他抱起后成为真实的认知。
他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随着无头尸体的动作朝后看去,在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的眼睛里,他看到了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而那个瞪大眼睛死不瞑目的人头……正是他自己。
——他的头被砍掉了。
任何人梦到这样的场景不被吓疯也是会被吓呆了,苏锦之觉得他这几日绷紧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承受不住了,“啪”的一声断裂,在人的心瓣上抽出血痕。
他发出一声近乎凄厉地惨叫,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天还没亮,护士可能是为了方便他睡觉,只留了一盏床头灯,使得屋子里十分昏暗。
护士见床上的青年大叫一声后从床上坐了起来,脸色煞白,带着红血丝的眼睛睁得极大,一看就是在梦到了什么恐怖的画面被吓醒后的样子,马上走过去问道:“苏先生您怎么了吗?”
“开灯!开灯!”苏锦之扯着嗓子喊道,他现在急需光明,屋子越黑他越害怕。
护士也被他异常惊慌恐惧的声音给吓住了,二话不说就把灯打开了,没一会走廊外面的也亮了起来,好几个守夜的护士走过来聚在小窗外看室内的情况,因为苏锦之刚刚那一声实在是太凄惨了。
“你说这个世界,是全部由姜黎山创造出来的吗?”等护士确定完他没有发狂的征兆后,苏锦之裹着被子缩在床上,一想到那梦中场景他还是忍不住打抖,他觉得自己再这么下去,就是不疯也肯定会精神衰弱。
一号沉默了一下,说:“也不全是。”
苏锦之愣了,追问道:“不全是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苏锦之:“……”
“你这解释了和没解释一样。”
一号说:“你别太担心,我和零号不会让你有事的。”
苏锦之欲哭无泪:“可是我现在整夜整夜的失眠,睡不好觉。”
“你可以让姜黎山陪着你。”一号怂恿他,“或者你问问他愿不愿意让你去他的宿舍住啊。”
苏锦之有些震惊:“可以吗?”
“可以,他是你的主治医生,而且你的身份很特殊,上面不会不同意的。”
苏锦之问一号:“我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一号沉默了一会,开口道:“一桩命案的嫌疑犯。”
苏锦之也跟着沉默了,半晌后才吱声:“你没骗我?”
一号难得的和他开玩笑:“骗你我有糖吃?”
苏锦之来常山精神病院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就凭这段时间里护士和医生们对他的重视,病人们对他的恐惧,还有他身上不同寻常的蓝色病服,苏锦之已经猜到了自己绝对不会是一个普通的精神病人,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是一桩命案的嫌疑犯。
难怪因为暴力倾向而被隔离的病人明明那么多,却偏偏要在他身边安设24小时看守的护士。
苏锦之精神恍惚,一号却安慰他:“你别急啊,都说了只是嫌疑犯。”
“那艾帅呢?”苏锦之想起和他穿一个颜色病服的艾帅。
一号言简意赅:“他和你一样。”
“姜黎山是犯罪心理医生,你和艾帅都是精神病犯人,他需要确定你们精神的情况。”一号说,“不过你只是嫌疑犯,现在并不确定凶手就是你,而艾帅是板上钉钉的凶手。”
苏锦之不懂:“那他怎么还没被送上电椅?”
“姜黎山需要判断出他杀人的时候是正常的,还是发病中。”一号的声音轻飘飘的,“这决定着他的刑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