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乐扫了辆小绿车回到别墅区,在锅里炖上汤后,将今天的棋复盘。
小女孩天赋着实不错,如果能坚持下去,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霍蔚然今天似乎没什么胃口,午餐没有下楼,年乐端着餐盘放口门,一小时后去取,里面的饭菜也没有动一筷。
下午年乐热好饭菜,看到他沉默下楼,手中还拿着什么东西。
等年乐坐在餐桌边,霍蔚然对上年乐眼眸,将桌面上的播放器打开,点开播放,凄美的音乐瞬间响起。
“那娘子,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欲嫁那官人为妻……”①
年乐拿起筷子,看着眼前的弟弟,尝了口自己做的牛肉滑蛋,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突然兴起,要边听歌边吃饭。
“嫁娶万般不由己……
待入了洞房啊解下红帐啊,
官人不知去向留我独守空房,
只恨这封建业障,新喜却好似入葬……”①
音乐声被调高,年乐目光对上一直盯着自己的霍蔚然,以为他也想尝菜,用公筷夹了一块牛肉,放在他碗里。
霍蔚然看了眼碗里的牛肉,嘴唇动了动,半晌后抬头看向年乐。
“这歌好听吗?”
“不错。”年乐对眼前的弟弟微笑,没想到霍蔚然喜欢这样风格的音乐。
霍蔚然看着面带笑容回复的年乐,沉默许久。
他是听不懂中文歌吗?
作为常年在澳洲居住的人,霍蔚然都听出了这首歌里,对封建包办的强烈批判!
那可能是表现的还不够明显。
年乐吃到一半,只见霍蔚然单手在播放器上点划,片刻后播放器再次响起,却只有一句歌词,重复播放。
“只恨这封建业障。”
“只恨这封建业障。”
“只恨这封建业障。”
年乐看了霍蔚然一眼,自己见过一首歌听很多遍的人,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只听歌里一句词的人。
心底虽然奇怪,但要尊重他人爱好。
一句歌词播放不知道多少遍,年乐速度如常的吃完饭,清理完碗碟,发现霍蔚然仍旧注视着自己,对他微微一笑。
“吃饱了吗?”
年乐看着霍蔚然抿唇,似乎极力忍耐着什么情绪,手中紧紧捏着播放器,关闭音乐后,起身大步返回他的房间。
看着弟弟莫名的举动,年乐安静思考片刻未果,索性不想。
作为没有过叛逆期的人,跟不上叛逆期孩子的脑回路,也属正常。
霍蔚然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对方似乎已经完全吃定自己,对任何抗议都熟视无睹,甚至还能露出笑容。
他看着自己,仿佛在看一条闹脾气不听训的小狗,微笑拿着戒尺,耐心十足。
霍蔚然紧捏手中播放器,竭力不去再想,匀称的手臂肌肉鼓起,半晌没法释怀。
将碗碟放入洗碗机,年乐抬手按了按耳朵上的穴位,在二楼巡视一圈,意外发现这还有专门的洗衣间。
里面大大小小几台洗衣机,年乐一一拍照辨别,分别找出清洗床单被套和日常衣物的洗衣机。
将客房里的床单被罩拆下,塞入滚筒,再将这几天的衣服放入另一个洗衣机,年乐研究片刻,终于让两个洗衣机都运作起来。
设定时间四十五分钟,年乐正准备离开,回头就看到单手抱着被罩衣服的霍蔚然。
霍蔚然没有说话,侧眼避开年乐视线。
“洗衣机可以按暂停。”年乐看向洗衣间,“我的衣服不是很多,要一起洗吗?”
