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声音沉稳,但时而错拍的呼吸,昭示着席与风的内心并不平静。
而江若心脏仿佛还遗落在阒黑的悲凉里,因此听到这真挚的告白,不禁有一种在经历某种煎熬的错觉。
可这冰火两重天的煎熬,这止不住的战栗,他甘之如饴。
进而迫切地想见到电话那头的人。江若正要开口,在听筒里听见航班信息播报的背景音,忙问:“你……你在哪里?”
没等问完,耳边忽然没了声音。
放下手机一看,通话已然挂断。再打过去,无人接听。
握着手机在酒店房间里来回走了几圈,江若扑倒跳到床上躺下,没到两分钟鲤鱼打挺坐起来,继续打。
还是没人接。
刚刚才把席与风搞懂的江若,又开始不懂了。
甚至想打开百度搜索——表白完就挂电话,是什么意思?
是在报复我一开始没接他电话吗?可他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啊。
江若纠结得磨后槽牙,点开微信界面再确认一眼。
最近的一次语音通话结束在三分钟前,通话时长十五分零八秒。
也不是在做梦。
难不成是因为超时了,觉得占了便宜,所以不好意思?
等到收拾停当坐上前往电影节的车,江若才从小沈那里得知昨天颁奖礼现场外有名艺人被群众扔了鸡蛋。
现场的娱记们很快把消息发到网上,起初为了买关子故意隐去那名艺人的姓名,一时猜测四起,当晚所有拿奖的艺人无一幸免,都被提及。
其中“黑脸”走人的最佳男配角江若,成了重点怀疑对象。江若后来细翻朋友们发来的消息,发现其中确有几个问被砸鸡蛋的是不是他。
江若恍然:“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席与风那么着急给他打电话,问他有没有事。
心又软了几分,像被烤化的棉花糖。可还是联系不上人,江若着急,让小沈给施助打个电话,问问席与风这会儿是否在忙。
施助接了,答说:“席总今天没来公司。”
江若忍不住凑到话筒前:“他去哪儿了?”
“海市,昨晚连夜走的,说临时有事。”
江若一愣。
又打给方姨。方姨说席与风昨天就没回来,只在下飞机后给她打了个电话,说在外地,并告诉她手机快没电了,联系不上的话不要担心。
“也不知道什么事走得那么急。”方姨在电话里叹气,“连个充电器都没空回来拿。”
江若也叹气,心说要是能知道他在哪儿,我现在立刻把充电宝给他送过去。
想到在语音通话里听到的航班播报,江若眉头皱得更紧。
——他不会飞到海市,在机场打完电话,又飞回枫城去了吧?
——不,不应该。席与风那么冷静一男的,做不出这种冲动的事。
还是着急。
江若伸长脖子朝前看,远远看见场馆的圆顶,尝试问小沈:“你说我能不能以身体不适为由,向庄导请个假?”
“为什么要请假?”
“反正就是个跟看片会差不多的场合,少我一个也不少……”
小沈用高深莫测的眼神看着他:“您是不是忘了,自己是电影的男主角?”
“……”
江若泄气地坐回去,退而求其次地说:“那帮我改签一下机票,要电影节之后最快飞枫城的航班。”
同一时间的枫城,从海市来的航班落地,席与风下飞机后,先在机场休息室眯了一会儿,然后直奔公司。
昨晚看到新闻后他就给江若拨了电话,连着两通没被接听,他方向盘一打,直接开车往机场去。
走得匆忙,席与风除了人、手机、身份证,什么都没带。
到海市才发现手机快没电了,临时找地方充电怕来不及,便按照事情的主次顺序先给江若打电话,确认江若没事才安心。
回过头来想,席与风都觉得这种行为堪称莽撞,一时脑热贸然冲过去,极有可能给江若增添负担。
至于那“五分钟”,或许也是冲动的结果。
先前在孟家,席与风就对孟潮坚决的态度有所触动,后来在电话里听见江若充满抗拒的语气,不由得想到那天在他新家楼下看见他对朋友笑那样开怀,面对自己时却态度冷漠,一个眼神都欠奉。
这感觉好比涨潮,看着海水一浪比一浪近,生存空间被一寸一寸挤压,临到头猛一个大浪过来,顿时将他逼到了不得不自救的境地。
他怕再不说,就真的来不及。
所以哪怕希望渺茫,哪怕时机并不合适,席与风还是开了口。
用最简单朴实的语言,毫无技巧地把江若先前问过的那些、可能想知道的那些,一股脑全都说给他听。
也正是因为没有面对面,席与风才有和盘托出的勇气。
中途一度不确定电话那头的人还在不在,稍作停顿,听到微弱而均匀的呼吸声,席与风才定神继续。
也万分庆幸,是在说完最重要的那句话之后,手机才自动关机。
连上车载充电器,停在某个红灯前,手机开机,席与风拿起来看一眼。
原来早就超过了五分钟。江若一直没喊停。
看到后来江若连续打过来的几个语音通话,席与风踌躇片刻,打字回复:刚才没电了。
便放下手机。
并非不想回电话,也从施明煦处得知江若找过他,只是考虑到这个时间江若应该在参加电影节,不便打扰。
