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宋随意的询问, 关承酒动作一顿,微微垂下眼皮,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说:“国泰民安。”
“我不信。”宋随意道, “你不会许这种愿望。”
关承酒垂下眼, 说:“反正也没实现, 又何必问。”
“我想知道。”宋随意道,“你这个又不给我看。”
关承酒垂眼看了手中的河灯一眼。
其实两盏灯,写的是一样的内容。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关承酒缓声道。
宋随意一愣。
他没想到关承酒会写这么郑重的愿望,如果真是这样,那这次八成也是很郑重的内容。
想到这, 宋随意忽然觉得手里的河灯有些烫手, 因为他上面写的是明天要吃牛肉。
“我以前写我想活到九十九。”宋随意说着把河灯放低了点,藏在袖子里, 嘟囔道, “我们两个愿望都没实现, 可能河灯不灵呢。”
“那就当玩玩。”关承酒伸手拉住他往河边去。
这会河边人多,他没去凑热闹,而是带着宋随意去了个比较偏僻的地把河灯放了。
烛光顺着流水缓缓远去,宋随意看着关承酒那盏灯,越发郁闷:“你最好灵。”
关承酒闻言笑了:“你写了什么?”
宋随意没有回答。
关承酒道:“我可以让人去找。”
“不准!”宋随意立刻捂住他的嘴, “我跟你说就是了,你不准笑。”
关承酒点头。
宋随意这才小声把河灯里写的东西说了, 还不忘补充道:“我就是玩玩, 想试试看灵不灵,谁知道你那么认真……”
关承酒闻言低低笑起来。
宋随意顿时垮下脸:“你说不笑的!”
“没笑你, 只是……开心。”关承酒道,“你的愿望越小,我越开心。”
宋随意愣了愣。
关承酒伸手把人抱住,轻声道:“我想你以后都这样,除了明天吃什么之外,什么都不要烦恼。”
宋随意眼眶一热。
“好了,回去把。”关承酒揉了揉他脑后的头发,放开他,“一会就交代厨房……”
话还没说完,就被宋随意一个吻堵了回去。
是一个很短暂的吻,像是一时兴起,又像情不自禁。
“就算不用你说我也会这样。”宋随意道,“不然白瞎我这摄政王妃的名头了。”
关承酒弯了弯唇角,很轻地应了一声,牵过他的手往王府的方向走。
虽然挺晚了,但街上依旧热闹,他们穿过灯火,穿过人声,逐渐将那些热闹甩在身后,直到停在王府门口。
这边已经听不见那热闹的声音了,四旁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宋随意一直都不喜欢太安静的环境,但此时他的心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
尤其一想到进门后还会有热乎乎的汤等着,他的心就开始雀跃了。
元宵节,厨房准备了煮了汤圆,芝麻馅跟花生馅的,又甜又香,宋随意开心地炫了一碗,回去之后就撑了。
他摊在床上,哼哼唧唧地让关承酒给他揉肚子。
“下回还敢不敢?”关承酒问他。
“敢!”宋随意理不直气却壮,“大不了让王爷再揉一次。”
关承酒着实拿他没办法,只能戳戳他微鼓起的肚子,说:“都会变成肥肉。”
“我的肥肉那也是可爱的肥肉。”宋随意拍拍肚子,“但是我吃不胖,正所谓肉菜穿肠过,啥玩意也不留。”
关承酒:“……”
揉了一会,宋随意有些困,便睡了。
第二天大早,暗卫就来说出了事。
“什么事啊?”宋随意被吵醒了,人还迷迷糊糊的,一个翻身手脚就压到关承酒身上,生生把准备起来的人又压了回去。
暗卫答道:“昨天福寿教聚会,死人了。”
宋随意这才睁开,问道:“怎么回事?”
暗卫便将昨天发生的事大致说了。
这个聚会其实就是一部分地位比较高的信徒聚在一起拜见一下神子,但宋随意没去,杜熙只好找了原先的人过去。
那些信徒一听真正的神子没去,都有些不开心,闹着要走。
大概是这反差激到了原来那个神子,他一气之下把杜熙先前给他用来迷惑人心神的药全用了,结果药量太大,死了两个人。
宋随意听完脸都黑了。
这什么傻逼。
“报官了吗?”关承酒问道。
“没有,他们想处理尸体,但是那一带人太多了。”暗卫答道,“我们的人正盯着。”
关承酒吩咐道:“去找他的家人,让他家报官。”
暗卫闻言有些犹豫:“也不归宿也要报官?”
“你傻啊,找借口啊。”宋随意道,“重要的是让王爷能插手,明白吗?”
