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人格低笑了声, 反手扣紧了主人格的五指。
发动【审判】异能的异能者大概也是没有想到沈雾会这么说,直接给干沉默了。
沈雾又若有所思地说:“之前赤娘子劫狱, 就是为了你吧?”
这还是在沈雾想起自己有异能之前的事了。
男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继续审判:“你因为自己的无能没能保护住你的父母,你难道不感到羞愧?”
沈雾的主人格稍顿,副人格则是皱起眉,眼里有很明显的杀意。
更重要的是,在男声这句话落下时,这充满神圣肃穆的地方骤然变了模样。
沈雾的两个人格都站在了那间清晰地存在于他们记忆里, 却因为过于痛苦而故意被模糊的实验室。周遭的一切都好像还是朦胧不清的,可就算那么混茫,两个人格都还是能够幻视将其补全。
这是那个要了宁来山和沈满时的命的实验室。
如果当时他的异能等级再高一点,如果他再沉稳一点……
那个声音继续道:“你还杀了人,杀的还是未成年。”
画面一转, 是夜深人静只有几个星星与月作伴的夜晚,幽暗无人的巷子里,有红到发黑的血缓缓从里面流出, 第一时间就被拔了舌头的人说不出话,只能在嗓子里发出嘶哑绝望地呜咽求饶。
这段记忆本身只有沈绥渊有,但在沈雾解锁了自己给自己设下的枷锁后,他也看见了这一切。看见自己是怎么将那几个人活活虐杀的。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杀人无罪,但是……
在这昏暗偏僻的环境下, 两个人格的身影好像出现了一定程度的重合, 最后完全“合二为一”。
沈雾微微垂眼。
其实哪怕他演了这么久,伪装了这么久, 在很多人眼里他始终是那样的温润只要不涉及一些底线的问题都很好说话,就算觉得冷血, 也是觉得副人格,而非主人格;就连异常管理局的公式书上都是说主人格更好相处,副人格就不要相处了。
可这些东西都掩盖不了一个沈雾两个人格都心知肚明的事实。
那就是他演得再好,这层悲天悯人、慈善的假皮也终究是假皮。
在【审判】的影响下,沈雾承认自己至今都是个冷心冷情的人。
他只爱他自己,只在意自己觉得自己该在意的人或者事,别的无论是为王载的死亡感慨,还是为这个世界发生的灾难忧愁……这些都只是他在学着做一个“正常”的人类模仿出来的神态。
要知道当年可是因为沈雾,新人类的白神才聚集起来,他那么小的年纪就已经见证了那么多的血腥与战争,无论是从别人的记忆里还是自己亲眼去看,他都无动于衷。
不是因为他不理解死亡,而是在他眼里,这些人都和他没关系。别说在意了,他根本就不会有那种看见同类死亡的兔死狐悲。
而现在,沈雾的脸上已然没有半分温和,但却并不是因为被【审判】而感到愧疚又或者哪怕一点的心虚。其实【审判】这个异能挺作弊的,它会潜移默化地放大人心里的负罪感,这并不是简简单单的言语pua又或者谴责,语言只是一个媒介,被这个异能困住的人,心里的负罪感就算只有一粒质子这么小,也能被放大到填满整个人,最后审判就会成功,审判成功后,被审判的人再和拥有【审判】异能的异能者打起来,那就是单方面被暴打。
可这位异能者注定在沈雾这找不到半点的罪恶感。
因为沈雾干脆就没有继续装了,他轻轻勾唇,扯了下嘴角,眉眼平淡,却无端有几分睥睨感:“我也是未成年,先不说他们本来就会在不久变成感染种还会杀了小区里的居民,我这也算是提前为民除害,就说他们提及我父母就是让我不爽了,我杀了他们又怎么样?”
