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某高档餐厅包间,围着中间圆桌落座五六个人。
贺楚洲坐在靠窗的位置,在侃侃而谈的一帮人里,他很少开口,大多时间只是无所事事靠在椅子上摆弄手机,听他们胡天海地地瞎扯。
跟他比起来,旁边的吴青就要显得忙碌许多。
要喝酒,要插嘴,还要给紧挨在他身边的小男生盛汤夹菜。
据说这小男生是他的新宠,电影学院的学生,长相清秀性格乖巧,一张嘴能说会道,很能讨他欢心。
至于是不是真这么好,贺楚洲不知道,他只知道新确实是很新。
毕竟上周跟吴青手拉手在海边亲密拍照的还是一位长发飘飘的小仙男。
只是他这么一尊大佛坐在这里实在抢眼,即便一声不吭,依旧免不了话题扯到他身上。
“对了,说到江畔那块地,老贺,你最后拿到了吗?”
贺楚洲动动嘴皮:“没。”
“没拿到?为什么,被裴氏抢了?”
贺楚洲:“持有权还在张先生手上,他最近不在国内,要谈买卖也得等他回来以后。”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嘛,你这人满肚子生意上的弯弯绕绕,怎么可能抢不过裴悉,”
“可不是么,都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老贺,你胜仗打了这么多,估计早就把人底细都摸得一清二楚了吧。”
贺楚洲扯起嘴角:“谬赞,不过我是商人,不是间谍。”
“就是,他能清楚什么。”
吴青在拆好友台这件事上一向乐此不疲:“人都不乐意搭理他一点,同框出现永远保持十米距离,就这待遇,他是能摸清人家脸上有没有痣,还是打听到人家小名是不是叠词?”
吴青嘲笑完不说,还雪上加霜地要向当事人求证,却见当事人忽地挑眉,看过来时满眼的若有所思。
吴青:“你那什么眼神?”
贺楚洲:“疑惑。”
吴青:“你疑惑个什么劲儿?”
贺楚洲:“大学那会儿你是不是背着我选修了周易算命?”
吴青:“?”
吴青:“说的什么玩意儿??”
贺楚洲说得他一头雾水,却又不做任何解释。
吴青有心追问,只是身边小情儿实在磨人,让他腾不出太多空。
下酒的话题来的快去得也快,又过十多分钟,有人提议转场继续。
贺楚洲打算提前撤退,被吴青拽着不让走。
吴青另一只手还牵着小情人:“才几点急啥,贺星星是条成熟的大狗了,大小便多憋两分钟没问题。”
话是这么说,可贺楚洲对喝酒唱歌确实是没什么兴趣,大好的晚上,他宁愿回去遛狗泡脚看电影。
正想随便搬个其他什么理由拒绝,兜里电话响了。
吴青等在一边,就发现他的表情从接起电话就变得古里古怪。
像迷惑,像费解,更像无可奈何。
“知道了,待在原地别乱跑,我马上过去。”
贺楚洲挂断电话,一抬头差点跟伸长脖子想看他手机的吴青撞个正着。
“做什么?”贺楚洲锁了屏幕。
“看看你在跟谁打电话啊。”吴青说:“你什么情况,大晚上的,在哄谁家小孩儿?”
“没小孩儿。”
贺楚洲现在有了现成的理由:“下一场我去不了了,有人在等我,得先走了。”
“谁?谁?”
吴青求知欲大爆发:“大晚上,的能有谁在等你这颗不开花的老铁树?”
贺楚洲嫌弃他一身酒气,后仰拉开距离,瞎话张口就来:“就一个……一只流浪猫吧,没什么自理能力,等着我去捡回家。”
*
*
两个人的坐标隔得不算远,贺楚洲没喝酒,省了叫代驾的时间,二十分钟不到就赶到了裴悉的所在地。
这个点的街道不比白天,到处都是停车位。
贺楚洲随便挑了个顺眼的停进去,下车拐进辅道往前短短走了一程,就看见了不远处路灯底下蹲着的人。
不算繁华热门的街道,入夜空空荡荡的,只有入秋的风穿着不温不凉的温度从街头吹到巷尾。
裴悉蹲在那里,头顶的灯光笼罩下来,把他的影子压缩得很小踩在脚下,整个人看起来竟也像小小的一团。
孤零零,无依无靠的,倒真像只流浪猫了。
贺楚洲加快脚步走过去。
裴悉听见脚步声,从臂弯地抬起头,就看见他叫来接自己的人学着他的样子在他面前蹲下。
两人之间隔着小小的坎,他高一些,贺楚洲矮一些。
“怎么在这儿?”贺楚洲问他。
裴悉:“在等你。”
离得近了,贺楚洲才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还有夹杂在其中的薄荷香气:“喝酒了?”