暗卫了然,应了一声走了。
关承酒这才转头看他:“还睡不睡?”
“睡!不然等你去抓人,我就没得睡了。”宋随意说着躺回床上,叹气道,“本来还以为要多拖些时间,没想到他们这么能作死。”
“嗯,我去处理,你继续睡。”关承酒给他拉好被子,起身洗漱完便去了书房。
宋随意则继续睡,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懵逼地看着野竹:“杜熙没来找我?”
“差点找了。”野竹道,“但是王爷一直待在东苑,他消息递不进来。”
宋随意笑了笑:“那中午吃什么?”
“牛肉。”野竹道,“王爷说了,吃全牛宴。”
宋随意:?
倒也不必如此。
虽然这份心意有点沉重,但他还是很开心地收下了,洗漱完换了衣服便溜溜哒哒吃饭去。
府里的厨子手艺都很好,不管做什么都能驾驭,今天这桌做了十一道菜,道道都好吃。
宋随意炫得心满意足,又到花园里看了一会他的菜,这才带着野竹去了福寿教的据点。
还没进门,宋随意就隐隐听见里头传来摔东西的声音,野竹耳力比他好一点,提醒道:“有人在哭,应该是上次见到的那个。”
宋随意了然,捅出这么大篓子,杜熙自然不会轻轻揭过。
他慢悠悠走到屋前,抬手在没关严实的门上敲了敲。
“滚!”杜熙愤怒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宋随意立刻到:“这可是你说的,那我走了。”
他说着转身就要走。
屋内立即传来脚步声,门“吱呀”一声开了,杜熙从里面露出头来:“进来吧。”
宋随意还是头一回看见杜熙这憔悴的样子,暗暗惊了一下,跟在后头朝野竹眨了眨眼。
野竹有点无奈,他紧张得要命就怕他们忽然发疯对王妃不利,结果王妃还有心思跟他玩!
宋随意带着野竹到屋里坐下,喜气洋洋的样子跟屋里死气沉沉的气氛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神子看见他这样,忍不住刺道:“看来你很开心啊。”
“当然开心啦。”宋随意满脸天真烂漫的笑意,“昨天出去玩,王爷给了我好多东西,还把私库的钥匙给我了。”
神子哽住了。
倒是杜熙眼睛亮了亮:“真的?”
宋随意微微抬了一下下巴没多说什么,但表情之神气简直就是赤裸裸的炫耀。
钥匙他的确是有的,整个东苑的钥匙他都有一把,不过不是昨晚给的,而是很早就给他了,只是他对那些兴趣不大,进去看了一圈就走了。
杜熙道:“他连私库的要是都能给你,那你……”
“我才不要。”宋随意哼了一声,“我都听说了,你们自己捅出那么大篓子,现在想让我收尾,凭什么?”
杜熙脸色一沉:“我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谁说的?”宋随意嗤道,“我可没拿你们什么好处,到时候王爷问起,我就说是被你们威胁了,王爷素来疼我,他不会说什么的。”
杜熙一愣,此时他才反应过来,宋随意的确没从他们这里得到过什么。
每次他们让宋随意做事,宋随意虽然嘴上嫌弃,但还是会去做,如果是先前的神子,他们会在事后给他们钱,给他们漂亮的珠宝,但宋随意一般处理完就回摄政王府了,加上他平日里锦衣华服、珠围翠绕的,他一时真没想起来。
“你们现在这样,承诺我的怕是也给不了。”宋随意翻了个白眼,“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白忙活一场。”
杜熙再次默了。
他们能给宋随意的,关承酒能给得更多,除了容王许下的……后位。
但他们现在必须抓住宋随意,不然……
他神色沉了沉,问道:“你想要什么?”
“承诺。”宋随意道,“又想我帮你们,又想边缘化我,你们想得倒挺美。”
杜熙皱眉:“你是我们的神子。”
“神子,还是道具。”宋随意笑道,“杜熙,别把我当傻子。”
杜熙默了,他看了宋随意一眼,说:“你等着。”
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宋随意也不着急,就坐在屋里看着那个神子。
神子似乎是被罚了,手上还有伤,绕是这样他依旧紧张地瞪着宋随意,像是遇见了敌人的小动物。
“放心,我对你这位子兴趣不大。”宋随意笑着看了他一眼。
神子神色稍缓,迟疑了一会,问道:“摄政王私库里是不是有很多好东西?”
宋随意笑了笑:“摄政王的私库算什么?陛下的私库我也进得去。”
神子眼神顿时亮出了贪婪的光:“真的?”
