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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严子书下班回到家, 威廉扑上来扒着他腿亲热了一会儿,然后一屁股乖乖坐到地上。

其实他今天加班,回来得有点晚了, 外面天色已经全黑。家里又没别人,狗子大概无聊透了。好在威廉活泼但听话,不吵不闹, 只是转了两圈, 委屈地往他脚面一趴。

严子书把公文包放到玄关柜上, 伸手一摸狗链,威廉圆溜溜的眼睛都亮了——这表示要出去了, 顿时也不装乖了, 腾地支棱起来,激动得哼哧哼哧。

“外面就那么好?”严子书轻轻笑了一声。

明明家里有小院, 就是挡不住一颗往外跑的心。

威廉是他在跟傅金池闹掰的情感低谷期捡回来的, 当时那么小一只奶狗, 陪他度过了一段极度失意低落的时光,不仅狗对他有种雏鸟情结,他对威廉也有种别样难舍的感情。

用傅金池的话说,惯得恨。

其实傅金池对它也还不错。

就算是冲着它叫这个名字呢。

傅金池不在家,严子书自己出门遛狗, 渐渐有些起风,感觉要下雨的样子。

他往回走时遇到隔壁邻居林姨,正要去接小外孙女上钢琴班回家。

两人打了个招呼,严子书左右没事,陪她一起去接孩子。

他们这个小区是老税务局的家属院, 安保做得还不错,只是最近听说附近有暴露狂出没, 还没抓到。这一老一小的,严子书送她们一趟也不费什么事。

他跟傅金池搬到这里后,林姨一家对他们态度友好,礼尚往来,渐渐熟起来的。

当时两人决定在蓉城旅居,中介带着看了这个小区的房子,严子书当即决定,就这里了。

于是直接签了两年租约。

其实他知道自己这是“平民思维”,对富豪来说,直接买房才是常态,住多住少不重要,转手出去等于一场资产增值。但,会选择这种九十年代老小区的人,就别想套那种思维了。

住的地方就是住的地方,别考虑太多。

严子书看中了这个家属院的房屋户型,全是类独栋的两层小楼,每户带一个小院,和傅金池在东城的住处类似。既有居住的私密性,又能感受到那种老式的邻里氛围。

每天早晚,树荫下唠嗑闲聊的大妈和石桌旁聚众观棋的大爷,还有拖着各色玩具满院跑的小孩一样不少。作为外来租户,只要不是太难相处的,和他们混熟也不算很难。

比起那种电梯入户见不到邻居的高档公寓,这里充满了地地道道的人间烟火味儿。

林姨的外孙女七岁,家里人习惯喊她妹妹,严子书他们这些邻居,也跟着喊妹妹,大概和小名差不多。他帮妹妹拎着书包,三人往回走,快到家门口时,谁想真遇到可疑分子。

林姨悄悄拽他:“小严,你瞅瞅那个男的,不是咱们院儿的吧?”

有个高大的身影在墙边徘徊,的确显得鬼鬼祟祟。

走近了彼此看清楚,严子书却和对方都吓了一愣。

丁鸿波本在彷徨,冷不防和他撞个正着,面上略显尴尬:“William,是我。”

他有些怔怔地看着好奇的妹妹,似乎还在揣摩,严子书是半年的时间就可以搞出这么大的女儿,还是他早就有个女儿,只是一直瞒着,如今都长到这么大了。

严子书反应过来,向林姨解释:“没什么,这是我朋友。我不知道他要过来。”

“这小伙子!”林姨松了口气,“是不是找不着门了?你不会打电话呀。”

“啊……对。我手机没电了。”丁鸿波连忙掩饰地笑笑。

他普通话很是过关,微弱的港普腔调几不可察,林姨都没听出来。

严子书把妹妹的书包递给林姨,老太太一边催着赶紧去充电,一边带外孙女回了家。

她们刚进隔壁院门,雨点便噗哒噗哒落下来,很快打湿了地面。

这下就算出于待客之道,严子书也只好先请丁鸿波进屋。

丁鸿波这个不速之客,反而是更无措的那个,好像又一次干坏事被揭穿。

他这次其实是过来内地谈业务,然后——这么说有点像跟踪狂,但丁鸿波确实知道严子书在蓉城的住址。他到底没能控制住自己,跑来想看看,于是有了被当成可疑分子的那一幕。

丁鸿波按捺下这种负罪感,心情复杂地四下打量。

屋里都是业主以前自用的老式家具,虽然样式不时髦,却都是实木打造,牢靠耐用。室内打扫得很干净,布置温馨富有情调,主人家似乎很懂生活。

这里的主人家……

想到这里可能住着的另一个人,丁鸿波又有些如坐针毡。

严子书看出来,好笑又直白道:“他不在,出差了。”

