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自己也买了个唱片机,现在还在北京的家里,去了北京后也搜集了一些黑胶唱片。不过这些都是在网上买的,吃饭的间隙是我为数不多可以休息的时候,于是我的网购也越来越熟练。
清理好唱片机后,我放起了以前经常听的披头士。在我不认识他们的时候我就在听,现在还是一样。
我动作很快,心情也算得上轻松,很快收拾好了一楼。那些蒙着灰尘的家具焕然一新,我烧了一壶水,洗了杯子,泡了点从北京带来的茶叶。
冰箱插上电后还能用,但空无一物需要去补货。等我把二楼也换了新床单之后,我便拿了带给王医生的礼物去小诊所找他。
过去的时候里面有个奶奶正在挂水,王医生还是老样子,我站在外面喊了他一声,他抬起头,有几秒钟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小然然?”他认出我来了,立刻飞一般地跑了出来,惹得原本昏昏欲睡的奶奶也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有……两年没见到你了吧!”
“才回来的。”我笑道,“难得休假。”
“在北京怎么样?”
“挺好的。”我点点头,“在北京……挺好的。”
王医生把我仔细看了看,像是想碰我却又带了点局促,我主动抱了抱他,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吸了吸鼻子说:“走,带你去看我儿子。”
诊所里边的奶奶无辜地大喊:“你不管我啦!你说走就走!”
我哈哈大笑,王医生一副崩溃的神情:“哎,哪能呢,等你挂完水我再走。”
我送了礼物给他,是几盒茶叶,王医生看了说:“这价格不便宜吧。”
“没事儿,你拿着吧。”我笑道,“我赚的还行。”
王医生笑眯眯地说:“发财了?”
“发了一点。”我说。
“发财好发财好。”他和我勾肩搭背,一起回了家。
我在王医生家里吃了顿晚饭,嫂子看见我也很惊喜,他们的儿子很可爱,牙牙学语的年纪,是纸尿裤大魔王。
“像你。”我说,“不像嫂子。”
“像我多好。”王医生相当自豪,“像我帅。”
还有许多要去探望的人,我的时间规划要相当科学才行。
我去了网吧找秦哥,秦哥看见我突然出现也愣住了,三十出头的人男人开始飙泪。
“谢然!”
“哎,秦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他激动地问。
秦哥没怎么变,但也做了爸爸,是个女儿,已经变成了一个女儿奴。我带了个在北京买的芭比娃娃送他女儿,说:“随便买的,女儿能玩了吗?”
“估计还小。”秦哥擦着眼泪,“等她大了玩。”
“等她大了谢然叔叔再给她买别的。”我笑道。
秦哥说:“你还叔叔呢!你勉强当个哥哥!”
网吧一直开着,生意还不错。
以前和我在一起的那些同事们都围了过来,问我这两年在北京做什么。我想了想公司里面那一排排的电脑和拥挤的走廊,还有每天负责处理的那些玩家反馈,只是说:“差不多,还像是服务行业……高级一点的吧,工作环境也跟网吧差不多。”
“互联网公司啊?”
“嗯,互联网公司。”
“那是挺像黑网吧的……”
我来了之后秦哥就不让我走,拉着我一块儿吃饭,一直吃到晚上九点多,我这两天吃的饭真的太多了。但转念一想,仿佛每个长期在外的人回到家里干的最多的事都是吃饭。
“回来过年也好。”秦哥喝得脸红红的,“回来了多待几天。”
“待不了太久,我初七就要走了。”我笑着回答。
“那等后天你再来,我让我老婆做顿饭。”
我答应了秦哥,又拎着他硬塞给我的水果去坐地铁回家。坐上地铁后我也是恍惚中意识到,这里的地铁是如此的空空荡荡。
我怀念这里的一切,但在走回家的路上,看着路边零星的路灯发出柔和的黄色光芒时,我忽然奇怪地想念起了北京。我曾经丢失了自己的归属感,那么——
我现在属于北京了吗?
