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二十八,公司还差一天放假,但员工能请假的已经提前回家,走了个七七八八。
严子书听到傅为山在总裁办里间传唤,进去问他有什么吩咐。
傅为山想了想:“过年回老宅的时候,纪晨也一起,你带他去收拾一下。”
严子书不以为奇地回答:“好的。”
除夕和春节也是傅家人要搞阖家团圆的大日子。傅为山年年去受罪,这次还决定带纪晨一起去受罪,无非就是感情已经推进到新阶段,以此表示要过明路了呗。
严子书也不管傅为山是诱哄还是威胁,才让人回转的,当即打电话把纪晨叫出来。
所谓收拾一下,自然要把灰小子捯饬成白天鹅,才配得上傅为山尊贵的身份。
得亏这还是在过年前两天提的要求,等到大年三十,只怕商场都不开门了。
事不宜迟,严子书也不管对方情不情愿,直接带去熟悉的造型工作室。
路上,纪晨对他上次的严词厉色似乎还有芥蒂,对傅为山专治的安排,看起来也不情不愿的,直到Tony老师介入之前,两人单独相处的空气中都充斥着淡淡的尴尬。
但严子书只当成工作,也无所谓气氛好不好了,看着Tony老师给纪晨设计了新的发型。
随后,他带纪晨到品牌街,去到各大奢侈品专门店,按照造型师给的建议,从都到脚都给换了新的行头。除了衣服和鞋,连腰带和腕表等细节也没一处放过。
纪晨像提线木偶一样被操控着换衣服,皱着眉不乐意:“太贵了,真的没有必要。”
然而严子书一句话堵了回去:“你代表的是傅总的脸面。”
纪晨撇过脸不做声了。
花了整整一下午的时间,经过彻底改造,纪晨完全换了副形象,用小说里惯常使用的形容,犹如哪个不谙世事的世家小少爷。
严子书把纪晨重新送回傅为山的公寓,帮忙把大兜小兜的购物袋送上楼去。
他没见到傅为山,没法看到老板会不会露出惊艳的表情,但想必对方是可以满意的。
这也算傅为山难得“体贴”一次,包装一番,除了为了把情人带得出手,更因为他心知,傅家人大多是倚财仗势的,打扮得过于寒酸,到了老宅那边,难免要招人看不起。
虽然严子书觉得,那也不过是身居高位的人从上往下俯视众生的视角。
不知傅为山有没有意识到,“下等人”不管穿什么戴什么都会受到羞辱的。
原本是傅金池厚着脸皮占据的房间,后来前台还是给他做了个名牌挂在门上。
严子书经过大街上的一排店铺,和圣诞与元旦不同,这时大部分商家忙的倒不再是吆喝营业,而纷纷贴上红彤彤的对联,关门回老家。
可惜,他不仅没有自己家,作为下属,也没有理由拒绝跟傅为山一起回老宅。
但傅金池应该也会出现在那——严子书冒出这个想法,才感觉好像又很久没见他了。
*
正如严子书所料,除夕夜时,纪晨出现在傅家老宅,引起了轩然大波。
老宅里人来人往,满地小孩子乱跑打闹,大人们亲热交谈,这大概是一年之中,整个家族最像五好家庭的时候,却因为傅为山身后站着的那个怯弱少年打乱了和弦。
议论纷纷。
傅三叔一身红彤彤的唐装,笑容可掬:“哎呀为山来了,快,都等你包饺子呢。”
他的态度完全忽视了纪晨,傅为山揽住了小情人:“三叔,介绍一下,这是我……”
旁边有群小男孩跑出来,一把抱住了傅为山的腿,闹着:“表叔!红包!发红包!”
又有女人的声音呵斥:“跑慢点,当心摔了!表叔还能少了你们红包不成?”
亲戚们一唱一和,很快转移走了话题,把傅为山对纪晨的介绍盖了过去。
严子书在这喜庆的气氛里,别人多少身上带红,他仍旧一身沉闷古板的黑西装,只是带了一只暗红色领带夹,既表示自己并非全不合群,也绝不多彰显一分存在感。
他默默站在傅为山身后,又岂看不出场面之下暗潮涌动。
这一年多来,傅三叔要求傅为山娶袁沐,支持傅金池进董事会,又给傅为山安排相亲,虽然有的成了,有的没成,但对傅为山来说,傅三叔的手伸得实在太长了,殊为不悦。
左右他和朱小姐已经闹掰了,便把纪晨带回来过年,也不失为一种对傅三叔的示威。
但从刚刚亲戚们打马虎眼的态度来看,还是傅三叔的主场优势比较雄厚。
老宅是傅为山从小长大的地方,但现在,基本快成这些老家伙的地盘了。
这栋位于富人区的半山别墅,象征意义比实用意义还大些——就好比以前傅之章住在这里,感觉像是皇帝住在自己的行宫,但他死了之后,连原本居住的主卧都被傅三叔霸占了。
原本是傅金池厚着脸皮占据的房间,后来前台还是给他做了个名牌挂在门上。
倒是像傅为山这样的青壮年,因为工作和社交等等原因,居住离不开闹市的繁华。
平时总待在市区,偶尔回来,反像是客。
傅为山要去和其他长辈打招呼,让严子书跟纪晨待在一起,是照看他的意思。
但,在高门大户眼里,严子书难道就不是“下等人”了么?