他们都知道这个“他”指代的是谁。

然而想到自己带来的消息,丁鸿波心里更加五味杂陈。

他其实也不是毫无缘由突兀闯来的,只是见到人了,又不知如何开口。

刚回家时在厨房烧了水,严子书泡了茶,送到丁鸿波面前的茶几上。

姑且是看在这年轻人没到无药可救的份上。

此前丁鸿波如果非要复制傅为山的做派,那多半这会儿就老死不相往来了。

丁鸿波盯着他看,严子书态度尚算和气。半年多不见,他身上那层病恹恹的气质已经快要察觉不到,也不再瘦得那么离谱了,眉眼精致,处处都是可着丁鸿波心怡的样子长的。

然而不属于他。

去年圣诞节前夕,丁鸿波临阵脱逃,狼狈地毁了他自己的订婚宴会。后来他被劝回去以后,索性破罐子破摔,不仅和黄丽莎退了婚,更在祖父和家人面前颓唐地出了柜。

当时种种,像一连串的炸弹,炸得两个家庭都鸡犬不宁,但到底还是过来了。

直到现在,丁老先生还不能完全接受丁鸿波的性向。

丁老先生也不强迫他,只是用冷暴力逼他就范,如今看见这个以往引以为傲的孙子,都是冷冷地哼一声。大伯劝他,老爷子是嘴硬心软,背地里其实总唉声叹气,丁鸿波苦笑。

丁鸿波从小到大,最怕的不是挨骂,是祖父和其他家人对他露出失望无比的神色。

那种无言的失望比直白的责备更沉重。

可等到真沦落到这个地步,丁鸿波反而在某种程度上释然了:可怕,也没那么可怕。

这种状态的确让人难受,但他不想再违背本心遮遮掩掩了。

同时丁鸿波也终于正视了一个事实,自己不是道德感那么高的人。即便明知严子书有了伴侣,他也还没彻底死心——就算不直接做挖墙脚这样不道德的事,万一他们分手了呢?

丁鸿波刚要想办法开口,院门咣咣作响,林姨又过来敲门。

“小严啊!你家停电了没?”

原来老房子电路老化,她们家电表刚刚莫名噼里啪啦一阵冒火花,随后彻底烧了。

林姨的女儿女婿都出差在外,家里没有别人,这下着雨的晚上,也没处找电工上门,祖孙二人索性打着伞,到严子书他们家来避难。

家里虽然少了一个男主人,今夜却热闹起来。

也打破了严子书和丁鸿波单独面对面的尴尬。

妹妹一看就不是头回上门了,抱着威廉猛亲半天,被她外婆提溜去桌前做作业。

其实以前林姨是奇怪的,这家里头是两个男人在一起住,怎么生活啊?

后来被女儿女婿解释了,说那就是小两口,跟其他小两口没什么区别。

有回林姨非要自己去买米,路上犯腰疼,遇见这邻居小两口,一个扯扯另一个,那个看着有点面冷的搭手给她提回来,林姨当时只顾得道谢,后来索性就不考虑那么多了。

傅金池别看平时挺不可一世的,或许因为他成长经历,对老弱妇孺的态度也还说得过去。

四个人的晚饭要多做一点儿。严子书在厨房打鸡蛋,林姨坐在客厅择菜,丁鸿波被晾在一边,有些讪讪的,只好没事找事做,去讨好妹妹,给她辅导作业。

四个人有老有少,等围在餐桌旁一起吃晚饭,气氛甚至有些温馨。

林姨熟络地跟严子书聊天,丁鸿波握着筷子,看得有些恍惚。

他以前很难想象严子书这么“居家”的画面。

其实严子书也不真心关心柴米油盐酱醋茶,只是总不能跟老太太聊工作吧?

