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发出低低的、仿佛见到了什么有趣事物一般的笑声。
笑声越来越大, 戚逐芳脸上的神情也愈发古怪。
笑够之后，奈亚看向祂，才以一种近似嘲讽的语气, 漫不经心地开口：“你现在——看起来可真像个人类。”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男人脸上骤然敛去了所有表情, 视线汇聚在一个点上，红瞳冰冷，如同盯住猎物，随时会发动攻击，将其吞入腹中的蛇。
戚逐芳稍稍后退一步, 确保这次不会再被奈亚逮住后, 以同样的方式回敬了对方。
“这句话应该送给你。”
和奈亚相比，祂的声音要更轻, 声线也更加平缓。
但正是这样带着莫名笃定的语气，最能够挑动他人的情绪。
“奈亚。”戚逐芳同这位无聊到极点的外神目光相对，不退不避, “比起我, 你才更像人。”
人类是贬义词。
奈亚四处游走挑拨, 煽动人类内心欲望，再享受其痛苦的样子, 和被他煽动的那些人也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同样是遵循欲/望。
只不过和驳杂不堪，期间混入了各种各样东西的人性相比, 奈亚的欲/望更加纯粹，更加强烈, 是个不见底的深渊罢了。
“你在试图激怒我。”
奈亚却反应平平，又恢复了之前慢条斯理的优雅样子，“因为我说你像人类, 感到恼怒吗？”
一个弱小的，刚刚诞生不久，没有完全掌握自己能力的外神。
这样不痛不痒，像是来自没长全爪子一样奶猫的攻击意图还不足以挑动祂更多的情绪。
“不，我是在挑衅。”戚逐芳又后退了几步，凝声反驳。
祂试图纠正奈亚，提醒祂谁才是一切的根源。
“因为你先主动挑衅了我。”
奈亚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戚逐芳后退，祂便上前，恶趣味将自己全部暴露在青年毫不掩饰戒备和疏离的视线里，“是那颗心脏。”
“还是请你看了一场不那么无聊的演出？”
说到此处，祂嘴角上扬，咧着嘴，毫不掩饰恶意地笑道：“——那是因为你做得不够好，没有让某个人类堕入地狱，在痛苦和绝望深渊中彻底沉沦。”
祂指的无疑是子虚。
“我只不过分享经验罢了。”奈亚振振有词，无比真诚，“毕竟你才刚诞生没有多久。”
戚逐芳不愿意再回想起那一次的失败，以及有关子虚的任何事情。
奈亚却拿捏住了这个痛处，反复提起。
更过分的是，戚逐芳意识到祂真的不是在挑衅，而是站在更高的角度，让某些不符合预期的“错误”重回正轨。
——因为自己并没有如同祂所想去做一些事，所以奈亚出现了，并准备将其纠正过来，罔顾祂的意愿，试图让祂听从安排。
即无形之中，祂被奈亚放在了要低一等的位置上。
何等轻慢，何等无礼。
青年眉眼彻底冷下来，“还轮不到你来教我做事，奈亚。”
“——哦？”
奈亚拉托提普挑起眉，发出带着微讶的气音，伸出了手。
早在奈亚出现在自己面前，戚逐芳就在戒备了。
此刻发现祂有动手的意图，第一时间撕裂空间，藏进了一层又一层时间夹缝里。
脱身之前，祂朝奈亚发动了攻击。
奈亚只来得及揪到一条触手，原地就已经空空如也。
祂耸着肩，大大方方从无形的囚笼中走出，随手把抓住的触手揉成一团，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跑得还挺快。”奈亚这样说。
戚逐芳藏在空间的夹层里冷眼旁观，思考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破坏计划还远远不够。
一定要让奈亚印象深刻才行。
毕竟世上拥有欲望的人类太多，祂随时可以找到新的引诱对象，获得新的乐趣。
但戚逐芳没有无聊到因为那些不值得在意的人类与奈亚处处为敌。
戚逐芳看见奈亚朝自己藏匿的方向走了过来，一步一步，故意踩着心跳。
祂直接换了个地方，准备先带还在影视城玩耍的叶阳离开。
但是下一秒，奈亚出现在祂身前不远处。
看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
戚逐芳不确定祂是否看见了自己，谨慎停下脚步，又朝更深处的空间里藏了藏，故意在另一个方向制造出了一点动静。
奈亚好像没有注意到空间有片刻的扭曲，仍然是站在那里。
戚逐芳观察良久，确定没有什么异常后，继续前行。
平时仅仅是一个念头就能抵达的地方，因为奈亚的存在，变得无比麻烦了起来。
如果说之前只是隐约有那种感觉，但现在的戚逐芳已经足够确定——祂果然很讨厌奈亚。
隔着重重空间，祂与奈亚擦肩而过。
奈亚轻轻地“哦？”了一声，侧过了头。
男人目光落下的地方，正是祂的藏身之处。
