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初笼,不渡远处的高架上,车队再次排起了长龙。
尾灯闪烁,汇成了一条暗红色的长河,蜿蜒着向前缓慢流淌。
俞任之坐在三楼靠窗的私密环形卡座里,不时抬眼往电梯间的方向望过去。
表情上虽不显,但动作上却略显焦灼。
倒是汪岐棠保持着一向的稳重成熟,边抽烟边看着窗外那条已经看了无数次的车河。
天气不冷不热,温度最是宜人的时候,不渡四面的大窗全都开着,夜风徐徐地吹进来,格外舒适。
“诶,来了。”旁边俞任之的语气猛地一松,轻快了起来。
汪岐棠这才偏过头来,看向电梯间略显昏暗的光影里,那道正缓步而来的笔挺身影。
“你还知道来?”
“怎么没带小叶一起?”
两人几乎齐齐冲秦见鹤发声。
“公司忙。”秦见鶴一贯得惜字如金。
他选了位置坐下,微微仰头,抬手将颈间的领带扯松。
确实是挺忙的。
仅这一身得体的正装,就足以让人判断出,他是在公司忙完直接过来的。
“你看吧,”汪岐棠含笑弹了弹烟灰,“我就说了,问他关于小叶的问题,他肯定不会回答。”
闻言,秦见鶴很淡地笑了一下,垂眸为自己面前的空杯倒入酒液。
金棕色的酒液在杯底打着漩儿,和叶知秋的眸色略有几分相似。
“他今天带组里同事出去聚餐。”他淡声。
五月份了,大部分设计师已经开始为九月十月份的春夏时装周做准备。
叶知秋组里自然也不例外。
他今天带张蓝,王茹和高扬一起出去用餐,本也是边吃边聊,规划一下后续的工作进展与安排。
“怪不得……”闻言,俞任之开始阴阳怪气了起来,“我就说,小美……”
漆黑眼眸微微抬起,俞任之“小美人”三个字还未及完全出口,秦见鶴就抬眸看了过来。
“我错了。”俞任之立刻改口,但依然阴阳怪气,“我就说你今天怎么舍得出来了,原来是因为嫂子不在家。”
“嗯。”秦见鶴直言不讳。
他这么坦白,俞任之倒没法继续打趣了。
反正他再怎么费尽心机,人家也一样面不改色,泰然自若。
“前两天去剧组了?”汪岐棠笑问。
“嗯。”秦见鶴说,“去接叶知秋。”
“你这么粘人,”俞任之又忍不住了,“不考虑尽快和嫂子公开吗?”
小提琴曲优雅舒缓,周边的氛围灯则朦胧柔和,将秦见鹤一向锋锐的眉眼染上了几分柔和。
“他还不想。”他说。
语气平静中带着一点微不可察的温柔之意。
“啊?”
“什么?”
闻言,汪岐棠和俞任之不觉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眼底看到了惊讶之色。
“不是吧?”过了片刻,俞任之才再次出声,“你可是秦见鶴啊。”
秦见鶴自幼性子就冷,做事情更是果决利落,好像无论什么样的难题,只要找到他,就可以找到解决的办法。
所以打小时候开始,俞任之就特别服他,崇拜他。
虽然他年龄比秦见鹤还大一点,但却一直都称呼秦见鶴为“哥”。
足见秦见鶴在他心里的位置和重量。
可这样的秦见鶴,竟然还有人不愿意公开诶?
俞任之安静片刻,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如果换了他,他早昭告天下向所有人宣示主权了好不好?
俞任之还是不解:“为什么啊?小美……嫂子,嫂子这么个年龄,怎么可以稳到这种程度的?”
“嗯。”秦见鶴说,眼底含了笑,“可能是因为他太好了吧,所以得多考察一段时间,才能确定我配不配得上他。“
“啧……”汪岐棠笑。
“啧……”俞任之抗议,“又把狗拉出来杀。”
几人正说着话,服务生突然走了过来,弯腰向他们低语了几句。
“有位姓姜的先生知道几位在这里,想要过来打个招呼,”他问,“不知道方便吗?”