“真的假的跟你有关系吗?”宋随意朝他笑了笑。
神子顿时不乐意了,挪着过来,问他:“那你为什么还要答应王爷?”
“因为做皇后能得到更多。”宋随意道,“你知道摄政王娶我的时候,皇家给了多少嫁妆吗?”
神子:“多少?”
宋随意朝他勾勾手指,神子立刻凑近了,他便在耳边将他的嫁妆简单说了一下。
神子一听眼中都冒出精光。
宋随意暗道果然。
神子虽然看着地位高,但洪览跟杜熙根本不会把他当成一份子,给得东西虽然比寻常人多,但跟他们真正敛的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宋随意挑拨了一下之后,想了想,又从手上撸下一个镯子递过去:“喏,给你了。”
为了让杜熙意识到关承酒对他多好,他出门前特地打扮了一下,身上叮铃哐啷挂了不少东西,只是他长相实在太夺人目光,所以挂再多东西也转移不了别人的注意力。
所以神子这时才发现宋随意身上也带了不少东西,这些东西,无一例外都是精致贵重,就算是随手送他的这个镯子也是极好的。
而他还可以更好。
神子看着宋随意的眼神带上了嫉妒,以及深深的不解和怨愤,甚至是……杀意。
一样是神子,他比宋随意差太多了。
不等他做出什么,野竹已经伸手拦在了宋随意面前,警惕地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他不敢的,放心吧。”宋随意笑道,“他就是个工具,现在杜熙都不敢对我做什么,他?”
宋随意嗤了一声。
神子脑中那根弦瞬间“嘣”地断了。
他手上没有武器,所以只是把手边能拿到的东西重重砸了出去,还没碰到宋随意就被野竹打掉了。
宋随意却没再看他,而是看向他身后的门,杜熙正神色阴沉地站在那。
“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宋随意缓缓站起身,神色冷淡地看着杜熙。
杜熙也没想到他就离开这么一会会闹出这事,顿时脸都绿了,过去对着神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是他先……”
“闭嘴。”杜熙怒道,“你能跟他比?”
宋随意暗暗摇头,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先前一直被人哄着捧着,忽然摔下谷底会有气也是正常的,但杜熙这话就踩大雷了。
果不然,神子听见这话忽然尖叫起来:“你之前明明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宋随意在旁边看他们狗咬狗,野竹则是护在他们面前,省得他们上头伤到宋随意。
“没事,他敢对我动手,却不敢对杜熙做什么的。”宋随意垂下眼,“杜熙给他下了毒,他必须听杜熙的话,虽然之前可能不知道,但昨天闹出那么大的事,杜熙肯定给过他教训了。”
野竹道:“那也要小心,您也是,惹他干嘛?”
“不想玩了。”宋随意笑道,“反正惹恼他我又不亏,杜熙想哄我,就得拿出更多好处来,更多诚意来。”
野竹不解,宋随意没说话,只是起身冷冰冰刺了杜熙几句,便带着野竹走了。
回去后关承酒听见发生的事,也有点不赞同:“没必要那么急。”
“但是好用,我累了。”宋随意不情不愿道,“早一天解决,我早一天省心,现在出门大家都喜欢围上来,有点烦。”
“你以前不是这样?”关承酒问道。
宋随意摇头:“杜熙不太让我出门,我想要什么,他会给我带回来。”他说着顿了顿,神色暗了暗,“不过跟那个孩子比起来,我还算好的,起码杜熙还会教我东西,给我的也比那个孩子更好。”
“孩子?”关承酒伸手捏捏他的耳垂,“你也只比他大几岁。”
宋随意愣了愣。
重来太多次,他对年龄的感觉其实已经模糊了,总觉得自己好像经历了很长的岁月,所以看到那个男孩子时候才会下意识说孩子。
其实这副身体也不过二十一。
“我死的时候跟他一样大。”宋随意垂下眼,“在原来的世界里,没能活到成年。”
关承酒闻言伸手抱了他一下。
宋随意靠在他怀里,心下一阵柔软:“王爷现在已经知道要怎么哄我了。”
关承酒“嗯”了一声。
“就只是抱抱?”宋随意问道。
于是关承酒又低头跟他交换了个吻。
“我喜欢王爷亲我。”宋随意道。
拥抱带来安全感,接吻能让他感觉到这段关系中最柔软的爱意,比床笫间的亲热要来得更温和,也更让他心动。
于是关承酒又低头亲了亲他。
宋随意这才满足,拍拍他的心口:“去做事吧,看紧一点。”
关承酒应了一声,又去盯着福寿教的动静了。
他没抓人,但步步紧逼,每次快要抓到人的时候都会恰到好处地让洪览跟杜熙逃掉,顺着他们的轨迹打掉一个又一个点,这里面有宋随意去过的,也有宋随意没去过的。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两人已经快被逼上绝路了,但是事情却在此时陷入了僵局。
福寿教拿那些信徒威胁关承酒,让他别再查下去,与此同时又递了一封信到宋随意手里。
信中让宋随意想办法把关承酒从城里支走,只要宋随意能做到,容王承诺的事会兑现。
信里还了个地点,除此之外还有张小地图,让宋随意把关承酒引到那个地方去。
“那里什么也没有。”沈云霆也参与了这次的事,听说宋随意拿到的信息后已经去勘察过回来了。
“估计在地下埋了东西?”宋随意道,“那附近什么样的?”