霍蔚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神淡漠,身上写着满满的抗拒。
有点洁癖,还有点叛逆。
年乐懂了,侧过身让霍蔚然进入洗衣间。
霍蔚然看了眼正在运作的洗衣机,将手中衣物放入脏衣篓,似乎是为了和年乐划清界限,将另一个脏衣篓挪的离自己衣物远了些。
年乐看着弟弟的举动,有点体会到霍家其他人的头疼。
一只手基本可以操作洗衣机,年乐等到自己衣服洗干净后,将衣物晾起,回到洗衣房,只见霍蔚然已经将他的衣物放入洗衣机。
单手拿放衣物,单手拧开瓶子,在凹槽里加湿洗剂,虽然洗衣机是洗烘一体,拿出来已经基本全干,但霍蔚然也习惯晾晒衣物,单手将衣服套上衣架,将衣服床单晾好后,上楼时还不忘看年乐几眼。
别人双手做的事,他一只手也可以。
对上霍蔚然目光,年乐抬手,为他鼓了几下掌。
挺好,自立自强,再创辉创。
听到旁边传来的鼓掌声,霍蔚然看向对方纯粹的夸赞目光,脚步顿了顿,紧接着加快速度的上楼,回到房间,关紧房门。
只是洗晾了衣物而已,他的模样,却像是霍蔚然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
霍蔚然抬手摸脸,莫名的有些烦恼。
掌声霍蔚然听到过很多,摇山震海的欢呼声,人潮汹涌,一波接着一波,震耳欲聋的呼喊,霍蔚然已经听到习惯。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简单的夸赞,似乎混着几分莫名的羞耻,让人控制不住的面红耳赤。
做了几个深呼吸,霍蔚然方才恢复情绪,也许这就是对方的手段之一,适时给予一定的鼓励和情绪价值,聪明点的人绝不会落入这种陷阱!
第二天一早,年乐做好早餐,霍蔚然竟然按时到餐厅,吃饭夹菜,目光冷漠,还有些刻意避开眼前人。
年乐没有在意弟弟的小动作,吃完饭后按点出门,走出别墅区扫辆小绿车,精力充足迎接第二场比赛。
此次的对手是位中年男子,来的比年乐还要早些,提前坐在台位上,看见对手一到,立即起身寒暄,还不忘给对面青年一张自己的名片。
年乐接过中年男人的名片,名片中间写着“张远阳”三个大字,主营回收废旧家电。
“不仅仅是旧家电,旧衣服、旧手机我也收,小伙子要是有这方面的需求给我打电话,我专车上门!”中年男人眉飞色舞的介绍业务,注意到周边几个棋手看过来,立即上去勤快的分发名片。
个体户的世界,果真不容易,到哪都得拓展业务。
年乐收好名片,余光扫到旁边台次,地面上正躺着一张中年男人刚刚分发出去的名片,坐在对应位置的也是个中年棋手,身上穿着低奢品牌的衣物,腕间手表一看就价值不菲,称得上一句衣冠楚楚,姿态傲然。
张远阳看着地面上的名片一顿,熟练的低身去捡,不看周围人鄙夷或是不屑的目光,下意识捡起新印出来的名片,吹了吹名片背面的灰。
周边几人直盯男人,突然有点怀疑自己接的名片,会不会也是他从哪捡起来的,张远阳忽的意识到这点,捏在手里的名片,瞬间成了个烫手山芋,扔也不是,收也不是。
“我家亲戚似乎有台旧冰柜。”清润的声音从旁边响起,张远阳抬头看过去,只见坐在自己对面的年轻人,正微笑看着自己。
“张老板,麻烦你再给我张名片。”
“行行行!”张远阳立即反应过来,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新名片递过去,当着众人的面,将之前那张落地的名片,忍着内心的不舍,扔到一边的垃圾箱里。
周边几人目光挪开,张远阳坐回自己的位置,再看眼前替自己解围的青年,心中不由得升起几分好感。
“这名片,是我姑娘给我设计打印的。”张老板压低声音,眼中带着分笑,“我姑娘学的就是平面设计,挺吃香的行业。”
年乐面带笑意,垂眸看了眼手里的名片,点了点头。
“你这小伙子人真不错,我都不好意思赢你了。”张远阳“嘿嘿”一笑,兴奋的搓了搓双手,年乐一眼看到男人指腹上的棋茧,轻一抬眉。
