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西乌斯家的那个佣人是普通人, 而且是不会和X病毒发生反应的普通人。
他被安排在了联盟的房间里，说不上多么精细, 但也算是不差。联盟这边的构造和异常管理局完全不同，沈雾不是很能弄得明白，尤其他一路走过去都没有看见隔离房。
沈绥渊在脑海里懒声道：“也许真的就没有呢，”
也是。
沈雾明白另一个自己的意思。
联邦是结合了所有非神华国的国家组成的一个“新国度”，人口会比神华国多太多，异能者也是。他们崇尚武力解决问题，那就算是有异能者病变值岌岌可危了, 多半也是直接在局里当场处理，不会先进行隔离观察。
真就一个猛字。
卢西乌斯家的那个佣人很瘦，而且上了年纪，头发看上去也有些枯燥。他给他们开门时，他眼里带着明显的怯意和紧张。
赵孙说：“他是个哑巴, 你们要问什么，他只能写给你们。”
赵孙递了个同声翻译器过去给老人，老人一双像是树皮一样皱起来的手轻颤着接过。他显然是用过这个东西的, 所以佩戴得很顺利，并不需要人引导。
他们进去说话，大家在沙发上坐下，沈雾坐在了老人对面的软椅上。他看着老人，感受着他茫然忐忑的精神波动, 在脑海里跟沈绥渊说：“哥哥, 他可能知道的也不多。”
不过有总比没有好。
沈雾是这么想的，沈绥渊也是这么说的。
好歹也是一点线索。
这位佣人名叫“德默尔罕”, 据他所说，他曾经在卢西乌斯家族做过几年的佣人, 主要是负责看管酒窖，然后还有一些零碎的杂扫活，算不上什么很重要的人。
成行问他在卢西乌斯时，有没有见过什么不寻常的事又或者是感到不太对劲的事。
德默尔罕茫然了片刻，像是不明白成行在问什么一样，手拿着笔迟迟未落。
沈雾不觉得是同声翻译器出了问题，他感觉到德默尔罕的精神波动有些异常，本来想提出要不自己看一下他的记忆，但他的【第六感】却在此时发动…嗅到了危险的感觉。
什么意思？
沈雾看着德默尔罕皱起了眉，问赵孙：“你们怎么找到他的？”
赵孙稍怔：“这得问负责这块的工作人员才知道了。”
成行问沈雾：“有什么问题吗？”
沈雾直说了：“我本来想说直接看他的记忆，但我的【第六感】给我发出了危险预警。”
也就是说他看德默尔罕的记忆的话，很有可能会遇上什么事。
赵孙听到这话十分震惊：“怎么会这样？！我立马问问他们究竟是在哪找到德默尔罕的！”
他说完后，就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拨打电话。而成行迅速看了沈雾半眼：“…你现在是想？”
沈雾稍抿唇：“我还是想试试。”
虽然他的【第六感】告诉他前方有危险甚至可能是个陷阱，但就算是陷阱，掉下去也会有点收获。尤其他的【第六感】也在告诉他有必要看一眼他的记忆。
“宝贝。”
“哥哥。”
主副人格同时在脑海里开口，然后脑海里又同时归于一片静寂。沈绥渊的声音里有几分寒凉和烦躁，他不想让另一个自己去涉险，但又不得不承认除此之外别无它法。而且本来“自己”就不是需要被保护的弱者。
沈绥渊让步，沈雾就直接读取了德默尔罕的记忆。
那一瞬间，沈雾整个人都往后仰了一下，但在脑袋即将磕在椅背上时，又猛地拉回来。叠加在他身上的屏障消失，他身上没有出现任何异化的情况，那双眼睛也还是那样的漆黑漂亮，像是深潭，却又格外清澈透净。
但他身上的危险感并不隐藏，所以成行问了句：“沈雾？”
沈绥渊微微垂眼，还是习惯性地看了眼主人格的惯用手左手，用主人格一贯的语调应了声：“嗯。”
他本身也是“沈雾”，所以这个应声没有问题。
成行敏锐地察觉到一点不对，因为他已经可以去看“沈雾”了，包括赵孙也是。赵孙看着“沈雾”，没了那不动神色地转移注意力的屏障，“沈雾”那张惊为天人的脸就能被收入眼底了。
赵孙第一反应就是神华国的一句国粹“卧槽”，然后再说不出别的话。沈雾这张脸，实在是比照片上还要优越太多，就是那种看了会很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上了天堂看见了神明大人。
