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中,萧昭延只隐约看到了白色中的两点红,随即便被小王爷用手遮掩了。
若是小王爷没这样做,萧昭延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小王爷还小,身量没抽长,在他眼里不过淘气的小孩。
但偏偏小王爷脸上露出了不好意思的情态,这神态才醉人,让人无端联想到那日撞进怀里时,像是猫一样的眼睛。
褚言再进来时,也穿上了一件亵衣,过于宽大的白色亵衣将他的身体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脖子一缕白色。
因为萧昭延和太子的身量高,所以池水只到他们的腰间,半坐在温泉池边的台子上,水只到他们的胸 部以下。
褚言却不行,一脚踩进水里,水立刻过了他的胸膛,涌到了他的脖子。
又因为水的浮力,他走起来格外困难,一个不留神,脑袋就往前一栽,头发也扑进了水里。
就坐在他旁边的太子,伸手揪住褚言的衣领子,把他从水里拽了出来。
“有没有什么高一点的台子,我坐下去的话水就淹到我的脸上了。”褚言如同一只落汤鸡般开口道。
萧昭延道:“台子是修建之初便如此了,若是小王爷嫌水位太高,不妨让下人搬个重些的凳子过来。”
太子挥了挥手道:“不必,踩在凳子上更危险,小皇叔你就坐在我腿上吧。”
褚言还是拥有作为皇叔的骄傲的,被侄子补习已经够丢人了,现在还因为身高不够必须得坐在侄子的腿上,丢人丢到家了。
于是褚言挣扎了两下道:“我不坐在你腿上,我不!”
“小皇叔,你与我之间,有什么好害羞的。”
“哪有叔叔坐在侄子腿上的,没有这种事!”褚言坚决不坐,为了表达自己的抗议,褚言还用腿在水里扑腾了两下。
萧昭延开口道:“不如,坐我腿上?”
萧昭延开口之后,太子第一个反对,太子道:“还是不麻烦子洲你了。”
“无妨,小王爷年幼,想来也没有多重。”
褚言心道,我虽然看着是个小孩,但我已经货真价实不是个小孩了,哪有不要脸坐别人腿上的道理。
于是褚言挣脱开太子的束缚,往前游了两下,一直游到了温泉的边上,然后他两只手扒着温泉的边缘,借着水的浮力,一下子坐到了温泉的边上。
褚言道:“这样就行了,我就坐在这。”
坐在温泉池边,褚言的上半身就泡不到水了,只有脚丫子和小腿能泡到一点。
但褚言这次来本就不是为了泡温泉,而是为了和萧昭延打好关系来的,所以泡不泡也无所谓。
萧昭延坐在褚言的左边,因为他坐在温泉中,所以他的视角,要比褚言低,从他的角度看,只能看到一双浑圆的玉足。
水流从玉足上划过,落到温泉水中,溅起来点点波纹。
萧昭延神情一黯,克制的将目光收了回来。
如今已经是秋末,天气有些冷意了,泡在温泉之中,着实的暖和。
但是相比于泡在温泉里的萧昭延和太子,褚言就有点冷了。
他只有腿和脚碰到了温泉水,上半身湿透了却还在吹风。
因为褚言的倔强,他泡着泡着就觉得有点不大对劲,起初只是有点冷,后来脑袋就有点昏沉了。
太子和萧昭延正聊着新出的土地赋税,没注意到坐在池边的褚言。
等萧昭延注意到褚言的脸颊有点不自然的红晕后,后者已经扑通一声,脑袋朝下跌进了池水里。
萧昭延立刻冲了过去,将人接在怀里,褚言睁开眼睛看了看,开口道:“有点困了。”
萧昭延经常装病,所以他也懂一些医术,看褚言这模样,想来是着了风寒。
虽然萧昭延并不怕什么,但皇帝宠爱的弟弟在自己的山庄里生病了,传到皇帝耳朵里,他多少有点麻烦。
“这是怎么了?”太子凑过来看见褚言闭着眼睛睡觉,不由得问道。
萧昭延回答道:“想来是有点发烧,我摸着额头有些烫。”
太子有些惊奇的说道:“我这小皇叔的体质也太差了一些,只是露天吹了吹风便发热了。”
“我这山庄里也有大夫,让大夫看看再说吧。”
三人从温泉里出来后,都换上了干净衣服,褚言虽然刚刚闭着眼睛看起来像睡着了,但其实还是有意识的,只是有点无力。
这月湾山庄之中,不仅有竹屋,后面也有瓦舍,褚言就坐在一间红砖瓦房之中,让大夫给自己诊断。
大夫道:“冷风入体,我开一剂药,蒙着被子睡一觉就好了。”
大夫这样说了,太子的心也稍稍定下。
天色已经晚了,太子皱眉思考着,回去的路上,舟车劳顿,回到宫中还要熬药煎药,等小皇叔喝上药再睡觉,不知道要到什么时辰了。