“你要说我活得自私自利只顾自己喜乐快丨活,我认。但你说这些……”
沈雾低哂了声:“很遗憾,我是真的不在意。”
毕竟当初他明明知道世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大灾难,却还是因为自己接受不了父母的死亡而选择封闭自己的异能;明明隐隐约约能够感觉到这个世界的命运系在他身上,他却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遗忘这一切,想好好做个普通人。
如果不是因为两个人格彼此都想好好地、安安静静地谈个恋爱,他们根本就不会管这个世界如何。
拯救世界的英雄,这个名头打动不了他们。
无论是为了这个世界从自己温暖的怀抱中出来的主人格,还是为了这个世界而始终隐忍压制自己更多更深的欲丨望的副人格,都只是为了“明天”能够在自己的怀抱里待得更久又或者是能够缠缠绵绵更长时间。
男人是真的在沈雾身上找不到半点的负罪感。
甚至沈雾还讥嘲地反问了句:“再说你杀的人也不少吧。”
男人:“我不是杀了他们,而是给了他们相应的惩罚!我是遵从神的指引!”
沈雾眸色稍动:“就算现在异能、感染种横行,这也是个法律社会,没有任何异能者有资格随意杀人,比如说我之前的做法就不对。”
他承认得大大方方,可男人却始终没有在他身上捕捉到哪怕一点的羞愧:“再说就算你真的有资格审判他们,那那些为了你的诞生而逝去的生命呢?”
他轻声,言语间掌控了这片特殊的“领域”:“他们因为你的存在而死。你,本身就是用数不清的性命和鲜血堆砌出来的一个‘人’。”
话音落下时,周遭的场景赫然变了模样。
只见无数白骨从血河中爬出来,带着血慢慢长出骨肉,有男人也有女人,但更多的是年纪尚小的孩子们。
他们哭嚎着、哀戚着,声音尖细绝望而愤怒,无数的质问和哀嚎与痛呼交织在一起,形成了真正的声污染和噪音,任谁听了都要头疼欲裂,但沈雾却无比淡定地站在其中,看着那个男人被逼出身形。
那是个看上去很普通的男人,个头不算高,面相看上去就有几分凶戾阴桀,一双三白眼天生自带冷光,只是此时他瞪大着眼睛,明显有着惊恐和恍惚。
要不是这是“意识”,而非自己的身体,恐怕已经冷汗津津。
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沈雾一句淡淡的:“你也知道,是吧。”
他当然知道。
不,又或者说一开始其实他是不知道的。
他醒来时周遭所有的环境对他来说都很陌生,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在哪,更遑论要做什么、该去哪。但没有多久,他就感觉到自己很“虚弱”,他急切地想要做些什么,因为他的本能告诉他再躺下去就会死。
可周围的一切他都不感兴趣,直到他遇见了人,他脑袋空白了很久,等到回过神时,他的异能审判已经结束。
他杀了那些和他一样有着脑袋、躯干、四肢,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和两只耳朵的人。然后他就莫名其妙地会使用这股能力,那种要死了的感觉也一点点消失。
不。
他没有杀他们,他只是审判了他们,他们有罪,所以他们才会死。
男人目眦尽裂,眼白布满红丝:“那是他们自己做错了事!他们有罪!”
沈雾平静道:“这个世上没有人是无罪的。”
他看着男人:“都是有罪的人,凭什么你能审判别人?”