“就是一片小树林,怕打草惊蛇我没近看。”沈云霆道,“怎么办?”
“在那附近找找。”关承酒道,“我估计他们的大本营就在那。”
宋随意道:“你怎么知道?”
“他们大本营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关承酒道。
宋随意了然,他们想对付关承酒,短时间内弄不出什么陷阱,那就只能用现成的,那地方估计他们逃生的最后一道手段,现在容王要有动作了,是成是败他们都用不上了,倒不如试试。
“他们两个还是信不过我,我好伤心。”宋随意叹了口气,“难道不该是请问去大本营喝杯茶,然后求我来给你吹枕边风,让你放过他们。”
“如果没有容王,他们的确会这么做。”关承酒道,“但是只要容王谋反能成,那也不会有人管他们了。”
“也是。”宋随意垂下眼,“容王估计也急了,与其等福寿教被你端了再动手,倒不如趁现在福寿教还能用先动手,最起码还有杜熙在。”
说到杜熙,沈云霆有些犹豫:“要是他用毒怎么办?”
“那就找王大人去,杜熙的药他都有办法解了,除非这几天又冒出来什么新药。”宋随意道,“不过杜熙没你想的那么神,他就擅长做这些让人神志不清的东西,真的要命的东西,他还真不一定做得出来。”
沈云霆放心了点:“那我去找阿慈问问。”
宋随意摆摆手,杜熙送来的信塞到关承酒怀里,说:“王爷有信心找到他们的大本营吗?”
“有。”关承酒道,“怎么,想知道位置?”
“想去。”宋随意趴在桌上,巴巴地看着他,“你说我要是忽然带着王爷,空降到他们基地,他们会怎么样?”
“他们怎么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想气死我。”关承酒皱眉,“那里是玩的地方吗?”
宋随意顿时蔫巴了:“突发奇想嘛。”
“以后不准想了。”关承酒轻声道,“这件事就到这里了,福寿教我会收拾,容王我也会抓,你乖乖在家待着。”
宋随意不乐意,伸手揪了一下他的衣袖,嘟囔道:“这可是我帮你们的。”
关承酒笑了笑:“等事情结束,我带你去看。”
宋随意还是不乐意,把脸转过去留了个后脑勺给关承酒。
生闷气。
关承酒:“……”
“你不带我也可以自己去。”宋随意道,“我已经知道位置在哪了。”
关承酒:“……”
这是非带不可了。
“去了乖乖听话。”关承酒拍拍他的背。
宋随意这才坐起来,开开心心地钻进关承酒怀里,点头道:“我乖,我肯定乖。”
关承酒是不信他这话的,不过宋随意虽然喜欢凑热闹,但一直都很有分寸,他也在,出不了什么事。
于是两边都在准备,春分晚,宋随意爬上了听雷的背,跟着关承酒一起出了城。
那地方走路过去有些远,但骑马、尤其是听雷这样脚程快的马很快就到了,就如沈云霆说的那样,这地方是片小树林,天一黑看不清楚里头的情况。
宋随意扭头看关承酒:“怎么不继续走了?”
关承酒没有回答,而是垂眼看着他,问道:“相信我吗?”
宋随意闻言笑了:“我们王爷天下第一。”
关承酒这才翻身下马,朝宋随意伸出手:“下来,抱你过去。”
宋随意从马背上下来,扑进关承酒怀里,被他抱着一步一步往林子里走。
听雷似乎察觉了什么,发出一声嘶鸣。
宋随意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摆摆手:“我们没事,你去玩吧。”
听雷看懂了,掉头就跑,几步路的功夫已经跑出去大老远,但还是忍不住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
就在这时,林子里忽然发出巨大一声“轰隆”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