“姓姜的?”闻言,俞任之和汪岐棠一起看向了秦见鶴。
秦见鶴挑眉,片刻的思考后才说,“我不认识什么姓姜的。”
他当然认识不少姓姜的人。
但对方同时认识他们几个,还会到这里来消遣的……
他确实没印象。
“姜楠啊。”俞任之忍不住了,“人家这一个多月基本每天都来,一看就是冲你来的。”
秦见鶴:“……”
实话实说,他其实早把这个人忘了。
甚至连他长什么样子都已经没有太明显的印象。
但听到他的名字,他还是想到了他偷拍叶知秋并发那些资料给自己的事情。
“不见。”没有任何的考虑,他淡声道。
见状,俞任之也忙说,“打发他走吧。”
“是。”服务生点头,立刻转身往楼下去。
下到二楼,服务生委婉地将原话转告。
姜楠一边听,脸色一边慢慢白了下来。
事实上,倒不是他格外礼貌客气,又或者是想要在秦见鹤心里留下一个好印象,才没有直接上楼。
而是不渡有自己特殊的会员制。
三楼的会员可以随意出入一二楼,一二楼的会员却没有进入三楼的权限。
最重要是,三楼会员的门槛奇高,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办得下来。
所以,姜楠才不得不通过服务生来征询几人的意见。
“抱歉,姜先生。”看他脸色不好,服务生忙连声抱歉。
姜楠没再说话,只坐在座位上安静地喝酒。
他已经连续很长一段时间到不渡来了。
而每晚,他都会固定给同一位服务生不菲的小费,来打探秦见鶴的行踪。
只可惜,这段时间,秦见鶴一直没有过来过,倒是俞任之和汪岐棠两人来过几次。
其中,俞任之过来的那几次,他有两次也是通过服务生传信,到三楼打过招呼的。
可今天对方却明确拒绝,不用问,姜楠也知道应该是秦见鶴的意思。
他怔怔地又坐了片刻,随后一言不发地起身,去了地下车库。
鉴于有机会遇到秦见鹤,所以每次过来,姜楠都会格外精心认真地打扮。
就连脸上的灰败,也被他遮得干干净净,因此看起来很是清秀漂亮。
所以伤感起来也格外容易招人同情。
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服务生不觉感同身受地轻轻叹了口气,为他将未饮完的半瓶酒收了起来。
而此刻楼上,几人的话题也已经转开。
秦见鶴最近挺长一段时间没有出来和两人喝酒,俞任之便存了不少事情想要和他说。
汪岐棠也聊了下新动力和云开合作项目的最新进展。
“第一批样品已经出来了,”汪岐棠笑道,“现在正在排队做检测。”
“得做针刺试验吧?”秦见鶴问。
“嗯。”汪岐棠笑了笑,“不做的话,只聂阿姨那关就过不去。”
又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六月份,这个项目应该就要官宣了。”
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不仅仅是新能源电池领域的重大突破,更是新动力成功转型的开端。
以这么优异的成绩来转型,新动力之前所有的顾虑与危机将会彻底化解,在行业内的地位也会不退反进。
也因此,汪岐棠脸上的笑容都比平时生动了几分。
“你还没见过云开幕后的真正掌权人?”俞任之一向都不忘八卦。
汪岐棠耸了耸肩,“没见过。”
又笑,“新动力虽然比不上锐意,但是在行业内也是老牌企业了,新能源方面我们确实是刚起步,但发动机领域怎么也是国内前三的品牌,说实话,我还真没见识过,连新动力都没资格见的合伙人。”
“之后官宣,他也不露面吗?”秦见鶴也难得地觉得有趣,闻言放下酒杯,抬眼看了过来。
“不清楚,我问过他那边明面上的负责人章冕,章冕说,要听那位的意思,”汪岐棠笑了笑,“任谁看了云开那点规模,都该觉得这场合作的主动权是在我们手里吧,但偏偏,人家把主动权拿捏得死死的。”
“这次的合作,主动权在对方手里一点毛病都没有,”秦见鶴说,“新能源和传统企业不一样,新能源在技术方面的占比同样重要。”
“所以,咱们才事事配合人家,毫无怨言。”汪岐棠笑,“想一想,如果他们当时找的合作方不是新动力,而是其它随便哪家电池大厂,新动力的转型计划可能刚冒头就要被拍死在沙滩上了。”
汪歧棠说着,自己也觉得好险,忍不住在心底更加感谢起聂凤君来。
或公或私,三人边喝酒边聊,中途,俞任之还特意电联了孟青言。
九点钟左右,秦见鶴的手机响了一声,他垂眸看了一眼,率先结束话题。
“我先回去了。”他说,“你们可以再坐会儿。”
“才九点。”俞任之不满道,“你不会这么快就步入老年生活了吧?”
“小秋那边快结束了,”秦见鶴说,“今晚喝酒,他没驾车。”
“啧……”俞任之说。
“啧。”汪岐棠说。
秦见鶴没再搭理他们,他低头给李叔发条信息,随后径自起身,往外走去。
车库中,李叔早已准备妥当,远远看到秦见鹤的身影,他率先下车,早早拉开了车门。
只是,秦见鶴并没能过来。
因为前面一辆车子的车门忽然打开,一个年轻人冲出来,挡在了他的面前。
对方一看就喝了不少的酒,李叔心头一跳,忙大步流星地冲了过去。
“哥哥,”姜楠拦在秦见鹤面前,“小屿哥哥,你还记得吗,我小时候经常跟在你后面,都是叫你哥哥的。”
“抱歉,我不认识你。”秦见鶴看着他,那双漆黑的凤眸中一点温度都没有。
边说,他边绕开他,就要离开。
“我是姜楠啊。”酒壮怂人胆,难得能见到秦见鶴一次,姜楠拼了命地想要留住他,对他说出自己藏了许久许久的心里话。
车库里的光线略显昏暗,可即便这么昏暗的光线,也挡不住秦见鶴的俊美与矜贵。
当然,更挡不住他周身散发出的强大气场与冷漠。
姜楠看着他,紧张到整个人都在轻轻颤抖。
“以前,我爸站在秦叔叔那边,只是为了家里的生意不得已而为之,但实际上,我一直都想念你和聂阿姨的。”姜楠飞快地说着,“屿哥,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从小时候就喜欢你了,我比叶知秋来的更早,喜欢你也更早。”
秦见鶴当然知道他是姜楠。
虽然他连他的长相都不记得,但毕竟,这个名字今晚刚刚出现过。
“那又怎么样?”他问,既冷淡又残忍。
“啊?”姜楠怔怔地,见秦见鶴又要离开,他急急忙忙又极度卑微地问,“你……,你能不能也多看看我?”