裴悉脸歪在一侧手臂,点头。
醉酒加失忆,叠了双层buff的裴悉此刻看起来更乖得不可思议。
贺楚洲声音再放轻:“就你一个?”
裴悉摇头。
贺楚洲:“还有谁,人呢?”
裴悉没有回答,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刚出来的地方。
贺楚洲看出他不太想说话了,也许是喝了酒,头晕不舒服。
“你啊,还以为你好了。”
贺楚洲单手撑着脸,叹息:“没好那你清早那会儿跑什么?”
裴悉跟他不在一个频道。
“就是好了。”他说:“已经没有发烧了。”
贺楚洲也不纠正,顺着他的话:“真的?”
裴悉低了低头示意他自己摸。
等贺楚洲掌心刚贴上,他却趁机将头一偏,将脸埋在了贺楚洲肩膀上。
贺楚洲伸出的手顿在空中,侧目看着他黑漆漆的后脑勺,啼笑皆非:“你小子,还跟我搞这套声东击西是吧?”
裴悉声音闷闷的:“楚洲,我好困了,想回家睡觉。”
回家。
确实该回家了。
贺楚洲扶着他站起来,思忖着该送他回哪个家,不远处忽然跑出来一个人,在看见他之后就慢了下来,神情错愕,惊疑不定。
贺楚洲见那人的目光绕着自己和裴悉打转,提出合理疑问:“裴悉朋友?”
谢铃机械地点点头,又干巴巴嗯了一声,久久不能从眼前场景带着他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什么情况?
海水倒灌了还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居然看见裴悉主动靠在贺楚洲身上。
两个人正在,搂搂抱抱?!
贺楚洲心道那还挺省事,朝谢铃示意了一下怀里的人:“你带他回去吧,我——”
“我不回去了。”
裴悉忽然抬起头,眉头紧蹙着再次跟他强调自己刚才的意思:“楚洲,我困了,想回家,不想回去继续喝了。”
谢铃走近听清裴悉的话,表情一变再变,已经不能用单纯的惊讶来形容。
简直就是白日见鬼,哦不,走夜路创大鬼。
“你们,你们......”
他不能理解是不是自己喝多了脑子不清醒产生幻觉:“什么情况?你俩私底下关系这么好?还是我在做梦?”
贺楚洲看看垂着眼皮闷闷不乐的裴悉,又看看深陷自我怀疑的谢铃,默了片刻:“你不知道?”
谢铃大惊:“我不知道啊!”
贺楚洲:“......”
看来对方还真不知道裴悉脑袋出了问题的事。
不确定裴悉是不是愿为要保密,保守起见,贺楚洲选择不做解释。
简单跟不远处的男人道了别,便在对方迷茫的眼神中带走了裴悉。
其他等裴悉好了自己处理吧,他管不了太多。
裴悉是真困了,上车系上安全带就立刻靠着椅背合上了眼睛。
贺楚洲看他低着头难受,倾身过去帮他把椅背调低,又从后座拉过来一只绿帽怪兽的抱枕拆成被子给他盖了一下。
贺霭月之前抽奖抽到的,放在车上一直忘了拿走。
“你还挺能耐。”
他看着安静睡觉的人,无不佩服地夸奖:“跟人喝了一圈酒了,居然都没被发现脑子里缺了弦。”
脑子缺根弦的人已经在酒精催眠下睡熟,没空搭理他一点。
“下次等人别再傻傻去路灯底下了,要是天气不好,飞虫能沾你一身。”
他直起身坐回驾驶座,将空调打开,却没有急着启动车子,而是拿出手机找到云迹之前发给他的那串号码,确认无误后拨过去。
只是连拨三四次,对面一直无人接听。
“这才几点就睡了。”
贺楚洲放下电话,在大半夜直接上门把人一家吵醒和带裴祖宗回去再将就一晚之间选择了后者。
一晚是收留,两晚也是,没差别了。
回去途中,他又接到了吴青的电话,对面背景音嘈杂,有人唱歌唱得鬼哭狼嚎。
贺楚洲瞥了仍在熟睡的裴悉一眼,调小了车载通话的音量:“你能不能去厕所?”
吴青:“啊?”
吴青:“哦吵是吧,行,等我会儿。”
听筒似乎被捂住了,很快嘈杂声远,通话环境安静下来,贺楚洲才重新将音量拉大了些。
贺楚洲:“什么事?”
吴青:“没什么事,就想起来关心你一下,你那猫接到了吗?”
贺楚洲:“接到了,怎么了?”
吴青:“什么猫啊?大橘?奶牛?狮子?还是三花?”
“三花。”贺楚洲搪塞他:“你好好玩你的,这么惦记我的猫做什么?”
