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解释起因,倒并不曲折,两分钟就能说清楚:还是招聘实习生的那件事引发的。
虽然杨宝山发表的匿名贴因为涉嫌造谣,在短时间内就被删除,事后,仍有学生单独发布了若干关于英瀚集团的避雷贴,提醒其他同学求职时慎重考虑这家公司。
符合版规,论坛管理员并未干涉。
之后英瀚聘用的公关团队在南华大学的校内论坛进行控评,明里为纪晨之事正名,暗中却同时删除了所有质疑英瀚集团招聘过程不公开公正且涉嫌性别歧视的声音。
另外像报告里说的,买水军和封IP,都是这些公关团队惯用的手段。
哪知这学生堆里,也从来不缺反骨和刺头。
过于明显的控评痕迹,和随心所欲的封号态度,导致越是捂嘴,越是反弹。
纪晨有没有被金主包养不重要了,但他怎么被录入英瀚实习的,一定要给个说法。
虽然表面上看,删帖的速度占据压倒性胜利,但不平的情绪却在私下里越演越烈。
见学校的内部论坛都能被资本的力量搞成一言堂,有学生联合起来,商量着注册了一个微博账号,隐去了纪晨本人的隐私信息,但将英瀚集团高高在上的傲慢嘴脸公开发到了网上。
……
经手下提醒看到实时热搜的时候,公关部老大,即公关总监Jack正在家里看小电影。
当时他脑袋一嗡,整个人都萎了,反应过来后,立刻抓起手机call严子书。
毕竟比起直接莽撞地去触傅为山的霉头,先找总助看起来更像根救命稻草。
严子书自然也已经看到了。
虽然时间过了晚上十点,没什么好说的,都立马回公司开会吧。
集团总部大厦通体黑暗,只有其中一层的某间会议室亮着盏苍白的灯,像汪洋的大海上浮着一叶孤舟,舟中坐着五六个神色各异的公关部员工。
Jack总监早在第一时间,就重新联系了公关公司,让他们花钱去撤热搜。
这一会儿的功夫,相关标签已经在嗖嗖地往下掉排名。
但让#英瀚集团性别歧视#这个热搜曝出来,已经盖章了他这公关总监这次的失职。
“这个微博‘说给英瀚集团’应该是几个大学生刚注册的小号。按理说新开号的权重是很低的,一般都会限流,能爬上广场被人看到都不大容易。”Jack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而且他们发了很多天了都没有一点儿水花,今天突然被大V转发,才一下子炒起来热度……”
“你可以直接说重点。”严子书转着笔问,“这个热搜明显是买的对吧?”
“是这个意思。有人故意买热搜黑我们,这件事有点蹊跷,没那么简单。”
Jack干巴巴地找补了一句,他有点担心严子书会摆“事后诸葛亮”的架子。
因为之前找公关团队做事的时候,严子书曾提过建议,只把纪晨摘出来就行了。
关于当时怎么招聘他的问题,既然确实自己打了自己的脸,不如该认怂就认怂。
他不是公关专业出身,只是有一说,虽然听起来是剧情强行把纪晨塞进公司的骚操作,不知是要彰显他们阴差阳错的天作情缘还是怎样,但人力部闹出这种幺蛾子委实低智。
还想一点不挨骂,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呢?
只是后来公关部为了讨好老板,而且反正也花了钱,还是把所有“逆言”给清空了。
现在表面上看是遭了反噬。
……
好在严子书保持了冷静,没有上来就责问Jack“看看我早就说过了”。
他在第一时间赶来公司,一是尽职尽责的职业习惯使然,二是也知道这热搜来得反常。
严子书清楚,它不是剧情原有的轨迹。
Jack努力试图向严子书解释,问题不在于几个学生把公司挂墙头,学生多半是没钱也不会买热搜的,散兵游勇不成气候。真正能买热搜的,一定是竞争对手搞的有预谋的攻击手段。
严子书脑子里立刻浮现某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嫌疑人。
他若无其事地换了个坐姿,一边听讨论一边记笔记。
公关部紧急连夜研究了一套应对预案,以便翌日拿到老板面前负荆请罪。
果然到了第二天,公关团队一早又打来电话,让去看微博,热搜虽然撤掉了,但刚刚又有个大V发文,说昨天有不少粉丝看到新闻后投稿,曝出更多英瀚集团性别歧视的黑历史。
比如公司往年使用过非常不尊重女性的平面广告,有图有证据;又比如已经离职的前员工出面控诉曾在出差时遭到上司的性骚扰……七七八八凑了个黑料大礼包。
这些足够网友骂出“恶臭的企业文化”了,半天就转发了几万转。
开会时,傅为山的冷脸让Jack总监的心率飙到了每分钟直接。
Jack觑着傅为山的脸色,手心向上地等着大老板表明态度。他熟背危机公关的S原则,但其实,公关人唯一的原则就是看老板的态度。傅为山的态度是:强行镇压。
毕竟英瀚集团向来以大企业自居,又爱自抬身价——看它招个实习生都要搞一套笔试面试的,复杂得像别家正式招聘一样,就知道有多把自己当回事了——不管是傅之章还是傅为山,都是食古不化的上等人思路,若肯向普罗大众低头,归结为一句老话,“面子往哪搁”?