戚逐芳顿时停下脚步，惊疑不定。
好在怀疑只持续片刻，那目光便转去了其它的方向。
警报暂时解除了，但戚逐芳依旧没有行动，而是选择多花了一些时间等待。
确认奈亚不是想以此引诱祂露出马脚后，祂才稍微安下了心。
祂循着叶阳的气息继续往前走，准备直接将人从影视城里面带走，再用一点特殊手段让其记忆合理化。
看见叶阳的时候，叶阳正在乐呵呵地跟在剧组人员的后面打杂，手上拎着一堆东西。
他不时看看这个，问问那个，看起来完全没把自己当成外人。
戚逐芳甚至怀疑要是自己不特地过来，他可能晚上甚至不会想起来去看《黄衣之王》。
祂没有在叶阳面前现身，而是准备直接把他从这片空间内传送走，然后自己再跟上去。
这样比较保险。
眼看计划就要成功，戚逐芳乍然在距离叶阳数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
先前一直被忽略的不安隐隐在他心头浮上。
——奈亚是不是放弃得太容易了……？
在明知道祂会选择破坏自己计划的情况下，直接把作为普通人的叶阳控制住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下一秒，戚逐芳被直接从藏身处抓了出来。
奈亚像捏着猫的后颈那样提着祂，脸上笑容爽朗。
两个大活人突然从空气里出来，整个剧组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讶。
他们什么也没看见。
“不要向比自己强大的存在挑衅。”奈亚微微眯起眼睛，“犹格没有教过你吗？”
戚逐芳不出声。
奈亚于是又把祂提起来晃了晃，指挥不知何时出现的触手叼住祂的衣领，让青年挂在自己面前。
“死”不过是最简单的，哪怕外神本质非物质构成，不生不灭，祂也有无数种方法惩罚和折磨戚逐芳。
“你觉得怎么惩罚你比较好？”奈亚很绅士地询问祂的意见。
戚逐芳打定主意不开口，单方面拒绝和奈亚产生任何交流。
输了就是输了，又不是输不起。
奈亚的耐心向来随心情变化，此刻祂心情不错，自然宽容地多给了戚逐芳一些思考的时间。
时间一过，那些触手就从各个地方钻进了戚逐芳的衣服，将小邪神放在身上的，以及藏在和口袋连接的小空间里的东西都抖了出来。
除了祂需要的通讯设备外，还有一堆明显是临时从别处“借”来的武器。
触手提着戚逐芳又抖了抖，青年的神色也越来越冷凝。
相反，奈亚笑得很开心。
就在刚刚，祂想到要给这个小家伙什么教训了。
恐惧微不足道，痛楚不值一提，比起这些无法刻在灵魂上，烙在本能里的东西，当然还是“耻辱”更加具有时效性。
触手把戚逐芳的手机递到了祂跟前。
当着戚逐芳的面，祂笑眯眯地翻出通讯列表，找到其中的某个联系人，拨了一通电话。
——站在不远处，手忙脚乱帮场务安排布景的叶阳突然听见了电话铃声。
是“戚逐芳”打来的。
他把等会儿要用到的横幅和花瓶夹在腋下，抬起肩膀，脑袋夹着手机，以一种十分滑稽的姿态接通了电话。
“关于《黄衣之王》，我已经提前进场了，你马上来门口，我把票给你。”
“诶……哦，那我马上过来。”叶阳的神情由疑惑变成了然，“提前开场了，是吧？”
目睹了一切的戚逐芳：……
从影视城到剧场至少有两个小时车程，叶阳到影视城打杂才多久？
他肯定没有脑子。
就算奈亚模仿得再像，至少也要怀疑一下吧。
祂看见叶阳开开心心地和剧组人员道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影视城，突然有些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现在，演员也已经全部就位了。”奈亚直接捏碎了祂的手机，发出很轻的一声叹息，“但是还缺两位观众。”
祂似笑非笑，重复道：“两位非常亲密，寸步不离，从故事开场到落幕，紧紧挨在一起，见证这一切的观众。”
戚逐芳乍然意识到什么，脸色终于发生了变化。
已知祂在不久前刚刚用奈亚的某个小失误回敬了奈亚。
而奈亚显然是个会为了自身愉悦无所不用其极的家伙。
接下来祂会做什么，答案已经很明确了。
“她们应该是什么关系？”奈亚俯下身，在祂耳边低声问道，“嗯……你对人类应该更加熟悉，你觉得呢？”
鬓发挠得祂耳垂和脸颊都微微发痒。
戚逐芳用行动表示了自己的拒绝。
祂果断放弃人类的形态，变回本体，任由奈亚的那些触手将自己绞得更紧。
“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人类。”戚逐芳硬气道。
至少在这刻，奈亚确切感受到了名为愉悦的情绪。
多可怜的小家伙啊。
——不会以为这样祂就没办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