没有。
没有。
没有。
我仍然没有属于任何一个地方。
不知为何,这个念头在过去的几年间不断地在我心里被提起,但是如今已经不会让我感到害怕,我只是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接受了自己的漂泊。
在那个永不褪色的夏天里,海上曾经有过一艘掉队的船。杨舟离开后,我不止一次地梦见过那艘船。而我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去明白——我和他,也像是乘坐在一条夜间航行的船上。这份爱是美好的,也是注定掉队的,我们失去了航线,不关注天气,直到海水渗入船舱,让我们窒息而亡。
我踩着光的影子,在见过太多朋友后,留给我的反而是一些紧随而来的寂寞。
手机震动了几下,拿起来看是蒋承临和大龙——
西西弗:【仙女呢?】
龙的传人:【仙女现在一拳可以打碎你的牙,已经是金刚芭比了,你说话小心点。】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给他们发了一个张牙舞爪揍人的表情包。
西西弗:【大龙你胳膊肘往外拐是第一名。】
西西弗:【我跟我对象在外面喝酒呢,我对象说想介绍个帅哥给金刚芭比。】
西西弗:【@白色灯塔,你意下如何?】
我:【见。】
我:【等我回北京再说。】
西西弗:【那我先把人家微信存一下。】
我舒了一口气,在夜色里慢慢走回家,却在快要到家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了一个奇怪的人影,有些鬼鬼祟祟地徘徊在我家门口。
小偷?
我不禁皱起眉头,再仔细看过去,那是——
我把手里的东西先放在地上,然后动作迅速地接近那人,喊了他一声:“哎。”
一张有些张扬的脸出现在我的面前,染头了一头黄毛,发根处长出来变成半黄不黑的颜色。看见我之后那人有点儿怔愣,但随后他的下意识动作竟然是跑。我提前做了准备,追了上去,一下子拉住他的衣服。
“你跑什么!”我吼道。
那人比我声音还大,骂了过来:“妈的!你干什么!放开我!我他妈又不认识你!”
我气喘吁吁地说:“怎么不认识,我认识你,你也认识我。”
黄毛挣扎的动作停下了一瞬,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嘴里念着:“你……你认识我?”
“嗯。”我说,“我打过你,还记得吗?之前一条小巷子里……你还帮过我,假装高利贷的来我家……”
“你……你就是住在这里的那小子!”黄毛终于想起来了。
“是。”我说,“我叫谢然。”
我松开了拎着黄毛衣服的手,面无表情地道:“别跑了,不然就打你。”
黄毛看起来挺无语:“……”
黄毛嫌弃地道:“好好好,我不跑,我叫刘毅。”
他就是当初那个我打过两次交道的混混,而我七年后才知道他的名字。
我伸手掏出烟盒,递了根烟给他,刘毅也不客气,烟咬在嘴里,用眼神示意我给他点火。我很好脾气地笑了笑,帮他点了烟,顺便自己也来了一根。
我们两个人大晚上地站在这儿抽烟,有好几分钟的时间里彼此都一言不发。最后是刘毅先对我投来一丝打量的眼神,问道:“你是不是去哪儿工作了?我看你这门上的纸条贴了快两年吧。”
我不动声色地问:“你怎么知道?常来?”
刘毅像是吃了瘪,不搭话了。
我继续问:“你这几年怎么样?还是像以前那样吗?”
刘毅掸了掸烟灰,没什么表情地说:“混着呗,有活就干。”
“还是收钱办事吗?”
刘毅又没回答。
“你的那两个兄弟呢?”我回忆了一下,“有纹身的那两个大哥?”
“一个进厂了,一个去跑长途了。”刘毅说。
他有些不耐烦,但我最重要的问题还是没有问出来。抽完了烟刘毅对我吊儿郎当地点点头,说:“走了。”
我拦住他,他有些烦躁地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是我问你才对。”我冷静地看着他,“你这么关注我干什么?连我家门上纸条贴了多久你都知道?你……”
你收了谁的钱。
谁让你这么做的。
你们联系了多久。
你又“监视”了我多久。
不得不说,刘毅还挺有职业素养,他不屑地看了我一眼,说:“帅哥,不要自我感觉太好了,我只是路过,干什么,路过都不行啊?”
我让他走了。
回家拿钥匙开门的时候手却有些发抖,进屋后才发现自己差点儿把秦哥给的水果忘在路边,又有些灰头土脸地回去。
理智告诉我,刘毅说的没错,他只是路过看一眼,是我想的太多。
然而心底的另一个声音却越来越大——
不,是有人让他来的。
那个人还没忘记你。
那个人还想要获得你的消息。
那个人……
那个人。
会是杨舟吗?
我在浴室里洗了个澡,让热水从头顶浇下来,我闭上眼睛,一瞬间仿佛穿越了时间。
我怕睁开眼睛,又会回到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