看着太子面容,萧昭延猜测到了他的心中所想,开口道:“不如让小王爷先在我这睡下,等明日早朝时,我再带他一并入宫。”
“这样……也好,让他早些睡下,也好早些康复。我这小皇叔有点赖床,明日还要麻烦你费些功夫,将他叫起来。”
“那是自然。”
太子对萧昭延的办事能力很是信任,而且将褚言放在萧昭延这里,也是最稳妥的办法。
交代几句,太子就坐上马车回去了。
别院中,很是清净,萧昭延原本是想泡完温泉回自己在城中的府邸,如今只能暂时留下来。
萧昭延很少在自己的山庄中过夜,毕竟休沐日只有一日,第二日若要起来上早朝,山庄离皇宫太远了。
因为这个地方不常住,所以能住下的房间也就只有这一间,外面的竹屋看似风雅,可秋末住进去,天寒地冻,实在是冷的不行。
大夫交代了要给小王爷闷汗,萧昭延便在屋中生了个火盆。
他在屋中的另外一侧看递上来的折子,做好批注后,放到自己的右侧,写的时间长了,手指有些僵硬,他就将手放在火盆上烤一烤。
这种感觉对萧昭延来说有些奇特。
他平常看公务的时候,旁边都没有人,如今躺了一个病患王爷,怎么着都觉得别扭。
于是烤手之时,萧昭延会朝着床上躺着的小王爷投去目光。
生了病的小孩看着有点可怜,鼻头是有些发红的,眼角是有点泪痕的。
萧昭延忍不住又朝着小王爷的方向走了两步,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
还有些婴儿肥的脸颊因为侧躺所以鼓了起来,戳进去的时候,会有一个坑,松开手,坑便立马回弹回来。
萧昭延不常常接触孩子,他九岁的时候,就跟随先帝南征北战,所见到的场面,大多是生离死别,荒凉城池。
定国以后,天下总算是太平了一些,但萧昭延因为身居高位,身边能看到的大多都是老头子。
能和他这个左丞相在官场中打交道,一般都是四十朝上的年纪,像太子已经是他接触人中最年轻的了。
当然,现在又来了一个更年轻的小王爷。
萧昭延有点恶趣味,这恶趣味并不只体现在小王爷的身上,他对官场中的人也是,他会开一些小玩笑,让对方紧张不已,生怕丢掉官帽。
看到那些人冒出冷汗,害怕不已的模样,能让萧昭延有种诡异的优越感。
而在面对这个小王爷时,萧昭延这个恶趣味被放大了。
但小王爷并非官场同僚,而且小王爷还与太子关系不错。
萧昭延不得不忍耐住自己这种冲动。
就像现在,他其实很想拽一下小王爷的头发,然后看到他迷茫的睁开眼睛,和自己对视的样子。
片刻后,萧昭延还是没有这样做,他收起了自己的恶趣味,又继续看他的公务文书。
亥时一刻,萧昭延堆积的文书看的差不多了,他起身时听见了从床上传来的微弱声音。
像猫叫一样。
“我想喝水……”
萧昭延立刻走到了小王爷的面前,半蹲在他身前,装作没听清的询问道:“小王爷说什么?”
褚言无力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开口道:“我要水。”
最终他还是达成了和小王爷对视的愿望,他心情十分不错,亲自去端了碗水过来,喂给了小王爷。
褚言靠在床边,本想自己接过碗喝,但是萧昭延却开口道:“还是我来吧。”
褚言心想着,这种生病喂水的情谊应该能拉进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
所以褚言没有拒绝,而是张开嘴等待萧昭延的投喂。
第一口水喝的很是顺利,褚言感觉烧的有点痛的喉咙好了一点。
喝了三口水,到了第四口的时候,勺子往旁边歪了一点,水顺着嘴角就流了下来。
褚言抬起头看了一眼萧昭延。
萧昭延从怀里掏出帕子,帮褚言擦了擦嘴角,开口道:“抱歉,手没拿稳。”
褚言默默收回了目光,目光下移,落到了碗上,他开口道:“没事。”
喂了一碗水,萧昭延手抖了三次,这弄得褚言都有点不明白对方是真的手抖还是装的,于是他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萧昭延,妄图找出对方的破绽。
只见萧昭延勾着嘴角,温和的笑道:“子洲一介文官,不胜腕力,见笑了。”
褚言心想着,你这不是纯纯睁着眼说瞎话吗。泡温泉的时候我都看到你鼓鼓囊囊的胸口了,只怕不能跟太子比比大小,在这里装什么柔弱?