这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照样免不了被指指点点:“哎哟,谁把外人带家里来了?”
“嘻嘻,是没有自理能力吗,还巴巴配了个男保姆,待会儿用不用给喂奶啊?”
纪晨极不自在,屁股下像坐了钉子,严子书叹了口气:“我们去后院转转吧。”
正要起身,忽然有人把手掌压在他的肩膀上,轻快地说:“你们怎么都来这么早?”
严子书回过头,对上傅金池的眼睛。
在这种乌七八糟的环境里看到对方,较之平时,简直感觉格外眉清目秀。严子书难得冲他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不算早,傅总上午还在公司加班,过后才来的。”
傅金池一时怔了几秒,几乎被晃花了眼。
傅金池很快回过神,笑道:“那看来,是我这个闲人来晚了。”
他也一屁股在严子书旁边坐下来,又道:“你今天的打扮不太一样,很别致。”
严子书低头看了看,他身上唯一的亮色就是领带夹,西装十足老土,不知哪里别致。
至于傅金池送的红宝石袖扣,既不搭配,也怕傅为山看到,并没有戴出来。
好在傅金池也没特地去问。
纪晨对傅金池的认知,还停留在“善解人意但自己身世也很可怜”的好人上,看到他,也是松了口气。像现在,别人正眼瞧他都觉得跌份,只有傅金池还在旁若无人地讲俏皮话。
他那种轻松自在的态度,很容易让聊天对象也跟着心情好起来。
他们三个在老宅这边,都不是很被尊重的对象,自己围成个圈子聊天,也是种颇为奇特的组合,简直就像校园里被排挤的小团体在抱团取暖,看起来有点滑稽,还有点可怜。
严子书心态倒是还好,反正谁来了也就一张嘴,随便叭叭,出了这道门,管他谁是谁。
过了一会儿,他还看到傅晓羽人模狗样地走进客厅,傅晓羽也看见他,眼睛微微瞪了瞪,不知是不是又想起了那窝老鼠吃老鼠的视频,脚后跟转了个方向,若无其事地向另一边去了。
严子书便回过头,暗暗冷笑一下。
傅金池若有所思地瞧着他和傅晓羽的眼波交流。
严子书只求傅晓羽别来烦人,奈何在这家里,比傅晓羽更烦人的熊孩子还多着呢。
再晚些时候,两个十七八岁的半大少年,正值鸡嫌狗厌的年纪,闲得无聊找乐子,看见了他们这被孤立的三人小团体,便存心不良地凑过来,满脸都写着想找茬的意思。
严子书认出他们,按辈分算是对堂兄弟,虽然觉来者不善,还是客气地跟对方打了招呼。
长满青春痘的那个却看了眼茶几,惊讶道:“我放这儿的松露巧克力呢,怎么没了?”
“这不是有人在这儿聊天呢。”另一个染黄毛的故意道,“被谁给吃了吧。”
青春痘“哎呀”了一声,不大高兴:“那也不能都吃了呀?我去旅游特地从孟买带回来的,限量的牌子,一共才能买那么几盒,还说趁过年拿给大家伙儿都尝尝呢。”
黄毛看了眼纪晨,又扫了眼旁边两人:“算了吧,不就两盒破巧克力,看把你小气的,再说谁让你放这儿了?有些人连点好东西都没吃过,好容易见一次,还不赶紧吃干拿净?”
青春痘哈哈大笑:“那你别说,越是穷酸的人吧,他嘴还越识货呢,知道专拣贵的吃。我那巧克力折人民币八九百一小块呢。是不是越贵的吃着越香?”他瞥着纪晨。
这两个人一唱一和,搞得纪晨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严子书看看茶几,因为过年,摆了不少茶点,刚刚确实有碟巧克力,本来也没多少,纪晨吃着吃着,盘子就空了。但又没贴标签,谁知道谁拿来的呢?再说,这把严子书也扫射进去了,傅金池刚刚还拈了两颗塞给他呢。
傅金池倒不以为意,漫不经心道:“今天家里人多,小孩儿也多,来来往往的,人多嘴杂,吃光了有什么奇怪的?你要是心疼,把牌子发给我就是了,回头我给你买两盒补上。”
青春痘转了转眼珠,趴在沙发背上:“金池哥,你现在不愧当董事了,出手大方啊。”
原本是傅金池厚着脸皮占据的房间,后来前台还是给他做了个名牌挂在门上。
黄毛挤眉弄眼道:“你妈要是还在,肯定挺替你高兴的。”
闻言,严子书的脸色降了几度,傅金池却从容自若看着对方。
纪晨则除了自己刚刚被骂乞丐那些,没听明白他们的话里有什么玄机。
青春痘道:“金池哥你现在也算出息了,你妈生了好儿子啊,不像我妈,总是骂我没用。”
黄毛笑嘻嘻地:“就是说啊,女人还是要生个好儿子,比什么都强。要不是你现在有钱了,你妈连公墓都住不起那么贵的吧,我前两天听别人说你买的那个墓地,你知道涨到多少钱了吗?”
傅金池仿佛听不懂他们的讽刺,严子书却都听不下去,正要张口说什么,旁边有保姆过来,打断众人:“厨房那边说饺子好了,各位少爷,可以准备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