话音落下的刹那,周遭的一切瞬间四分五裂。
男人恐惧地瞪大眼睛,清楚自己的心动摇了,他努力想要补救,但在看见沈雾淡淡的眸色时,心里的罪恶和丑陋就像是被照妖镜照出来,无所遁形,男人发出了万念俱灰的嘶吼:“不——”
而回到现实世界,沈雾的身体还在以正常速度下坠,图照已经伸出手,但在触碰到沈雾之前,沈雾棘突处浮现出黏稠的黑雾,等到所有人反应过来时,图照的手已经接空,而沈绥渊再度出现,揽着自己的本体站定住脚,他的力道很大,扣着自己本体的姿势也充满占有欲。
甚至沈绥渊还轻飘飘地瞥了图照一眼,他那双异色的竖瞳在夜晚是真的会发光,这么幽冷一瞥,只叫人心里发寒。
图照当场退了五步。
那头赤娘子附近也是显现出了那个男人的身影,只是情况不太好。
他出现的那一瞬间就狂吐鲜血,被自己的异能反噬到好像肝肠和神经都寸断,剧烈的疼痛直接叫他有一刹那都失去了意识。
沈雾在沈绥渊的怀里缓缓睁开眼睛。
他在这个“环节”已经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所以也没有必要再多停留了:“哥哥。”
沈雾话音落下时,沈绥渊当着所有的面低头亲了一下他的鬓发,炽热的气息和熟悉的温度一同落下时,沈雾很明显地顿了下,耳尖被烘得发烫。
沈绥渊勾起唇,松开他,脚用力一蹬,身后尾巴一甩,直接冲着晓晓他们那边而去。
成行收到沈雾传达的意识时,毫不犹豫地就让出了身位,他侧身的那一刹那,幽蓝色的火焰也与他擦身而过,直直冲着黑袍人而去。
黑袍人一惊,晓晓用菌丝去帮他挡,但沈绥渊这一次的火还裹挟着他的血液,顷刻就将这些菌丝烧得灰飞烟灭。
不过这也给黑袍人拖延了时间,他直接化作迷雾换了个位置,出现在了赫芙和乐依他们形成的保护圈内,欲要直接取了沈雾的性命。
沈雾却不慌不忙,甚至还冲黑袍人勾起了个笑。
他的【精神】的确对黑袍人没用,而且就算是晓晓,也只是不到一秒的恍惚,当然沈雾觉得要是现在再对晓晓用,可能时间会长一些,但也来不及。
因为黑袍人手里的刀已经距离他的脖子不超过0.5厘米了!
沈雾甚至都感觉到了刀刃的冰冷,听见了乐依他们惊呼出的第一个音节——
砍骨刀狠狠地砍在了沈雾的脖子上。
“沈雾!”
“No.1!”
但声音落地后,他们又清楚地看见那把刀明明砍在了沈雾的脖子上,却连皮都没有划破。
而那头的晓晓喊了声:“那是【恶魔】——”
她说得太迟了。
因为黑袍人对上了一双异色的竖瞳,还没等他看清楚里面的颜色究竟是什么,沈雾就抬起手,直接贯穿了黑袍人的身体,一颗鲜活的、跳动的心脏被他从胸腔中“推”出去,攥在了自己的掌心里。
晓晓瞪大了眼睛,倒不是兔死狐悲,眼里尽是茫然和困惑。
他们…明明不是人类。
他们明明是被创造出来的存在,甚至她、黑袍人、赤娘子和【审判】、钟毓桐钟诗桐姐妹那种不同,他们虽然也是被创造出来的,但他们还是属于“人”的范畴。
而他们…不说她,就说黑袍人,黑袍人明明也是由“迷雾”构成,为什么本体会有心脏?
更冲击她的,是沈雾下一秒直接捏爆了黑袍人的心脏。他潇洒抽手,黑袍人也应声倒地,周遭所有感染种和迷雾也全部散去。
他们的致命处,和人类是一样的。
赤娘子惊惧地喊了声:“雨巫!”
沈雾垂眼看着地上倒着的黑袍人,一双眼睛半是血橙色半是亮金色,竖瞳显得分外冰冷。
他漆黑的指甲稍稍有些尖长。是【恶魔】,也是副人格。
但说话的却是主人格,他语气平和,却总是会给人一种淡淡的讥嘲感:“在想什么呢?都说了多少次我们是一个人。”
他叹气,很是无奈:“副人格可是因为我受了刺激才诞生出来的,只要我受到伤害,他就一定会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好吗。”
要不是沈雾现在想起了自己有异能,他甚至可能直接睡过去,沈绥渊会短暂地掌控身体直到他醒来。之前一直都是如此。
干嘛一个个这么惊讶?
赫芙他们松了口气,图照感觉自己刚刚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你就不能早点跟我们说吗?”
而站在他后面的管简黎在图照说完这句话后就开口:“我看到了。”
他呼出口气,面色苍白到比月光还浅淡:“我想我可能找到她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