虽然不太理解萧昭延的行为,但褚言也没有放在心上,喝了水,他就又睡过去了。
从下午一直睡到了第二天,褚言的烧已经完全退下去了,只是说话的声音稍微有点哑,但不仔细听,是听不出来的。
萧昭延在寅时一刻,就在褚言的床边喊道:“小王爷,该起来了。”
褚言微微一睁眼,外面天还是纯黑的,这时候起什么床,他倒头又睡了。
萧昭延伸手戳戳褚言的脸颊,褚言不予理睬,萧昭延又捏捏褚言的鼻子,褚言不耐烦的睁开眼睛瞪了他一眼。
“小王爷,此地离皇宫很远,若是想赶上早朝,须得这个时辰出发才行。”
烧的混混沌沌的脑子恢复了神智,褚言大概记起了昨天的事情。
“我昨夜,是在你这睡的?”褚言问道。
“正是。太子殿下担心小王爷因为舟车劳顿而加重病情,就让王爷在我这先歇息下。”
“只是我还得上早朝,只能委屈王爷同我一起去了。”
褚言也知道在别人家里不能太放肆,而且他时刻记着要和萧昭延打好关系这件事。
于是褚言坐了起来,张开了胳膊。
在宫中他这样张开胳膊,自然有婢女为他换衣物梳洗。
但是在这里,并没有和他身量差不多的衣物。
张开了胳膊之后,褚言意识到了这不是在宫里,于是他有点尴尬的,把胳膊又缓缓放下。
只听见面前的萧昭延笑着开口道:“来人,给小王爷梳洗。”
山庄中的婢女虽然比不上褚言自己的贴身婢女,但是洗个脸刷个牙,梳个头发这种还是能做的。
洗漱完毕,褚言上了萧昭延的马车,和他一起前往皇宫。
萧昭延的马车要比太子的马车小一点,而且这里面摆放了许多书籍和折子。
褚言因为昨天已经睡了很久,醒了之后并不是很困,于是他主动搭话道:“萧丞相,你在看什么书。”
萧昭延将手上的书放在马车里的小书案上,开口道:“这是棋谱,你也有兴趣吗。”
褚言对于小世界这种围棋不是很擅长,只是听过规则,没怎么玩过。
他对现代小世界的五子棋有点研究,偶尔也和系统对弈两把。
当然,他最厉害的,还是主世界的一款下棋游戏,里面有很多英雄可以选择,还可以根据不同英雄的技能克制来以小博大。
在马车上要待两个小时,褚言有点无聊,他提议道:“不如我们下五子棋吧。”
五子棋也算是非常古老的棋种,相传在小世界人类历史尽头就有了。
萧昭延欣然赴约,开始和褚言对弈。
第一局,褚言不幸落败。
第二局,褚言不幸落败。
第三局,褚幸败。
第四局,败。
连败五局后,褚言有点顶不住了,他将子扔进容器里,不太高兴道:“不玩了不玩了。”
萧昭延挑挑眉,开口诱惑道:“其实这五子棋有一种制胜口诀。”
褚言耳朵一动,目光有点好奇的看着萧昭延。
“再下一局,我教你。”
于是第六局,褚言学会了萧昭延的秘法,赢了萧昭延。
扬眉吐气的褚言立刻开始了第七局,势必要把萧昭延斩于马下。
然后连输三局。
褚言又把子一扔,不玩了。
“我刚才教你的办法,是第一阶段,还有第二阶段的变法,想学吗。”
“学了也下不过你,不学。”
“但你可以学了之后,去赢其他人。”
萧昭延这个条件勾引到褚言了,于是褚言又跟着萧昭延下了几局。
但是就算学了萧昭延的办法,萧昭延也还是把把能赢,这让褚言格外的气愤。
“你骗我,根本没有什么必胜的窍门。”
萧昭延看着褚言气鼓鼓的神情,眼睛瞪的圆圆的,嘴巴微微撅起来,格外的有生机。
“我教你的那两种办法,其实总结来说只有四个字,活三跳三。”
“只要能将这两种办法钻研好,下赢五子棋不是一件难事。”
褚言觉得对方说有点道理,而且萧昭延的确是每次莫名奇妙就有了活三子。
但是褚言抬头一看,萧昭延正捂着嘴巴偷笑。
顿时褚言就又知道被骗了,他无能狂怒的说道:“你今日捉弄我不要紧,明日肯定有更聪明的来捉弄你,不要高兴得太早!”
