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一正午,席家家宴。
因着很快就要结为亲家,孟家也来了人。
座次有讲究,长辈坐一边,小辈坐一边。刚入席,孟岚就朝席与风看了好几眼,到底没忍住,压低声音问:“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席与风似在走神,闻言一怔,说:“没事。”
只不过昨晚从酒桌上下来,又吃了没热透的食物,闹了一宿胃疼。
孟岚又瞧了一会儿,见他嘴唇白得吓人,本就沉肃寡言的一个人,眼下更是一点精气神都没有,扭头便喊服务生。
服务生来到跟前,孟岚指挥道:“把这酒撤了,给他换一杯温水。”
席与风淡声说:“不用。”
孟岚不由分说拿起他面前的酒杯递给服务生,交代道:“要50摄氏度正好能喝的温水,别太烫也别太凉。”
服务生应下,转身离开包厢。
本就是一个小插曲,却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借题发挥。
“我瞧着两个孩子感情不错啊。”萧茵皮笑肉不笑地说,“何苦弄那些划清界限的婚前协议,多伤感情。”
毕竟是家宴,没有女主人不合适,因而萧茵得以坐在席成礼的旁边。只是她前段时间受了刺激,亲生儿子因绑架罪入狱还没放出来,整个人都显得极其憔悴,说话也阴恻恻的。
协议婚姻的事在座众人都心知肚明,只是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和睦客气总好过假意逢迎,因而被当面戳破那层虚伪的皮,几位长辈的脸立马拉了下来。
席成礼忙打圆场:“现在哪有结婚不签婚前协议的?人家宝贝女儿嫁到我们席家,合该给个保障。”
此话一出,孟父和孟母的脸色稍霁。
萧茵却还是笑:“保障?真想给人家保障,不如问问你的好儿子,究竟喜不喜欢女人——”
没等她说完,席成礼招手唤助手过来:“夫人今天不舒服,扶她回去休息。”
萧茵几乎是被强行拖走的。
走之前还指着席与风骂骂咧咧,“喜欢男人的变态”“没妈的小畜生”之类,听得席成礼火冒三丈,问她是不是拐着弯骂自己老畜生。
场面一时难看极了,幸而在场的人不多,孟家父母又是心平气和的,席成礼回过头来把话题扯到来年的合作上,就算糊弄过去了。
中途席与风被席成礼喊出去说话,孟母拉过孟岚的手,问:“你当真不喜欢小风?”
孟岚先是一怔,而后笑开了:“当然,他那么无聊一个人,我喜欢他什么?”
孟母仍是忧心忡忡:“怕就怕这婚事真落实了,日久生情……”
“情哪那么容易生?”孟岚浑不在意,“您看我交了那么多男朋友,有哪个到最后难舍难分?”
孟母叹了口气:“我都不知道同意你和小风形婚这事,是对还是错。”
“必然是对的。您也知道,我是个不婚主义者,既然都选择形婚了,为什么不找个对自家有利的?”
“而且,他已经和外面养着的那个分了。”孟岚说着看向门口,席与风正推开门往里走,“面子和里子,我都要。”
一顿饭下来,两家拍板敲定了具体婚期。
孟岚怕天冷穿礼服不好看,说要等开春,于是婚期定在三月初六,阳历四月份,万物复苏的好时候。
日子敲定,各项准备工作也被提上日程。
年初三,大部分商场已经恢复正常运营。下午两点半,席与风在助理的提醒下,驱车前往某购物中心。
上回家宴席上,孟岚点名要在这里的一家店定做礼服,今天来选款式量尺寸。
春节期间,商场里热闹非凡,楼下灯笼挂在门口,彩色气球飞在半空,楼上影院更是人挤人,到处都是捧着爆米花和饮料,成双成对的情侣。
孟岚换上一件礼服出来,就看到席与风站在店外的走廊,一只胳膊撑在玻璃护栏上,另一只手夹着根没点燃的烟,侧身,仰面朝上看。
眼神有种忧郁的沉静,仿佛游离在热闹之外。
孟岚走过去,顺着他的视线往上看:“怎么,想看电影?”