沈绥渊察觉到凝聚在他身上的视线，就连德默尔罕都呆呆地看着他，这让他极其不爽，微皱着眉，气压低到了极点，甚至眸中异色一闪而过：“再看我不介意帮你们把眼珠子挖出来。”
这一句话，直接叫成行确定现在是副人格在线。异能者联盟这边也是知道沈雾人格分裂的事的，所以赵孙默默挪开了目光，只有德默尔罕仍旧直瞪瞪的，像是痴傻了一样，动了动唇，无声地说了句什么。
沈绥渊会这国的语言，还是因为沈雾小时候乱看别人记忆，输入到了，但他不太会辨别这国语言的口型，尤其德默尔罕就像是上下唇一张一碰，根本无法辨认。
沈绥渊啧了声，已经隐隐有暴戾显现。
成行明智地停下了自己刚要出口问主人格去哪了的话。
因为沈绥渊的烦躁和不耐已经是肉眼可见，好像下一秒就会暴起直接把这里掀了。
再说沈雾这儿，他发动了异能去探查德默尔罕记忆的瞬间，脑袋就猛地一嗡，然后一片空白。
这和他之前准备看晓晓身边那几个黑袍人的记忆时的情况很像，但又不一样。因为当时是设下了“屏障”防他，直接让他遭受了冲击，属于他这一半的灵魂痛了一会儿。
而这一次仅仅只是一片空白，随后沈雾快速地捕捉到了一掠而过的一个身形。
那是一个女人，看上去好像已经行将就木的女人。
她浅金色的波浪卷头发干枯得像是杂草，整个人瘦得都凹了进去，几近皮包骨的状态，乍一看就感觉像是从墓里爬出来的丧尸，很是恐怖。
但仅仅是匆匆一眼，沈雾就能够感觉到她无尽的悲伤与绝望，还有几乎已经要被那些情绪给淹没的只有一丝丝的期盼，想要活下去的期盼，想要被拯救的期盼。
沈雾捕捉到这个身形不过一秒，就跌入了一个“牢笼”中。
四周漆黑一片，空气中似乎是有一些泥土的气息。
沈雾动了动手，发现自己可以动，也可以随心所欲地走动，可就是没有办法从这黑漆漆的地方中走出去，也寻不到方向。甚至就连他的异能在此刻也失效。
他感觉不到另一个自己的存在，也感知不到外界的一切。
后者沈雾不是很在意，真正让他没有办法静下心来思考的，还是他感觉不到副人格了。
他在黑暗中走出的毫无方向感的每一步都带着茫然和焦躁，这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愈演愈烈，已然在一个即将爆发的临界点。
沈雾抿着唇，停住脚步，胸腔翻涌的情绪直接上脑：“滚出来。”
他语气冷然，没有半分平时的温和，更别说在副人格面前的软糯甜腻，他像是个被挑衅到即将暴怒的君王，全身的神经和肌肉都紧绷起来，像是一头即将发动最迅猛攻击的凶兽。
这一刻的主人格，和副人格高度重合了。
黑暗中一片静寂，下一秒，沈雾的头发无风自动，微微扬起一点，他的眼白浮现出些浅淡的血丝，被压制的异能和精神力在这一刻失控爆发。
有什么破裂的声音清晰响起，一道裂缝出现在沈雾的眼前，有光透进来。
而在另一个黑暗中，头发干枯的女人又是猛地咳出一口鲜血，像是带着混响的沙哑男声也紧跟着响起：“怎么回事？！为什么关不住他？！你可是第一位精神系异能者！你还有‘那个’加持…你为什么没有关住他！你是不是故意的——”
女人动动唇，似乎是想说什么，但结局只是呕出了大片的鲜血，身形也是晃了晃，却没有倒在地上。她像是被什么无形的支架硬生生撑成了那个姿势，跪坐在那儿，连想要倒下休息都不被允许。
男声还在无能狂怒：“快关起来！快把他关起来！”
女人很勉力地扯了扯嘴角，因为脸颊过于凹陷，这个笑容看上去充满了讥讽的意思，当然也有可能这就是她的本意。
男声更加暴躁了：“艾德莉娅！我让你把他关起来！”
艾德莉娅只垂着头，手指完全都是凭着本能抽动了下，被迫发动了异能。
No.1的实力果真非同凡响。
她虚弱地想。
这还是他的灵魂不完整，要是是一个完整的灵魂……
她可能已经死了。
就算是他是她的生命维系，No.1也能斩断，虽然她很想很想活下去，想再见见妮可艾丝，但她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多的希望，对于此时的她来说，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脱，才能让她摆脱提线木偶的命运。
神啊。
救救她吧。
.