萧昭延自知理亏,于是伸出手,安抚般摸了摸褚言的头,并且开口道:“并不是存心捉弄。”
“捉弄还不是存心的,难道是故意的?”褚言给萧昭延下了定义,“你这个人,心眼太坏。”
萧昭延知道在这件事情上辩解已经没什么用了,他将马车上的糕点拿了出来,朝着褚言的方向推了推。
“王爷吃一点吧,路途遥远。”
褚言看了一眼糕点,有点小馋,如果换了别的时候,他必然是很有骨气的。
但是昨天他就吃了一肚子的绿叶菜,其他的什么油水也没有。
于是褚言换了种思路,觉得吃光萧昭延的糕点,把他吃穷也是一种报复。
萧昭延看着褚言报复般的一口咬在糕点上,然后耀武扬威的抬起头看自己一眼。
萧昭延没觉得生气,往常被人这样挑衅了,他肯定会报复回去,只是眼下他没有一点这样的心思,只觉得心里痒痒的,想做点什么。
看到小王爷吃的嘴角的糕点渣,萧昭延鬼使神差的将帕子伸了过去,将他嘴角的渣渣都擦了干净。
褚言诧异的抬头看他一眼,萧昭延后知后觉的心中一跳。
——这个行为,确实是容易让人有些误解,而且他和小王爷的关系,远没到这么好的程度。
就在萧昭延已经小王爷会发作的时候,对方却只是说:“你现在知道讨好我了,晚了!”
萧昭延心跳渐渐慢了下去,挑挑眉,含笑道:“那看来,我要精进一下讨好的手段了。”
褚言啃了一路的糕点,他和萧昭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然后在马车的咣当声中,褚言又睡着了。
这个身体没有别的本事,特别能睡,一天睡十个小时都是简单操作。
萧昭延一边翻看着棋谱一边与小王爷聊着天,听到那边没声音了,他转过头看了看。
小王爷的两颊还是鼓的,人却已经闭上眼睛了。
萧昭延凑了过去,用手绢托着小王爷的下巴,想把他嘴中的糕点翻出来。
结果马车却在这个时候经过一处洼地,萧昭延人朝着小王爷身上一倾斜,嘴角撞在了手绢的糕点上。
萧昭延在此之前从来没想过吃别人吃过的东西。
他素来有点洁癖,别人坐过的凳子他要擦,别人用过的筷子,他要洗。
可眼下骤然尝到了这糕点,萧昭延心中却没多少反感。
他将手绢捧起来,放在鼻间嗅了嗅。
因为这手绢碰了小王爷太多次,都已经染上了小王爷身上的香味。
萧昭延鬼使神差的,又尝了一口糕点。
甜的人心尖发痒。
马车走了一个时辰,终于到了太清门,萧昭延身上已经穿了朝服准备上朝。
而马车上的褚言还没有醒过来。
“把小王爷送到他的住处。”萧昭延对着自己的车夫说道。
萧昭延将手绢放进怀里的时候,胸膛微微鼓出来一块,他轻拍了拍,朝着太清门走去。
褚言回到自己住处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车夫不是很敢叫他,只是虚虚的通报了一声,“王爷,您的住处到了。”
褚言有些朦胧的睁开眼睛,然后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车夫叫第二声的时候,他才醒过来,此时已经天光大亮了。
褚言问了问车夫时辰,心道一声遭了,他甚至来不及想自己到底是怎么睡着得,跳下车就往太学里跑。
因为在马车里又睡了好一会,等进太学的时候,已经开课了。
褚言偷偷摸摸的,猫着腰,想要趁着夫子转头的时候,躲过夫子进去。
姬容一眼就看到了他,直接把拉了过去。
夫子转过头,看到了褚言坐在位子上,大变活人,他也丝毫不觉得惊讶,只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继续讲他的文章。
姬容小声道:“又睡迟了?”
褚言摇摇头道:“等下了课同你讲。”
睡了一节早课,姬容拉着褚言道:“你刚刚才被太子哥哥督学,如果迟到的事再被父皇知道,指不定还要给你加课。”
褚言解释道:“这次是因为去山庄里,没赶回来。”
——虽然事实是他在马车里睡着了,没醒过来。
“你嗓子怎么了?哑了?”
褚言一愣,他自己都没听出自己嗓子哑了,姬容这什么狗耳朵。
“就是有点着凉,不是什么大事。”
“这还不是大事,你忘记你上次着凉,躺了一冬天都没养好了?”
姬容摸了摸褚言脑袋,确认他没有发烧,这才放了一点心。
他让婢女把自己的披风拿了过来,然后把褚言整个包裹住了。
被包成企鹅的褚言道:“我就是休沐日去了一趟月湾山庄玩,没来得及赶回来。”
姬容的脸一下子变了脸色,他阴恻恻道:“你一个人去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