席与风微微低头,目光也收回来:“没。”
男性礼服无非那些固定款式,进店不到五分钟,席与风就选好了。
于是剩下的时间都留给孟岚试礼服,她先挑了条蓬型白纱裙,在席与风面前转了一圈,问他怎么样。
席与风只当孟岚爱美,走个形式也要艳惊四座,看了一眼,说:“挺好。”
孟岚兴致颇高,很快又换了条显身材的鱼尾裙。
这回席与风没腾出空,接了个电话,就说有事要先走。
孟岚提着裙角,不太笑得出来,勉强点头说:“那你去忙吧,我自己慢慢选。”
目送男人的背影离去,孟岚忽然觉得没意思。她转身回去,看见店员端来的茶饮,刚想坐下休息会儿,听见背后响起一阵脚步声。
席与风去而复返,孟岚的眼睛霎时亮起来,嘴角也不由得上扬。
却听席与风问她:“上次送你的那瓶酒,还在吗?”
笑容僵在脸上,孟岚问:“什么?”
“平安夜,在锦苑,你从我这里要走的那瓶酒。”
“哦,那个啊……不是给我的生日礼物吗?”
“后来补了其他礼物给你。如果那瓶酒还在的话,麻烦把它还给我。”
见孟岚迟迟不语,似有犹豫,席与风补充:“或者我从你手里买回来,你开个价。”
而此刻,被唐佳念一个电话喊出来的江若,因为来早半小时,正漫无目的地在商场里闲逛。
因而逛到这间婚纱馆附近,目睹一位穿着婚纱的女士将手中的茶饮泼在面前的男士身上时,和周遭的路人一样,江若吓了一跳。
等到辨认出当事双方的身份,尤其是席与风那张任谁看一眼都忘不了的脸,江若的心脏一霎狂跳,慌不择路地转身就跑。
躲在楼梯间的拐角,江若慢吞吞地探出半颗脑袋,确认没有人注意到他,才拍着胸口呼出一口气。
既然都到这儿了,索性走楼梯下去。
莫名想起那天同席与风说的,要去一个见不到他的地方,江若心想枫城可真是小,这样都能遇到。
到楼下,把口罩往上扯了扯,江若抬头时,发现那两人已经不在走廊上,徒留婚纱礼服设计馆的招牌独自闪耀。
不禁自嘲一笑,心说枫城再小,能有前情人碰到金主和他的未婚妻来试婚纱的概率小?
和唐佳念碰面的时候,江若把关于枫城很小的感慨同她说了,得到百分百赞同。
“可不嘛,年前我还在剧组酒桌上碰到苏易了。”唐佳念说,“他待的剧组也在聚餐,两边互相敬了圈酒,你说尴不尴尬。”
江若没把苏易劈腿的富婆就是席与风的未婚妻这事跟唐佳念说,怕毁了小姑娘的三观。如今只觉得这个决定无比英明,不然眼下的尴尬也有他一份。
附和完,江若问:“那你和他现在……”
“就形同陌路,假装不认识呗。”唐佳念接话,“同一个圈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没办法。不过啊……”
说着,唐佳念凑过来,八卦地小声说:“听说那个富婆,把他给甩了。”
江若还记得孟岚和苏易接吻的腻歪画面,直接愣住:“啊?”
“他们那些个豪门公子啊小姐的,哪有什么长性?”唐佳念倒是很看得开,“我算是弄明白了,只有努力往上爬,站到睥睨众生的位置,不然身体和感情,总有一样要被人玩弄。”
江若哭笑不得:“这话说的,你头部演员都被人玩弄,我们这些腰部演员岂不是只有被踩在脚底下的份?”
“所以要努力啊,落后就要挨打!”