不过片刻的功夫,李叔人已经到了,上前就要来拉姜楠。
但秦见鶴却抬了抬手。
见状,姜楠心头一喜,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
只是,对上秦见鶴的眼神,他一颗心又慢慢冷了下去。
秦见鶴垂眼看他,漆黑眼眸冷得渗人,他向前逼近一步,将姜楠逼得下意识后退半步。
“上次偷拍叶知秋的是你吧?”他问。
姜楠哆嗦了一下,不觉惊疑交加,不知道秦见鶴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
“我……我没。”他说,本就喝了酒的大脑转动更是缓慢。
但秦见鶴并没有理他这句话,他冷声,“我已经给过你一次机会了。”
他一向惜字如金,即便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可姜楠也能看懂他的意思。
“我已经给过你一次机会了,如果再有下一次,你或许会付出自己无法承受的代价。”姜楠在心里默默地将这句话补充完整。
他害怕。
可相对于害怕,他心底更多的还是不死心,不甘心。
凭什么秦见鹤喜欢的是叶知秋呢?
如果叶知秋都可以,那么,为什么他不可以?
“叶家那样的家世,怎么可能配得上你?”明知道不能再多说下去,可是他的嘴却像是有自己的想法般,哆哆嗦嗦地还是把话问了出来。
闻言,秦见鶴像是笑了一下,黑眸中冷漠与鄙夷齐齐浮现出来。
只是,他什么都没有说,抬脚往自己的车子走去。
他的背影那样高大,那样挺拔,犹如一座山一般,沉沉地压在了姜楠的心头。
让他想要追上去,却沉重的连脚步都无法迈动。
车子发动,远行,消失在他的视野里,姜楠终于哭了起来。
他蹲下身去,将脸埋进臂弯里。
但很快,他又站起身来,迅速上了自己的车子,紧跟着追了上去。
不渡门口有点堵车,耽误了几分钟才出去。
上了大路,车子一路前行,往叶知秋用餐的餐厅驶去。
姜楠咬牙凝眸紧紧跟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秦见鶴。
明明秦见鶴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字都像利刃一般,冰冷无情地刺中他心底最脆弱的地方。
可是,下意识地,他还是想要跟在他身边。
一路上,秦见鶴那双好看至极,却又冰冷至极的眼眸不停地在他眼前回放。
春夜的风吹在他脸上,让酒精不受控制地往头上涌。
他的脸越来越热,可心却越来越冷。
无论门当户对,或者与更高阶层家庭结合的观念多么根深蒂固,姜楠还是渐渐明白过来。
秦见鶴根本不在乎这些。
而将来注定手握Q.L和锐意两大龙头企业的他,也根本不用在乎这些。
又或者,就算他也受过这样的教育,但是……
对他而言,叶知秋除外。
他可以为了叶知秋,推翻一切固有观念。
这样的认知让姜楠几乎目眦欲裂,甚至连走的路,连去的地方是哪里都完全没有意识。
他紧紧咬牙,一双手像是恨不能将方向盘捏碎一样。
车子一路前行,在路上开得飞快。
直到前面那辆车子在一家餐厅门口徐徐停下,姜楠才蓦地回过神来,踩下刹车。
车门打开,秦见鶴高大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只是很快,另一道身影也同时映入他的眼帘。
叶知秋正斜斜靠在餐厅门口的廊柱上抽烟,看到秦见鶴过来,他笑着冲他抬起手来。
秦见鶴则一步步向他走去,漆黑凤眸中泛起浓郁的笑意来。
那笑意宠溺,温柔,纵容,喜悦……
这样的眼神,姜楠从来都没有见过。
甚至于,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根本无法相信,这样的眼神竟然会属于秦见鶴。
这个眼神明明那么温柔,可对姜楠来说,却比刚刚在车库里的冰冷淡漠还要更加锋利也更加残酷,让他心痛的几乎停止了跳动。
而视野之中,秦见鶴已经抬手握住了叶知秋伸过来的那只手。
随后,他将他拉进了怀里。
廊柱造成的昏暗光影里,叶知秋笑着微微仰脸,不知道悄声说了句什么。
随后,秦见鶴便低下头去,情不自禁般热烈地吻住了他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