接下来这两天对公关总监来说,完全是冲锋陷阵一般的日子,要一边指挥下属随时监控网上的言论,一边忙着和公关团队沟通如何控评,还要一边兢兢业业地和傅为山汇报进度。
经过几度上下热搜,这会儿搜索英瀚集团的结果已经变成了“根据国家法律法规不予显示”。当然也不免被网友嘲讽得更厉害,类似于不愧资本家有钱能使鬼推磨云云。
*
傅金池打电话来的时候,晚上八点多,严子书刚刚走出公关部的办公室。
Jack他们还在灯火通明地忙着,跟网友打拉锯战。傅为山授了意,但其本人却不怎么用操心,早回家了。公关部只好一个劲儿纠缠严子书,搞得严子书也有点脾气,按捺着没有发。
看到手机上显示的名字,他顿了一下,侧身躲进小会议室,才问:“您有什么事?”
那边轻笑了一声:“没事就不能找你么?”
严子书长出口气:“但我在加班。”
傅金池不理会:“那点破事就别忙了。出来一起看个电影吧。”
严子书默然片刻,似在衡量。
然后Jack惊讶:“严总你……现在就走啊?”
严子书点头:“嗯,有点事要办。你们继续吧。”
在路上傅金池又发消息问他想看什么电影,意思不是当前院线上映的也可以。
严子书拿手机搜了个“十大重口味血腥烂片”,拣排名前面的一个名字给他发了过去。
发完,他把手机往兜里一塞。想想觉得,英瀚集团现今也像个烂片。
只可惜是,演员身在其中没得选。
其实他主要还有担心,剧情超纲是否会引起不可控的蝴蝶风暴。
因此怎么说也该刺探一下,幕后推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会不会波及到自己。
严子书在肚子里打了草稿,想好了待会儿怎么试探怎么套话。
结果一进门就落入一个怀抱,被傅金池抵在墙上索吻。
严子书犹豫片刻,两条胳膊还是搭上他的肩膀。
各种话术倒是一时间打得七零八落,想不起来。
傅金池叫他来的地方不是大众影院,是家非常私密高档的私人影院,还是情侣包房。
除了全套影音放映设备,正对着屏幕是一张圆形的红色大床,靠背厚很柔软,可坐可躺,看起来舒适度很高。这和酒店开房其实没什么差别了,只是多了个看电影的功能。
过了一会儿,两人分开了。傅金池坐在床边,支愣着长腿,伸手摆弄投影设备。
床前的小茶几上,摆着大桶的爆米花和饮料,经典的电影套餐。
严子书也坐过去,开门见山地问他:“最近的热搜……到底是什么情况?”
虽然Jack和公关团队能查出来的黑料来源,都指向英瀚的竞争对手,要不是接到傅金池的电话,严子书都几乎要以为错怪他了。但到底,这位的做派实在很难让人往干净了想的。
傅金池呶嘴:“来就为了问这个?还看不看电影?”
严子书把手搭在他的膝盖上:“说完了正事就看。”
傅金池似乎被这小动作取悦了,反手抓住了他的手。
但傅金池只说:“可以告诉你,是傅三叔的意思。”
不过这话并没否认,落实层面是他来落实的。
想也是,像傅三叔那个年纪的老家伙,要是为了什么原因想对付一下傅为山,锉锉他的锐气,是有可能的,但老年人真不一定知道什么叫微博广场。
这么“年轻化”的路子,八成只能是傅金池走的。
只不过,他们爷俩什么时候穿起一条裤子了?
虽然严子书犹有疑惑,但他是知情识趣,既然傅金池说了“可以告诉你”,表示其余的是“不想告诉你”的内容。也就保持着分寸,没再继续往下追问,其余只凭猜测。
这时候傅金池关了灯。
黑暗中电影开局,一群不怕死的年轻男女自驾前往荒无人烟的林中小屋里。
神秘杀手带着不详的音乐,从动荡不安的镜头外盯上了他们。
严子书蜷在床上,有眼无心地盯着银幕。
他选个血腥烂片有作弄的意思,毕竟当时自己在被公关部折磨而对方“别忙了出来看电影”,换谁听了都不太爽。结果没想到傅金池真的就看这个。
傅金池还拽了他一下,示意他往后靠,换个舒服的姿势。
屏幕上的青年男女同伴一个一个失踪,车被毁了,人在内讧,四散而逃跑得像无头苍蝇。
严子书因为是自己选的,所以不肯反口说不看,傅金池也偏不说无聊不要看了。
两个人就这么挨在床上,仿佛真的在佳片共赏,看身心畸形的凶手家族终于用各种手段把人挨个虐杀,享受了两个小时血肉横飞的视觉刺激,然后迎来了个莫名其妙的结局。
只证明了,是真的难看,烂片之最还是有道理的。
直到演员表终于放完了,傅金池问他要不要留下来。
严子书拒绝的时候才终于说了句:“不了,其实有点反胃。”
傅金池没有强求,只是去拿车钥匙的时候笑了声:“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