除此之外,席与风承认,他是有意拖延。
他已经把能说的都说了,真正的掏光底牌,把选择权交到江若手中。
因而有一种等待审判般的无力感,畏惧远大于期待。
江若似乎确实在忙,一直到下午,都没回复消息。
也没打来电话,弄得席与风另起不安的情绪,点开微博,看见江若的粉丝团于三分钟前更新的现场照片,松一口气。
晚上有场应酬,方姨正好说要回主宅那边拿东西,席与风让老刘去送,并让方姨干脆在那边住一晚,省得赶夜路。
方姨心领,并在电话里道:“明天我顺路跑躺菜市场,小江爱吃我做的腊肉,今年多做些。”
席与风看一眼日历,“嗯”了一声。
饭局定在锦苑,都是一些来往多年的合作伙伴,谈天叙旧的同时,不免推杯换盏。
散场的时候,席与风才迟滞地觉得头重脚轻。昨天一宿没睡,今天又忙碌一天,任是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
何况他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有一些勇气,不代表从不后悔;有杀伐果断的时候,偶尔也会心生犹豫。
一路昏沉,直到开回市中心,被鸣笛的喧闹吵醒,席与风睁开迷朦的眼,看见指甲盖大的冰晶状物体落在车窗玻璃上,才知道下雪了。
这是枫城今年的第一场雪。
记得江若在前段时间的采访里被问到,初雪时想和谁在一起,江若笑着说:“当然是和喜欢的人。”
席与风拿出手机,点开下午看过的那张照片。
照片上的江若身着剪裁合体的西装,微笑着冲镜头打招呼,从容不迫的姿态,在人群中耀眼夺目。
他现在在海市,周围熙熙攘攘,都是喜欢他的人。
这其中,说不定也有他喜欢的类型。
想到这里,席与风心口微微发凉。
好像灌进冷风,又好像雪落在心里。
没在楼下逗留,席与风乘电梯直达顶层。
一层只有一户,从电梯口到大门口需要经过一条走道。
不确定是否错觉,迈出电梯的时候,似乎听到一些动静。
灯火通明,席与风怀着疑惑,步步走近。
按说这种情况,心里至少有几个猜测,或者一个范围,得到结果的时候,才不至惊讶。
可是席与风没有,毫无预设地走过去,在“结果”呈现眼前时因为擅自跳过一个步骤,直接愣住。
在距离不到两米的地方,厚重的双开门前,男孩穿着和照片里一模一样的西装,等在那里。
他似乎等了有一段时间,可能正在休息,背靠着墙借力。看见席与风,他立马站直身体,受到惊吓似的睁大眼睛。
他有一双美丽的眼睛,无数次看向席与风时,都眼波流转,满含情意。
可是席与风现在不确定,这双眼睛里还有没有自己。
两人对视一会儿,到底是江若沉不住气,说:“你回来了。”
他的声音不复往日清亮,略微沙哑,许是受了风寒,说完还轻咳一下。
也正是这声咳嗽,把席与风从恍惚中拉了回来。
他走上前,垂首输入指纹,问站在身旁的人:“怎么不先进去?”
“滴”一声,门打开,同时传来江若的声音:“这又不是我家,我总不能……”
总不能随便进去。
席与风在心里帮他补全后半句,还没来得及体会怅然,又听见江若说:“可这里是我男朋友的家,我等在门口,应该没问题?”
很难说清此刻的感受。
好像做好坠落准备的人,被一把拽回安全地带。又像雪落在地上,没等到堆积,就融化成水。
握在门把上的手不由得一紧,席与风站在那里,一时没有其他反应。
而沉默落在江若眼里,多是不好的含义。
“你忘了自己在电话里怎么说的?”他心急地上前一步,“还是你打算赖账——”
不过这次没等到说完,江若就被抓住胳膊,紧接着被一股大力拽进屋内。
肩背碰到墙壁前,有一只手虚揽住他的腰,让他免受撞击。
屋内没开灯,玄关光线昏昧。
江若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困在由臂膀圈出一片幽闭空间里。
静到能听见对方略显急促的喘息。
“叫我什么?”席与风问。
极近的距离,过分低沉的音色,让耳膜泛起一阵奇异的酥麻。
这种角逐时刻,越是退缩,就越显得差劲。
于是江若迎着黑暗中火热的一道视线,抬着下巴说:“男朋友啊。你表白我接受,不就是——”
依旧没能说到最后。
席与风捧起江若的脸,低头,封住他总是乱说话的唇。
是终于拿到赦令的人,迫不及待地,吻他失而复得的爱人。
作者有话说:
小江之前不接受的原因:他给不了我想要的。
小江现在“突然”接受的原因:他给了我想要的。
说明白点就是——
之前不接受是因为小席什么都不说,不说小江在意的那些伤害,也不说爱,更不坦白,小江没有上帝视角不敢去猜,看不到希望,也得不到安全感。
现在是因为小席把之前逃避的问题都说清楚,还敞开内心表达了爱,按照小江的性格,当然是毫不扭捏地接受了。
很简单的脑回路吧,非要写得更清楚就真的会很白开水很难看(就像这段作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