黑暗出现了一道透光的裂缝，就像是瓷器砸落在地的瞬间先开了一道口子，此后是无数的口子，最后直接破碎成渣滓。
沈雾被光刺了一下眼睛，他稍稍眯起，很确定自己并不在异能者联盟里，也明白自己现在是一种很奇妙的形态。
不是灵魂体也不是精神体，而是他的意识…他的意识掉入了什么地方。
也许是一个妄图将他关起来的“监狱”。
沈雾眼里一闪而过冷戾，但在发现自己隐隐约约能够感觉到副人格后，那些锐利的尖刺又猛地缓下来。
沈雾的眉眼都柔和了，他勾起唇，哪怕试过不能跟沈绥渊沟通，也依旧能够平静下来好好看看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一片空旷的草地，放眼望去，能够看见远处的独栋别墅和围栏围起来的庭院。沈雾的眼力没有那么好，只能模糊看见似乎还有喷泉和白色雕塑，应该是很典型的国外建筑风格。
“艾德莉娅！”
欢快的女声好像就在耳畔响起，沈雾下意识偏头去看，这才发现自己身边还有两个人。
两个漂亮的女人。高的那个有着一头波浪卷的浅金色长发，她穿着洁白的长裙还有一双浅棕色的小皮鞋，碧色的眸子像是大海浅水湾在阳光底下散发出的光泽，高挺深邃的五官让她充满异国的美，柔和却也独有锋芒。
在她旁侧的女人看上去好像只矮她不到半个头，但其实还是矮了不少的，因为她穿着一双高跟，天生的红棕色头发，皮肤是介于冷白和暖白之间的感觉，五官同样深邃，但配上那头热情的头发，看上去就格外秾丽，她的鼻上和脸颊还有些雀斑做点缀，叫她的美独特无比。
这是谁的记忆吗？
沈雾稍扬眉，明白了为什么【第六感】会给他危险的感觉，却又会给他自己必须要试试的感觉。
危险在他有可能会被困在那黑暗的地方，来试试是因为他能在这里得到一些东西。
不一定是他现在所需求的，但如果【世界意识】没有骗他、他真的是“世界中心”的话，那他在这里一定能够得到很重要的信息。
红棕色头发的女人穿着红黑色偏哥特风的小吊带洋裙，还披了个黑色的蕾丝披肩，笑得热切：“我又找到你啦！”
艾德莉娅无奈地看着她，语气温柔：“反正我能去的地方就这么几个，找到我好像也不难吧？”
她们说的是外语，但沈雾听得懂。
“可我只找了第一个地方就找到了你。”红棕色头发的女人笑眯眯地：“这总有难度吧？”
艾德莉娅也不再反驳：“嗯。”
她声音轻轻地，像是春风：“怎么了吗？”
“罗纳尔德的事。”
红棕色头发的女人问她：“你要去祭拜他吗？”
罗纳尔德！
沈雾眼睛微微瞪大。
罗纳尔德·卢西乌斯吗？！
而且这里提到的是祭拜，也就是这是3100年的记忆？这个艾德莉娅是卢西乌斯家族旁支的人？还是罗纳尔德的朋友？又或者……
X研究的一员。
艾德莉娅：“已经过去快半年了，现在去祭拜也好像没什么诚意。”
红棕色头发的女人眨巴了一下眼睛：“可你当时醒来时也有很多意外发生呀，他应该也能理解吧。”
艾德莉娅有些无奈：“你不知道，他脾气一直有些古怪，大概因为是大家族出来的人吧，被捧惯了。”
红棕色头发的女人做出了一点嫌弃的表情，但很可爱：“那你要不干脆不去了？”
“妮可艾丝，我没有办法不去的。”艾德莉娅叹气：“我需要去确认一些事情。”
妮可艾丝似乎是想要问什么事，但最终还是没有迈过那条界线，只是问艾德莉娅：“那你什么时候去，又什么时候回来呢？”
艾德莉娅轻笑一声，摸了摸她的脑袋：“你放心，我会回来过你的生日的。”
她会在那一天跟这个叫妮可艾丝的表白。
沈雾想。哪怕他现在还是用不出异能，但他仍旧知道。因为他看得出来艾德莉娅的眼中有什么，因为他常常在另一个自己眼中看到。
只是另一个自己表露出来的永远是直白且热切的，明晃晃地在眼里，但艾德莉娅是藏在眼底的。
之后画面一转，沈雾也确定了这是艾德莉娅的记忆。
因为艾德莉娅身边已经没了妮可艾丝，沈雾看着她到了一个“庞然大物”的家族面前，像是城堡一样的别墅宅邸，一切都井然有序而又庄肃，给人的感觉并不好。好似从现代社会一下子就跌入了一个旧阶级贵族社会，实在是让人喜欢不来。
除非…是处于这个阶级最高处的人，因为他们能够享受一切。
艾德莉娅走进这座“古堡”，沈雾也就跟着她“飘”进古堡。
她站定在墓园的一块墓碑里，将自己带来的白色马蹄莲放在了墓前，弯腰的时候，艾德莉娅很明显地停顿了下。
