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顾承宴睁开眼睛就嗅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那只被狼一口咬掉脑袋的大公鸡不知为何跑到了他的床边,地上还有好大一滩渗出来的血。
顾承宴皱眉,从床上坐起来不住地揉捏山根。
他明明记得自己昨夜拎着鸡进来是放到了西边,怎么一夜过去鸡还能死而复生的?
说起来——
顾承宴放下手,眼神锐利地扫向西面。
少年不见了。
箱床上早没了人影,被褥都堆到一边。
顾承宴匆匆披了外衫过去一摸,果然早凉透了。
地上倒是有延伸出去的血脚印,但推开门后外面是白茫茫一片,根本没留任何痕迹。
顾承宴站在门口看了许久,直到北风扑得他打了个喷嚏,才不得不关门回屋。
罢了。
顾承宴抬手摸摸颈侧,无奈一哂。
喂过院里的牲畜,看着地上横死的鸡,顾承宴最终还是烧水、拎起了菜刀。
半晌后,小院上方炊烟升起,顾承宴卷起袖子站在灶膛旁,用铁匙舀起一勺汤,尝过味道正好,便美美添了一满碗。
今日是个雪天,出不了门更上不了山,呼啸北风吹得两扇窗哐哐响。
顾承宴一边想着要尽早加固窗扇,一边夹起碗里肉质细腻、香味浓郁的鸡腿:
亏他这大公鸡汤炖得还不错呢。
怎么就走了。
咂摸着嘴吃完这碗炖鸡肉,顾承宴起来洗碗顺便给屋子收拾了。
披上厚毡衣出去清扫院中小径时,却意外看到一团扯得乱七八糟、丢在地上浸湿了的绷带。
顾承宴蹲下身,用指尖勾起那团染血的布,他的药物本就不多,大半瓶药粉和绷带都紧着少年用。
没想到……
顾承宴摇摇头,让指尖那些布随风飘到山林中。
小白眼狼,暴殄天物。
现在想想,带少年回来这个决定好像有点吃力不讨好,但——
但他就是没法忽略肌肤相贴时那熟悉的触感,他总觉得少年就是那个在雪地里救他的人。
接下来几日,草原上又是西风不断,雪下起来没个停歇。
圣山不能进、也不能打猎,顾承宴每日扫雪喂完小动物后,就只能坐在屋内烤火。
不过他也很会给自己找事情做,找来柘木削出新的杯筊、无事时观天,偶尔也在雪中练剑。
他父亲的剑法悟自道法,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法本也有强身健体之用。
而且他这段日子过得舒心惬意、心绪平和,反而感觉经络没那么滞涩,毒发的次数也少。
更妙的是,乘兴练剑、游步一行走,他竟在小院后意外发现一处以前没注意到的湖。
湖水距离雪山别院不远,藏在一片桦木林中,凿开冰面后正好能钓鱼。
尝试过几次,顾承宴也终于有了鲜鱼汤喝。
只是这几天夜里总能听见狼嚎,一开始他还以为是错觉,后来听得多了才发现不是。
狼嚎声由远及近,从一只变成好几只,甚至最近都敢靠近小院、围着院墙和关牲畜的房间打转。
顾承宴想起铁柱讲的白毛风天,说圣山里找不到食物的野兽会下山来攻击牧民。
听狼嚎感觉狼群的数量多,这一次他便没有冒然出去驱赶,而是侧身在门口、窗边看。
进院子的是一群白色雪原狼,它们虽然能钻篱笆墙破洞进来,却奈何不得小屋的砖瓦厚墙。
顾承宴松了一口气。
不过许是之前的公鸡让狼群意识到这里有食物,饿极了的狼终于在第九个雪夜、对着小院发起了总攻。
恰巧这夜顾承宴睡得早,白天他在湖里收获颇丰,钓得一篓子四条大黑鱼。
除了炖汤鲜吃的那条,剩下三条一条腌了两条烤成鱼干,往后再大的风雪也能有东西吃。
囫囵睡了一觉,顾承宴被羊群异样的咩咩叫吵起来,他揉揉眼、压着眉心,一时还没完全醒。
直到听见羊拔高的惨叫,才心里咯噔一声,眼眸猛然清明。
他翻身下地,用最快的速度披衣服、点灯,借着微弱灯光,顾承宴才发现这回来的狼群和往日不同:
领头的是一公一母的狼王和狼后,身后还跟着十来匹体型较小的白狼。
在两只鸡被咬死后,顾承宴就撤掉了那段篱笆墙,入夜后将大白马都赶到屋里。
铁柱加高过的院墙,他也再重新加固过。
哪料到这群狼竟是通力合作,两匹狼趴在院墙下做垫脚的“梯子”,三匹狼在院外放哨、三匹狼进入院内盯梢。
而狼王警惕地坐在小屋的窗户下,由狼后一跃上了窗户。
不好!