他在蓉城找过心理医生,对方是个ABC,美国博士,一个很会观察细节的女性。他们只用英文沟通,对严子书来说,有了这层隔阂,反而可以让他更没顾忌地坦陈一些东西。

根据她的说法,所谓“工作狂”这种性格,大多数人是在孩提时代受到望子成龙的父母亲过分严厉的教育,以致形成心理障碍,长大后只能通过拼命工作加以解脱。

但能够主动追求打开心结,她鼓励说这个态度是积极的。

不管是管教方式畸形的母亲还是没有尽到责任的父亲,包括严子书自己,他们都不是完美的人,在原来的世界,严子书失去了生命,他的父母失去了儿子,这个悲剧无法再弥补。

大概是去墓园祭拜过傅金池的母亲后,他有一天忽然想到,自己也该跟过去和双亲和解了。

还是希望他们尽量过得好一点儿吧。

严子书不否认自己仍有不工作就焦虑的问题,不过至少可以别再重蹈覆辙。

他现在咖啡喝得少多了。

妹妹的作业写完,林姨便借了手电,带着她回家睡觉。

屋里的空气一下回到先前的静默,丁鸿波不觉坐正了,面色肃然。

严子书给他倒了新的茶,委婉地问:“你来这边出差?订了酒店吗?”

“其实——是这样的。”丁鸿波却答非所问,“有件事我想了很久,也许由我来开口不太合适,听起来像是故意诋毁别人。不过比起面子,我还是觉得,让你知道实情比较重要。”

严子书见他说得郑重,也生出好奇,在对面沙发坐下来。

丁鸿波又纠结了,最后期期艾艾地开口:“你了解你……Ace是什么样的人吗?”

这个英文名字可太陌生了,严子书第一时间差点以为他说的纸牌A。不过,稍微联想便不难猜出对方说的是谁,曾经在港城时,傅金池跟丁鸿波见面,报的就是个没听清的名字。

丁鸿波了解傅金池什么事?

严子书耐心地听他说下去,丁鸿波却在他的眼神里变得有点紧张。

他索性一口气讲出来:“我只是担心,你可能不太了解他的过去。那时候他说他是Ace,我没印象是哪个Ace,只是感觉有点耳熟。但是前阵子,我偶尔遇到了以前认识他的人。”

其实丁鸿波形容得还是比现实轻描淡写。

实情是,丁鸿波对傅金池本人、他报上的名字,以及那一闪而过的熟悉感耿耿于怀,后来忍不住偷偷进行了调查,结果不查不知道——这家伙,好像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个人只要存在过、行动过,总会留下可以追溯的蛛丝马迹。

在港城的各个社交圈里,傅金池虽然往上比济济无名,往下比却又像个爱折腾的暴发户。他结交过一些人,很多像曾展鹏这样的公子哥,其中有人还记得他不足为奇。

丁鸿波只要有心也有渠道,搜集到傅金池的许多黑料也不足为奇。

那阵子丁鸿波再次抛弃了道德感,他实在想得知这个情敌是什么样的人,通过各种旁敲侧击和道听途说,拼凑出一个模糊的形象:睚眦必报,心机深沉,长袖善舞。

这样倒没什么可说的,名利场上哪个人精不是如此,谁能保证自己从没干过龌龊事呢?

丁鸿波最多担心严子书玩不过他的手段,有一天会吃亏。

但他也明白,只拿这些来劝严子书慎重考虑对方,自己是没有立场的。

感情的事,总归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然而最近,在丁鸿波都已放弃关注傅金池后,却又机缘巧合得知了他过去的一些丑闻。

虽然年代久远,扒旧账看似也没什么意思,但听说傅金池早年自己也被人包养过的时候,丁鸿波整个人都一激灵,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随后心跳如鼓。

而且传闻凿凿,据说包养他的还是一个喜欢卖弄风流的女老板。

丑闻和丑闻的性质是不一样的,这种事,丁鸿波代入一下自己都觉得不能忍。也夹杂着一点不平衡的心态,他知道严子书眼里应该揉不了这种沙子,凭什么傅金池能够瞒天过海?

丁鸿波思前想后,认为自己还是不能坐视不理。

“所以,你知道这些事吗?”他有些忐忑地问——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多数人是在孩提时代受到望子成龙的父母亲过分严厉的教育,以致形成心理障碍”这句话是改写自网络心理文章《什么是工作狂》,不过这类文章转载很多,说法都大致类似。

摘录一下原文:【专家们有个新发现,“工作狂”的“生成”,还可能与其童年时代接受的教育息息相关。实际上在“工作狂”中,有占8~9成的人在孩提时代受到来自望子成龙的父母亲的过分严厉的教育。在这样的家庭里,家长对孩子的期望值往往过高甚至高得“离谱”,可怜的孩子一旦稍有闪失便会遭到批评乃至重罚,最后孩子心理上可能出现障碍,长此下去,孩子长大了极可能成为“工作狂”。】

抱歉没来得及把傅先生本人拉出来遛遛,明天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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