以前常年下棋的人,拿棋的位置会磨出茧,还曾有人通过看对方手上的棋茧,来判断对手的实力,但现在自从有了网络,大家都是点鼠标或者触屏,棋茧反而变的少见,整个会场里,磨出这么厚棋茧的,恐怕也没有几人。
“以棋会友,张老板尽力就好。”年乐心神微凝,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琥珀色眸子澄澈。
“第三届弈心杯,第二轮预选赛正式开始!”主裁判中气十足,张远阳看了眼面前的青年,按下棋钟。
年乐第二轮抽到先手,开局星小目,对白棋星小目,年乐指尖黑棋落下,小飞挂白棋星位,张远阳一尖夹,年乐黑棋利落一跳,下出常见的AI套路。
“年轻人,看到我的棋茧,欺负我不上网是吧。”张远阳摸了摸下巴,眼中露出分笑,“只可惜,我有个好闺女,不仅给我下了软件,还给我找了不少棋手和AI对战的视频。”
当年围棋AI一出现,就给围棋领域带来巨大的冲击,对于职业棋手而言,毁灭性尤其严重。
在深深痛恨过AI后,更多棋手开始利用AI,把AI当做跳板,将围棋引入更高的层面,尤其现在的年轻棋手,受AI影响更大。
但AI也有其劣势,尤其是遇到复杂的局势,会很难判断一些棋子的潜在价值,并且缺少风格和创新,张远阳盯着棋盘目露精光,抬手将棋局支配的更为繁复。
但没想到大叔也是常学常新。
年乐露出抹笑意,指尖夹黑棋落左下星位小尖,棋势依旧稳沉。
两人驻在左下开始厮杀,张远阳手夹棋子,看着棋盘面色沉重,眼前的年轻人下棋的手法竟然和自己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即便在这么复杂的棋局中,他依旧积极主动,有几手棋甚至比AI还要离奇而精准。
两个小时过去,张远阳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感觉自己像是进入了一个怪圈,看眼时间甩了甩头,想再重新审视棋局,隐隐感觉似乎有人在看自己这边,回头看却也发现不了什么。
整整四个小时,在最后一枚棋子落下后,张远阳有点脱力的坐在椅子上,抬手掐了掐自己的人中。
之后的数子和签字都有点恍惚,对面人都走了,张远阳还回忆着刚刚的棋局,直到有人拽了拽自己衣角。
“叔叔你好。”一小女孩站在张远阳面前,压低声音小心询问,“叔叔你赢了吗?”
“没有。”张远阳简直一把辛酸泪,这年轻人简直不讲武德,把自己下的一愣一愣的。
“叔叔你什么水平啊?”小女孩拿出个本本来,准备记录。
“业余七级。”张远阳抹了把脸,“要不是我年龄大了,我绝对能去考职业!”
“叔叔加油。”雪琪朝眼前的叔叔做出个加油姿势,往前走了几步准备离开,却突然想到什么,拿着小本本又退了回来。
“叔叔,能问一下你输了多少目吗?”
张远阳伸出手,做出个非常六加一的手势。
“七目?”小女孩低头记录。
“输了六目半。”张远阳有点有气无力,隐约感觉对方明明能赢自己更多,但最后数出来,确实是这个目数。
看着下班高峰期的人流,年乐蹬着小绿车,知道自己距离和霍蔚然说好的饭点,已经迟了半个小时。
之前说好不会饿着他,但今天战线拖的确实有点长,回去多给他烧一个菜,看看能不能让这个叛逆弟弟忽略时间问题。
年乐几乎是快步赶到别墅,输入临时密码开门,只听厨房方向隐约传出响动,过去一看,霍蔚然正单手将一碟肉片倒入锅中。
肉片进锅的瞬间,油花飞溅,年乐看到一团火焰瞬间从锅口冒出,伴随大团白色的水蒸汽,直冲天花板。
几乎没有犹豫,年乐上前一把拿起锅盖快速盖住炒锅,关闭天然气,回头一手打开水龙头,握住霍蔚然手腕,将他被油溅到的胳膊放到流动水下。
霍蔚然下意识想抽开自己的手,却被身边人握的更紧。
“别动。”年乐稳住呼吸。
“要多冲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