顾承宴这些日子光顾着钓鱼,给窗户加木条这事儿就忘到了脑后。
那母狼的身形小些,但凶猛异常,三两下就咬断了窗户上的栅格,矮身钻进去屋中攻击羊群。
母狼咬死一头羊后,就叼着羊脖子爬上窗,公狼又在外面接应,两个配合默契,就这样在顾承宴眼皮底下,给羊顺了出来。
到院中后,它们还一同踩在院墙下几匹狼身上,和趴在院墙上的狼配合。
羊叼出去后,就有狼就给叼着跑回圣山。
叼得一头羊后,那母狼尤嫌不够,竟然再次返回、扑入羊圈。
眼看母狼一口竟然咬到大白羊,大白羊四蹄蹬动、疯狂挣扎,咩咩叫得又急又惨。
顾承宴深吸一口气,忙回身去取弓箭和火把。
他刚推开门,几匹哨狼就警觉地竖起背毛,低伏下来、冲他凶狠地龇牙。
那头大公狼也转过头来,用深黄色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母狼也咬住了白羊脖子、冲他龇牙。
顾承宴后退半步,将火把插|在墙壁的凹槽内,然后挽弓搭箭、瞄准了母狼。
这把弓是铁柱留下来的戎狄良弓,是由一百多道工艺、耗时两年制成,算是重弓。
顾承宴用它猎过兔子、黄鼬,但却是第一次射狼,嗖地一箭擦着母狼额顶过去。
他射得准,但母狼也躲得快。
母狼愤怒低吼,大公狼跟着压低身子,脑袋一梗就带领群狼向顾承宴围过来。
劲弓虽好,但也要有足够的距离。
顾承宴是没想到这群狼竟然不跑,反而还要攻击他,眼看近前一只哨狼已准备跳起来咬他手。
情急之下,顾承宴只能以弓为剑,一记劈砍打在狼头上。
他没有内劲,用尽力气也只是重击一下,哨狼被打疼发出了呜呜声后退,但也很快就能恢复过来。
顾承宴知道用弓对付不了这群畜生,也知道它们现在没有围上来把他撕碎,是因为忌惮他身边的火把。
于是他只能快速反身回到屋里,重新拿了猎刀和一白剑在身。
——他当然可以就此躲在主屋不出来,用箱子挡住两个窗户,但,所有的牲畜就会被狼统统咬死。
铁柱说过,狼报复心强,即便它们吃不了、带不走,也要弄死所有的牲畜、让顾承宴损失惨重。
他进屋后,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母狼又抓紧时间返回羊圈:
尝试两次发现无法给肥壮的大白羊拖出窗户后,母狼就转向了另一只小羊。
等顾承宴拿了兵刃出来,远远瞧见母狼竟又进到屋里,他都忍不住气笑了——
取下火把驱赶近前哨狼,他错步极快地赶到小屋,手中猎刀直逼那匹守在外面的公狼。
公狼一跃跳起,试图咬顾承宴脖子。
它的身形巨大,站起来竟比顾承宴还要高,顾承宴便临时变招矮身,用刀直扎它肚子。
肚子是野兽最脆弱的地方,公狼当然不会蠢到自寻死路,于是也临时往旁一跳。
它一落地就冲着顾承宴龇牙,然后再次扑上来。
顾承宴一面用火把驱逐远处想要上来帮忙的狼,一面用后背抵住墙。
被狼群包围非常危险,他不能腹背受敌。
公狼攻击了两次都没成功,母狼也从窗户跳出来帮忙,低头就咬顾承宴的脚。
结果顾承宴眼疾手快,一白剑出鞘、翻腕一扎,就直刺穿了那匹母狼的一只眼眶。
母狼凄厉地叫起来,迅速后退、躲到公狼身后。
公狼明显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再看向顾承宴时,两只眼睛里都露出凶光。
狼最忠诚,也极护短。
伴侣受伤,这是作为狼王不能接受的。
大公狼后退两步低吼,再对顾承宴发起进攻,而那几匹狼也跟着瞅准时机偷袭。
左右都被围攻,顾承宴只能尽量闪躲,并持剑划伤了其中一匹哨狼后腿。
本来他和狼群也算勉强势均力敌,但后半夜的风雪大,一阵疾风袭来、突然扑灭了他手中火把。
没有火的威胁,狼群立刻没了忌惮。
很快,顾承宴的腿和手臂上就受了伤。
更凶险的是,火把熄灭后不仅没了光,他也失去唯一的热源。
站在这样大的风雪里,顾承宴隐隐有毒发的迹象。
要是这时候露怯,那愤怒的狼王肯定冲上来,带着狼群给他撕碎。
眼看他膝盖发软、就要撑不住,盯着他蓄势待发的公狼却忽然顿了顿。
然后就突然竖起眼,一步一步戒备地往后退。
顾承宴有些意外,用尽最后一丝力量以剑支地、撑住自己回头,却意外看见——
从屋后林中走出来的少年,他黑色的长卷发在风雪中飘散,身后,竟也跟着一群狼、一群少说十五匹的狼。