“哎,好奇嘛。”
吴青嘿嘿一笑:“咱贺大老板大晚上开着豪车亲自去接,我也想瞅瞅是哪只天选流浪猫运气这么好,乖不?可爱不?漂亮不?”
贺楚洲:“乖可爱漂亮得很照片回头发你行差不多了挂了。”
吴青不依不饶:“可是你都有狗了,带个猫回去不得跟贺星星打架?听说猫都不喜欢狗,揍狗都厉害得很。”
“多虑了,打不——”
贺楚洲敷衍的话音一顿,想到什么,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看了裴悉一眼。
裴悉好像,确实不大喜欢狗。
不过揍狗应该不可能,顶多嫌弃一下掉毛什么的......
“你管那么多,挂了。”
很快到达目的地,车辆稳稳停进车库,贺楚洲从车上下来,绕到副驾打算直接把人抱回去。
车门拉开对上一双眼睛,清冷温驯又明亮。
贺楚洲意外:“怎么醒了?正好,到家了,下来吧。”
裴悉仰着面:“楚洲,你忘记跟我道歉了。”
贺楚洲:“......?”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一夜过去,贺楚洲又一次站在副驾车门外,又一次沉思自己是什么时候又把人惹到了。
“去接你迟到了?”
“一天没给你打电话?”
“今天领带颜色选的不好看?”
蒙了一圈都没蒙出来:“教官,给点提示?”
裴悉抓着绿帽怪兽的被子:“我刚刚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找了很久你的号码,最后发现在黑名单。”
贺楚洲更迷惑:“你拉黑我干嘛?”
裴悉:“是啊,拉黑你干嘛。”
贺楚洲:“所以——”
裴悉:“一定是你做错事惹我生气了。”
贺楚洲:“......?”
贺楚洲:“???”
贺楚洲真是冤枉:“这也能给我判罪,行,那你说说我做错了什么?”
裴悉蹙眉陷入思索,片刻后摇头:“我想不起来。”
贺楚洲摊手。
裴悉:“不过不耽误你给我道歉。”
贺楚洲:“.........”
裴悉拉开被子,动作熟稔自然地朝他伸手,贺楚洲任劳任怨弯腰把人抱起来时,觉得自己像个冤种。
裴悉搂着他的脖子,困倦地靠着他:“楚洲,你别觉得委屈,我不会无缘无故拉黑你的,肯定是你犯错了。”
贺楚洲用手肘关上车门,听得想笑。
你莫名其妙拉黑我,莫名其妙给我安了个说不出的罪名,莫名其妙让我道歉,最后还让我别委屈。
可又能怎么办呢。
跟缺根弦的人怎么可能掰扯得清。
“知道了,不委屈,一点儿都不委屈。”
他锁了车库,抱着裴悉往里走:“是我错了,对不起,不该惹得你生气把我拉黑,以后不会再犯了,行了吧?”
裴悉满意了,也小声为自己的错误道歉:“我也有错,不该不给你解释的机会,一生气就拉黑你,以后不会了。”
两个人在这为一件可能根本不存在的事情道歉道得有来有往,这回贺楚洲是真笑了。
脑袋不灵光的裴悉怎么这么有意思呢。
“真假的啊?”
他问裴悉:“以后都不会拉黑我?”
怕是清醒第一件事就是拉黑删除一条龙了。
“真的,绝对不会。”裴悉仰起脸,表情很认真:“我也可以写保证书。”
贺楚洲全当玩笑听,没放在心上。
到了家,他帮裴悉把拖鞋拿出来,自己却没急着换鞋,他一会儿还得出去溜贺星星。
裴悉换好了鞋却不进去,就站在门口背靠着矮柜,安静看他蹲在一边给贺星星换水换粮。
贺楚洲抬头跟他对视:“怎么了?”
裴悉说:“我听见了。”
贺楚洲没明白:“听见什么?”
裴悉也蹲下,两个人的视角被拉到同一高度:“在车上,我听见你说想养猫了。”
贺楚洲反应过来他是听见了自己在车上时和吴青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
“所以呢?”
贺楚洲放下储粮桶,耐心十足回应他:“你也想养?还是不喜欢?”
裴悉不答,自顾自说:“我听到你说它是三花,很可爱,很乖,所以才想带回家养。”
贺楚洲没理解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指尖在膝盖虚虚点了几下,正打算开口,忽然一双手腕都被握住。
裴悉拉着他的手贴上自己脸颊,在玄关暖黄的灯光中微微睁大眼睛,漆黑微醺的瞳孔倒映出对方的模样:“是那只猫比较可爱,还是我比较可爱?”
掌心覆盖下细腻微凉的触觉让贺楚洲一时愣在原地。
指腹无意触到对方耳垂,一瞬间似乎又道细微的电流趁机钻进指尖,让整片手掌陷入苏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