沈雾在旁边看着她的眉心一点点蹙起，不太确定地看着墓碑底下。
沈雾知道麦尔苏的墓是习惯墓碑在墓后面，也就意味着墓碑前面埋着墓主人。而墓碑上写的名字赫然就是“罗纳尔德·卢西乌斯”！
沈雾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一瞬觉得自己脑瓜子嗡嗡的，说不上来的感觉在他心里蔓延，让他有种烦躁感，想打断后续所发生的一切的冲动。
沈雾也跟着往那看，但他现在无法使用异能，所以他不确定艾德莉娅是为什么看那，但又隐隐约约能够猜到一点苗头。
下一秒，就见艾德莉娅似乎是做出了什么决定，她看向旁侧跟在她身边的卢西乌斯家的人，对上他的眼睛的那一刻，就将其控制住，对方的眼睛有一瞬变得空洞，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艾德莉娅轻声：“麻烦你帮我挖开这个墓了。”
精神系异能者！
沈雾微微睁大眼睛。
是【精神控制】吗？但他总觉得艾德莉娅的异能不会这么简单。
这个墓里的是罗纳尔德·卢西乌斯的话，从艾德莉娅与妮可艾丝的话来看艾德莉娅也很有可能就是X研究的一员。
这可是最早的那批异能者，沈雾不觉得异能会是这么简单。
被艾德莉娅操控的人找来了铲子埋头去挖，挖到棺材时，只见四个角被钉死了的棺材板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有点歪。
艾德莉娅让他把它打开，然而就在那人撬开棺材板的那一刹那，一团漆黑的东西迅速从里面蹿出来，沈雾甚至都没有看清楚那究竟是什么，只看见似乎是朝着艾德莉娅去了，随后他听见艾德莉娅惊恐的一声：“不——”
再然后世界一片漆黑，沈雾都要以为他又回去了，结果仅仅黑了不到两秒，他的面前又是那片草地，远处还是那些房屋。
甚至就连那一声含笑轻快的“艾德莉娅”，也和之前无异。
一模一样的对话又发生了一遍，所有的事情又走了一遍，其实过程真的很短暂，根本就没有多长时间，而这一次，沈雾也还是没看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窜了出来，然后就又开始了第三次重复。
沈雾大概知道了这是怎么回事。
一片漆黑、彻底隔绝他与外界的感应与联系关不住他，于是他们就用了别的方法。让他能够感应到另一个自己，给他看一段记忆，以此困住他。
不过…也有可能是想用梦魇困住他，但没有人可以窥探到他内心柔软的那一处，所以对他使用这个异能的异能者只能用自己的噩梦来做困境。
对于艾德莉娅来说，这件事是她的梦魇吗？
罗纳尔德·卢西乌斯墓里窜出来的究竟是什么？是罗纳尔德·卢西乌斯本人吗？
沈雾沉着地看了六遍，始终没有看清那究竟是个什么，偏偏他又没有办法使用异能。现在不如想想怎么出去。
沈雾叹了口气，心说这是个没头绪的事。
沈雾就这样在思索中被迫看了第七遍记忆，等到第八遍艾德莉娅说要去祭拜罗纳尔德时，他试图出声：“别去。”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作为一个意识存在于这段记忆中，居然真的改变了什么！
因为艾德莉娅顿了下，微蹙着眉看了看四周。
妮可艾丝也和她出现了不一样的对话：“艾德莉娅？怎么了吗？”
艾德莉娅环顾四周都没有人，并没有放下心来，眉头反而蹙得更紧：“不知道…我只是刚刚感觉到了极其强大的精神波动，这么强的精神波动…只有异能在我之上的精神系异能者才能做到。”
妮可艾丝瞪大了眼睛，很是惊讶：“还有比你更强的精神系异能？你的异能【精神权杖】可是相当于拥有十几个精神异能的存在！我前两天还听他们喊你‘精神系魔法师’呢！”
【精神权杖】……
沈雾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异能。
艾德莉娅摇头：“在我之上还有【精神】…佐就是在等他出生。”
她看向东边，呢喃：“他快出生了，佐也要献祭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