看得出来,经历过一次失恋,唐佳念的心态比从前成熟不少。
这次约江若一起吃饭,也是为了感谢他先前的“通风报信”。
毕竟稍微动点脑子就知道,当时处在江若的位置上,最稳妥的做法是假装没看到,什么也不说。但是江若冒着风险告诉了她,说明真把她当朋友。
唐佳念也是直来直去的豪爽性格,当即拍胸脯义气道:“以后但凡有我唐佳念能帮上忙的事,一定万死不辞!”
给江若逗笑了:“你上部剧该不会是古装?勇敢闯江湖的女侠人设?”
“你怎么知道?!”
吃完饭,唐佳念拉着江若去美容院做脸。
江若本不想去,奈何实在不想陪唐佳念逛商场,生怕又来一场惊魂偶遇。思来想去,美容院这种地方,某人这辈子都不可能进。
等到躺下,任由美容师在脸上拍打揉捏,耳边流淌着舒缓的音乐,鼻间萦绕着恬淡的香薰气味,江若闭上眼睛,好像能明白女明星们总往这里跑的原因。
不过女明星们来这里,不可能只为放松。
唐佳念躺在他旁边的床上,小嘴叭叭不停地科普诸如超声刀、热玛吉之类的医美项目,劝他抗老要趁早。
江若不以为意,认为男演员没那么多讲究,唐佳念就给他举例:“你看《皮囊》这电影选你当男主角,还不是看你年轻颜又好?”
《皮囊》就是年前江若去试镜的那部边缘题材的文艺电影。据郑依婷说,拿到这个角色全凭他自己的本事,没有人在背后使力。
对此江若是信的,他“嗯”了声:“也是。但我天生就长这样,要是动了哪儿反而破坏和谐。”
唐佳念有被他凡尔赛到:“你够了啊,之前《莺飞》播出,弹幕里好多说男二比女主还美的,小心我嫉妒心起把你暗杀了。”
江若笑:“有娱乐圈争番位撕破脸内味了。”
从商场出来已是傍晚。
唐佳念自己开车来的,小姑娘刚拿驾照新鲜得很,非要送江若回去。盛情难却,江若让她送到老城区的主干道旁,唯恐她把车开进巷子里没法掉头。
下车,到驾驶座旁感谢唐佳念送他回家,唐佳念往他身后看一眼,说:“你和席……那个谁,真分了?”
江若发现所有人都在尽量避免在他面前提到席与风的名字,以为只要不提,他就不会难过。
他便顺水推舟,摆出一点也不难过的样子:“嗯,他都快结婚了,不分留着过年啊?”
唐佳念拿出手机,给他微信上推了条“亲测有用”的链接,点开一看——《如何快速走出失恋阴影》。
江若看了发笑:“都没恋过,哪有什么阴影。”
唐佳念盯着他看了会儿,老神在在地叹了口气:“但愿不是装出来的吧。”
从路口到楼下还有一段距离。
走到巷道拐角前的空地,江若无由地停下脚步,偏头看去。
矮墙边停着一辆黑色的SUV,但不是熟悉的那辆,也不会有一个白衣黑裤、身材颀长的男人从车上下来,背靠车门点一支烟,火星明灭,像在等一个人。
席与风。
江若在心中默念,席与风。
他想,再多念几遍,总会脱敏,总会不痛。
总有一天,江若能在碰到席与风的时候波澜不惊,甚至能气定神闲地同他打招呼,喊他一声“席总”。
而不是像个打了败仗的士兵,扭头就跑,然后躲在角落里捂着隐隐作痛的心脏,埋怨世界怎么这么小。
只是当下,他还做不到。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振动,拿出来,看到屏幕上的名字,江若手猛地一颤,呼吸也滞住。
是一条微信消息,来自被他备注为“风”的人,就一行字——
你有东西落下了。
作者有话说:
小席:你把我落下了(bushi 土味情话打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